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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心
马车内,楚绫华温茶漱过口,吃着霜吟递来的蜜饯,才勉强压制住那股令人作呕的丹药味。
“主子,那药膳真能起到作用?”霜华面带疑惑地问。
一连几日,楚绫华都忙于调配药膳方子,可自打景帝用过数日后也没见有任何的动静,霜华不免有些担忧。
“有。”楚绫华斩钉截铁道:“听闻他日日梦魇,梦境时好时坏。”
楚绫华在药膳中加了几味药材,于人无毒,是以银针试不出好坏,不过其中有令人致幻的药性,单服抑或少食药效甚微,再辅以龙涎香的安神之效,二者在体内相冲,药效即会挥发到极致,自然就会使人陷入无端的梦魇中。
待大梦醒转,就算御医来也把不出什么异常,此药对身体无妨害,其中也有她添了固本培元的药引之缘故,景帝的龙体只会日渐康复,但其心神仍会是不得其症,难以安宁。
“假使那位梦见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岂不是适得其反?”霜华斟着茶追问道。
三人在前行的马车内谈话,又有雨声掩盖,自是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但私下称呼天子时,还是用了“那位”代替,意识很是谨慎。
楚绫华抿着茶笑道:“在这紧要关头,他本就疑心重重,我此举不过是助长其焰,让这火烧得更盛罢了,至于他梦见何人何事……”
她把玩着瓷杯,语气笃定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于他而言,能威胁到他权柄之人,早就化为一抔黄土,无人再敢提及了。”
“早年成光帝在世时,天下分崩离析,群雄逐鹿,当时他还未获封亲王,便自请北征抵御外敌。”她转头问霜华:“你可还记得随他征战之人都有谁?”
霜华一时语噎,她回想着那些刻入心底的英烈之名,眼里浮现出一抹惋惜之色。
“为他鞍前马后、平定北疆的各路豪杰,哪个不是他成名路上的垫脚石,领着赫赫战功,却反将他们的尸骨踩在脚底,竟还能心安理得地坐上高位。”楚绫华嗤笑一声,“如今,也理应记得他们的相貌和名字!至于梦里的他们是好是坏又如何,难不成他还觉得不解恨,再给人挫骨扬灰不成?”
“您的意思是说——”霜华听了楚绫华一番前因后果的解释,即刻了然领会,她答道:“只要那位还能忆起旧人旧事,那便万事不愁?”
楚绫华颔首,唯有万事不愁,才能借题发挥。此刻,她脑中闪过一丝念头:赵文晟既间接让她吃了苦头,合该找机会回报他一笔。
她对向来沉默的霜吟耳语嘱咐了几句,这时凉风卷帘,吹动发梢,她眸光浮动,声音清晰道:“我要这刀子,改日奉还其主。”
方才在御前,景帝用膳后,无故询问起了楚绫华的病症,她回了句还是老样子,景帝便顺着话说:“既求医问药多年无果,朕怜你一片孝心,理应奖赏,王全?”
王全打开锦盒呈到楚绫华的眼前,丹药静静躺在其中,泛着褐色暗光,瞧不出什么奇特之处,景帝指着它说:“此物乃‘百转仙丹’,朕今日割爱赐与太子妃,望你服下此丹后,沉疴尽消,此后再无灾厄。”
王全也适时在旁谄媚道:“陛下仁厚,仙丹乃可遇不可求之物,太子妃您能得陛下恩赐,今日可是有福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让楚绫华毫无拒绝的道理,她洞察力极强,不过几瞬便明白了景帝是何意思。
这百转丹她听人提过,是世所罕见的仙丹,景帝自个儿都病体难撑,得了这么一颗,巴不得一早拆吃入腹,哪里还轮得上她这个空壳太子妃,其中必定有诈。
王全眼神期待地看着她,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案前饮茶的景帝。
楚绫华心下了然,忙跪下谢恩:“臣妾谢陛下赐药。”
她将丹药捻在指尖,莞尔道:“陛下隆恩,臣妾也想早日病愈,在此容臣妾先行服下。”
景帝看着楚绫华一番动作,丹药入喉后他才展眉一笑,玩笑道太子妃是个急性子,片刻等不得。
楚绫华默默腹诽:这可真是天大的“福气”,这对父子虚伪的面目果然是一脉相承,恰好二人都教她碰着了,真是晦气!
但她表面恭维,说:“臣妾服下丹药后,果真顿感神清气爽,想来不日便可恢复如常。”
片刻,楚绫华忸怩道:“不过陛下将此等仙品赐于臣妾,委实受之有愧。”
她继而躬身,“不若臣妾亲自去上清观烧香祈福,再次为您求取仙丹?早日求得长寿秘诀,陛下便能早日恢复康健。只盼您圣体永驻,大宣朝在您的治理下,定会国祚永昌。”
一番话直戳景帝心坎上了,他原想让太子妃替他试药,若其药到病除,他再找炼丹师如法炮制一颗,既收买了人心,又得以验明丹药灵验与否,一举两得。当前听了楚绫华这么一说,倒与他接下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过,景帝还是担心这药究竟有无弊端,虽口头答允了楚绫华寻丹之事,又让其日日回禀药效,美其名曰忧心她的病症。
这些场面话楚绫华一句也不信,景帝明显不是成人之美的那一类人,思来想去,于是找了她这个痨病鬼来当药人,寻常人吃了丹药或许看不出区别,但她不一样,病好没好一眼便知;是药三分毒,景帝又担心药有毒性,因此不敢轻易服用,还要再观望一番。
当真是帝王心,海底针!
