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靥儿迷路找到家了吗
李允小短腿跑得不远但很快,一直稳定将一人一猪的距离保持在二三十步左右,后面的苏贯佟等人也回过味来,几个人跟在野猪后面跑,也边跑边喊:“救命啊!”
一群小孩浩浩荡荡下山,场景颇为壮观。
守着寺门的僧侣识得李允这个,因为超越同龄人的礼貌得体的贵族幼女,吓得手脚瘫软也得给她开好门,爬上钟楼敲钟,整个佛音袅袅的古寺瞬间活了过来似的。
刚冲进大门就是大殿,在那里闭门参禅礼佛的李相国李风和与李允的母亲江月出,听见自家女儿的声音,惊得立刻破开门出来。
而跟在李允后头的野猪也早就被姗姗来迟的武僧和侍卫拦住,几个小少年停住脚看他们处理野猪。
江月出老远就看见李允满头是血的跑过来,要不是李风和扶她,她差点晕倒,李风和看情形猜出了几分事情大概,安慰她很有可能那全是野猪的血,而且立刻让身边的人去寻郎中。
一头血的李允自离白阶台阶几十米远的地方就开始张开手,做出要抱的姿态,然后因为腿短摔了一大跤。但在她还来不及抬头,熟悉的,父母的担心的脸庞就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看见一直在意仪态的父亲慌张得连帽子都戴反了,看见明明她只是假哭了一脸泪涕却也流泪的母亲。他们伸出手,虚虚的想要抱抱自己心尖上的娇娇女,却没有。
李允从小跟在身为大长公主的祖母身边,祖母旧时管理和培训女官的礼仪,所以自小对李允的礼仪极为苛刻,教她自小要敬畏父母,要懂长幼有序,尊卑之道。不可向父母肆意撒娇——那是在用子女的身份约束父母,破了尊卑之道,在父母面前,一颦一笑都要合乎礼仪,更不可做出索要拥抱的举动。
不雅观。
李允在这位祖母教导下长大,直到当了皇后才知道曾经祖母和父母之间的过节,才知道原来祖母只是在借教她礼仪的由头去惩罚自己的父母。
她五岁才和祖母回李府,当母亲想要抱她时,梳着一丝不苟双环髻的李允福了一福,低眉顺目,奶声奶气说:“母亲,这不和礼数。”江月出抽搐了一下嘴角想露出个笑,却没忍住,发出一声急促的泣音,她立刻知道自己的失态,用手帕捂住脸朝院里跑去。李风和也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却强打精神,但在小李允义正言辞拒绝牵手后,这个铁血相国的高涨心情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来。在那之后,就算李允父母再这么想要和李允亲近都不由得畏缩,害怕惹李允不高兴。
这些细枝末节,就堆积成了前世李允和家人的巨大隔阂,以及李允认为自己不为家人所爱的证据。前世的她甚至会去羡慕李询身边那些,无脑炫耀自己娘家势力的嫔妃,她们有父兄在朝廷战战兢兢为她们谋出路和前程,而她什么都没有。
李风和因急病死于她入宫的前一年,江月出也在几个月后随李风和去了。
大哥那时候在战场上修书急着要回来,二哥失踪一直下落不明,三姐嫁给的那个老亲王把她锁在院子里出不得半步门。
那是李允少女时期最黑暗的一年,她白天要强打起精神,化厚妆去掩盖自己憔悴苍白的脸色照顾母亲,还要写信去安抚焦躁的大哥和三姐,还要厚着脸皮去一家家拜访寻找自己二哥的线索,见的白眼多了,内心脆弱不堪,才把李询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江月出死前,诺大李宅几乎只有她们母女二人的呼吸,李允在江月出精神大好,要自己穿衣出门的时候,没忍住酸楚,捂住嘴在她背后哭成了泪人。
江月出用冰凉的指腹去擦拭她的眼泪。
“我昨晚梦见你小时候了,我时常想,要是那时候你再怎么说不和礼数,我都抱住你就好了……”
现在多好,父亲李风和长眉秀鼻,虽然眼下生不少细纹,胡子间已有不少白色,却仍能看出精神健硕,和前世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并不一样。母亲江月初依旧是岁月不败的美人,柳叶眉朱唇皓齿,总是佩戴颜色低调,质感却极好的饰品,天生的仙女一样。
李允一时间感慨万千,突如其来的幸福把她砸昏了头,却也是真情实感的被眼泪糊住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帘似的。
她两只手分别扯着江月出和李风和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风和忙着检查她额头上的伤口,见李允额头上只是一个小口,脸上大部分的血迹应该都是那野猪的。不由得松口气,就发现自己的妻子强撑着见血就晕的身体,带着哭音的嗓音抖着问李允有没有什么大碍……
“靥儿……靥儿做错了什么吗?”李允问,她脸上的血迹被江月初用帕子擦得干净了,露出那张稚气未退脸来,哭得大眼眶通红,花瓣似的脸颊泛着病态的红。
“为什么这么说?”朝李允额头呼呼,脸色惨白的江月出奇怪问道。
靥儿是李风和为李允取的小名,但李允一直很反感别人叫她的小名,因为不合礼数,但这次从李允嘴里说出来,倒是真的新鲜奇怪。
“靥儿跑一路了,一直没有哭,就是想让父亲母亲抱抱靥儿……可这么久了,父亲母亲还是没有抱靥儿,靥儿这才哭的……”说着说着,李允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了获得父母的信任,扮的十岁女孩,还是单纯想把前世没撒够的娇一次性的撒完,她越说眼泪越多,瘪着的嘴像是白面包子的漂亮褶皱,听着倒真的是委屈上了。
前世江月出的遗言像是剜李允心脏的刀,他们明明是一家人,可是作为女儿的李允却没有一次明确表达过自己的依恋和情感,她被过分明晰的俗世繁文缛节束缚,连死时都在后悔自己没有表达的爱意。
江月出不像还在思考李允话中前后因果的李相国,闻言后立刻抱住李允,一直因为晕血而惨白的脸颊泛起了一点血色。
“我们的靥儿还是没长大的娇娇女呀,这么大了还要母亲父亲抱。”江月出心里因为女儿难得的依赖乐开了花,却忍不住大人式的调侃。
李允还在哭,边打哭嗝边要江月出亲亲她肥嫩的小脸,江月出郑重其事的在她脸上印一吻。李风和自然不亲她,却也抱了她,牵她手时,一脸求知的问她:“父亲这样牵你合礼数吗?”
她前世怎么没发现自己的父亲意外的记仇。
李允仰头,灵动而黑白分仁的眼瞳微微向上翻起,道:“爹爹是小气鬼。”
“小气鬼又怎么样,你爹爹是国相!”李风和笑道,他顺着着李允的“爹爹”称呼——不知道谁教的她这个更显亲昵的称呼法,李允扬着小奶音喊他时,他身为父亲的心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一下。
“会攒很多气在肚子里,”李允正色,鼓起嘴巴,像只精致可爱的小金鱼,“然后嘣的炸开!”她还手脚并用的向外舞动了几下。
铁血国相憋笑得肩膀颤抖。
“你叫他爹爹,那我是谁,”江月出问,眼眸亮晶晶的倒不像是生了四个儿女的人妇,还像是少女般。
“你?”李允歪头瞅她,装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然后咧嘴一笑,朝她脸上响亮的一亲,“你是我的娘亲!”
江月出一副感动的得要哭的样子,一家人难得其乐融融。
直到两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跟着几个侍从缓缓朝他们走来,李家父母才想起来还有正事。
前头的少年个子比起后来稍矮,穿白色圆领袍,上面绣祥云白鹤圆纹,眉眼细长,皮肤白皙,五官端正,天生带笑,一副狐狸像。
后头的少年公子高大些,穿无饰青色圆领袍,肤色较深,五官深邃,腰上带金佩刀。他手上摊着的白帕子上躺着李允刺进野猪的那把银匕首。
“大哥,二哥。”李允还未从感慨中回过神来,见到记忆里早就死去的两位哥哥好好的出现在眼前,眼眶里又泛起泪来,朝他们扑过去。
“戒儿,司儿,你们怎么才来,可是查清楚了事情原因?”李风和好不容易牵上爱女的手,就被两个儿子打断,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
白圆袍的细长眼是李允二哥李司潜,今年不过十六,见李允一改往常端庄样子朝他扑来,诧异得不由得眉毛一挑,却很快的将怀疑藏进笑眯眯的眼睛里。蹲下身子去张开长手去迎接她,小小的身体单薄,温热很快传递到他衣服上,泪涕也很快沁湿他的衣领……
“哦呦,是不是那只野东西吓到我们娇娇的靥儿了?”李司潜拿不准李允是不是转性了,故意拿李允一直讨厌的小名试她。
怀里的漂亮小姑娘只是嚎啕大哭像个小无赖,嘴里喊着二哥二哥的,小拳头扯着他名贵的衣角,喊得他心都化了。
“靥儿迷路找到家了是吗?”李司潜笑道。
李允一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二哥永远都是那个最敏锐的人,他这句话是对今生他熟知的十岁四妹说的,却也抚慰了前世的李允。
她拥有了向家人敞开心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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