在此之前,太极殿内。
景帝响起了咳喘声,王全此刻在殿外候着,四下暂无侍从,好在赵文晟动作极快,起身斟了杯热茶给他,道了声“父皇请用”后,便又跪坐了回去。
平复下来的景帝灌了口热茶下去,浑身熨帖不少,折子被他攥在手里,须臾后他道:“太子,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应对?”
赵文晟仰视着景帝,那自带帝王威仪的语气不容置喙,一时间不知他问的是哪件事,密折事关北庭府惇王,信笺事关凉州卫长安律。
赵文晟眼中的景帝目光如炬,即使满脸病色,余威却丝毫不减,仍烫得他脊背生汗。
他故作镇定道:“惇王此次病重,来势汹汹,若戎狄趁机大兴刀兵,他远在北庭府,其子虽年少成名,但恐难服众;为防北庭大乱,还需派监察御史前去坐镇,一来彰显皇恩,二来也能摸清北庭的局势,未雨绸缪。”
赵文晟时刻观察着景帝的神色,实在瞧不出什么异样,他又道:“至于临阳侯长安律私联北庭惇王一事可大可小,传闻二人早有龃龉,密信往来不足为奇,想来多是谩骂之语;如若不然,那便有结党营私、暗通款曲之嫌。”
言罢,赵文晟紧绷的弦还不敢松懈,只因景帝话听到一半,便撑头假寐,不给他揣测圣意的机会。
他膝行过去,起身将茶盏捧在手心,俯身道:“儿臣愚见,不知对错与否,还请父皇示下。”
景帝半抬龙目,斜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启:“你说得不错,若依你之见,那监察御史,朕该指派何人前去,才能迎刃而解,不出差错呢?”
景帝悠悠地品着茶,又听赵文晟道:“但凭父皇吩咐,不过此人选需得文武全才,声望足以服众者,行事才能便宜。”
他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景帝沉默着回味。
监察御史乃“天子耳目”,官职虽小,却有弹劾百官,分察百僚之实权。北庭府离帝都隔着千山万水,御史须代天子出巡,拥有诸多特权在手,关于合适的人选赵文晟还少说了两点:势力错综复杂者不可,志不坚不忠君者不可。
朝中局势波谲云诡,去哪儿找好拿捏又有手腕,不结交党羽、又只效忠天子的臣子?简言之就是:底子干净的直臣。
由此可见,景帝在任用何人上犯了难。
赵文晟看着景帝思虑良久,眼珠一转,道:“父皇荣禀。”他手握至宝一般,将锦盒奉上,“此物乃‘百转仙丹’,儿臣偶得此珍品不敢独享,特进献父皇,愿父皇寿比南山,福泽万民。”
上清观早就传出风声,说练得此仙丹,景帝在病中偶听得王全说了这么一嘴,当时他只道是寻常谣言并未在意,眼下真有此物上呈,他心中十分有九分的犹疑。
然而,碍于太子的脸面,景帝抬指轻点御案,赵文晟将锦盒搁置,也算是收下了。
不过这一打岔,倒让景帝想起了曾弃道入仕的监察御史——宋时廉。
此人策论一绝,曾名动帝都,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清流,曾数次弹劾京官,奏折上诉诸多不公之案,常为民请命,是个干实事的人。
他此举开罪了不少勋贵,更有甚者竟行了当街刺杀之举,但都被他一一平息,要说其如何应对的,可以问问他手里的剑,可见其不是攀附权贵之徒。
风声击打在玉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景帝思绪由远及近,他拍案道:“太子,替朕拟旨,朕命监察御史宋时廉远赴北庭,行‘巡按’之权,封从三品巡按使,择日启程。”
答案与赵文晟心中所想的如出一辙,他状若惊喜地应下,不枉他话里话外都在提醒景帝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
景帝摩挲着扳指,手上一顿,眼神凌厉,他道:“惇王多年镇守北庭劳苦功高,此番可要告诫宋时廉,替朕好好慰劳,不可轻慢。如若风向有变,事急从权,可先斩后奏!”
说到后半段,景帝的语气仿佛带着一丝杀气。
自古封疆大吏都是帝王的心头之患,位高权重不提,若生了异心,便让人寝食难安,何况是坐拥北疆要塞、手握兵权的亲王,景帝只会忌惮如虎!
他所说的“告诫”,聪明人一点就通,太子当然知晓其中深意,传到宋时廉耳朵里的只多不少。
谈话中天已悄然黑沉,景帝腹内空空,一张病气的脸上不怒自威。
关于长安律一事,赵文晟本想再提,可景帝却以捕风捉影未见实质为由敷衍了之,他只好作罢,心道:这轻拿轻放的态度,还是当初父皇以雷霆手腕执政的作派么?
没得到想要的处置,他心中再多的不满都得咽下。
赵文晟自诩是一把好刀,但刀被封禁在鞘中,用时才得以见天日,除此之外,还不是听之任之,眼下亦是如此。
待太子出了殿门,景帝的目光落在了那封有关长安律的密信上,玄缉司的印信赫然在列。
说起这“玄缉司”,那可是大有来头。
它仅受命于天子,行暗察天下、网罗情报之职,“天眼”是其代号,又俗称“夺命夜枭”,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缉拿、刑讯暗杀等手段层出不穷,以狠辣迅疾著称,每次办案无不令朝野闻之色变,是景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玄缉司指挥使名叫卫燎,乃景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早年跟着他在战场出生入死,二人有过命的交情。
只是在其位谋其职,隶属玄缉司、本应指挥使卫燎呈报于他的密信,怎会半道让太子截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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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缉司借鉴了锦衣卫,文中都是架空的,想到啥写啥,不必深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