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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奴(二)
箱中的人想要借力调整一下姿势,可他的体力已经耗尽,最后只能是靠着宁霄的搀扶从箱中爬了出来。
他的里衣已经脏污,甚至还破了洞,露出的皮肤不是沾着血就是蹭了灰,即便白皙,也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疲惫感来,恐怕是很久没吃饱饭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其他人声音动作稍微大一点,他的眼皮就跟着忽闪。
就连宁霄松开他的手时,他也像是吓了一跳,手还下意识追着找,然而扭头撞上宁霄的目光,才回了神,有些局促地收回了手。
“怎么样?自己能走吗?”
“啊……对不起。”他眨了眨眼,不再观察周围的情况,低着头,两只手互相攥着。
“嗯?”宁霄见状了悟,解释道:“哦,没有怪你的意思,如果你走不动,一会儿可以坐缉凶司的坐骑回去。”
“我没事!”
他摇着头,随即在宁霄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呆愣愣的样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过于可怜了。
“好了好了,”宁霄拉住他,“一会儿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有什么需要随时提。”
说罢,她转头从被制服的护卫脚上拽了双鞋子丢到了他的脚边,“先凑合一下吧。”
宁霄的确没工夫照顾他,同僚们围着涉案人和被害人正忙活,商量着通缉卖家和一会儿审理案件的事情。
旁边的涉案者已经被捆了手脚,用绳子串成了一条龙,买家哭哭嚷嚷连喊冤枉,护卫则被揍得满嘴血,也不担心会半路上自尽了,反倒是力夫们十分淡然,好似对这样的局面非常熟稔。
而受害人中有一个人已经昏厥,宁霄见状急忙跑过去查看情况,一探鼻息发现此人已是气若游丝。
她立刻来到哀嚎的买家面前,踹了踹他,“那个人不是把他内丹剖出来了吗?内丹呢?”
“诶呦这这这,”杨茂全努力挺起肚子指示着,“这个黑色袋子里。冤枉啊大人,我以为是正常买卖呢……”
宁霄将袋子扯下来,瞪了他一眼,杨茂全便不吭声了。
大约是生剖的缘故,拇指关节大小的内丹上还挂着经络肉丝,血水浸泡过的手感有些滑腻,干涸的部分又很涩手。
虽说见血的案子也没少见了,可是宁霄还是第一次见内丹被人生挖出来的情况,和同僚们叽喳半天,都很茫然,只好暂且把内丹冲洗一下塞回了昏厥者的伤口,着人快马加鞭送去救治了。
不一会儿,交易现场就被封锁了起来。
本辖区分署的缉凶使们要回去发布悬赏和通缉令,总司这边的缉凶使则带着罪犯和人证物证们回到了缉凶司。
-
面对突发事件,司里的老资历们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边吃着饭一边做着事,僵硬如面具的表情说不清是得心应手的淡然还是死气沉沉的遗容。
相比起来,年轻的同僚就显得过于兴奋了。
站在前厅都能听到问事处那边传来的喊叫声,除了受讯人的哀嚎尖叫,还有缉凶使们的呵斥怒吼声。
因为是第一报案人,宁霄在前厅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和案件细节记录在册,时不时就有问事处的同僚把她叫过去验证嫌犯证词。
那买家杨茂全说两句真话就要糊弄一番,把和宁霄同一批入职的同僚陈平轩气得直跳脚,连嗓子都吼哑了。
“行了行了,你先歇会儿。”宁霄终于把事情交代完了,赶紧来接替暴跳如雷的同僚。
“杨茂全是吧,”她低头看了看供词,“不管你知不知道剖丹和买卖人口犯法,你都得去蹲地牢,这件事没得商量。”
“不是,不是说法不责众吗大人?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啊!全是他们介绍说可以买那玩意儿,我肯定是被陷害的啊!”
宁霄定定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狡辩生气,反而翻开问询记录,拾起笔写了起来。
“行,被陷害。谁陷害你的?谁给你牵线搭桥的?谁给你介绍货源的,谁介绍你和卖家认识的?”
杨茂全张嘴刚要哀嚎,宁霄立刻大声盖过了他的声势,“你的话全都记录在案,如实招来!否则咱们就去刑房聊聊,我们有的是人陪你聊,有的是功夫让你聊!”
“呃,呃我说,那个……我要是说了能坐好一点的地牢吗?”
“地牢的待遇我说了不算,但我知道,包庇罪犯增加刑期,坦白同伙减少刑期。”
闻言,杨茂全努力往前倾身,问道:“啊,那万一我交代了,你们抓不住他怎么办?难道就我一个人坐牢吗?”
宁霄沉默了,搁下纸笔,抱臂往后一靠,淡淡道:“坐这里说不出话是吧?没事儿。”
“走吧,刑房。”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朝杨茂全走去。
只听得一阵杀猪声在问事处内外盘旋,她一把提住杨茂全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揪了起来。
“没事儿,你肯定没去过,我带你开开眼。”
“啊啊啊啊啊大人大人!!我说!!!啊啊啊啊不要啊!!!我不认识他啊!!我只知道他叫袁四啊!冤枉啊!!都是别人牵线搭桥,每次都是袁四准备见面的时间和地方啊!!”
任凭杨茂全怎么挣扎,宁霄都不为所动地拎着他要往外走。
奈何杨茂全此人虽然被五花大绑,但依然灵活,靠着圆滚的身材脱离了她的掌控,滚在了地上后都知道往问事处靠里的地方滚,嘴里还不停哀嚎着,吸引了不少路过的缉凶使探头探脑。
“呜呜呜呜我全招了,我不要去啊救命啊!缉凶司动用私刑了啊!哇啊啊啊啊……”
动用私刑的指控马上吸引了同僚来制止,宁霄摊开双手,和地上翻滚着的杨茂全拉开了距离。
“我没有,陈平轩可以作证,全是他诬告,不信可以请神目来查。”
当晚值守的组长也被吸引了过来,蹙着眉头睡眼惺忪地警告道:“动静小点儿。”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漫长的黑夜就在这混乱之中度过,让本就表情不多的宁霄都有了司里老人儿的死水面相。
等到审讯结束,天都快亮了,杨茂全在签字画押后被带去了班房。
宁霄走出问事处,伸了伸懒腰,经过前厅时,便看到三个受害人凑在一起互相倚靠着,正止不住地点头打着瞌睡。
“不带他们去班房休息吗?”宁霄坐到当值处边上,跟同僚随口聊了起来。
“估计是害怕,据他们说,之前关押他们的地方还有很多丹奴被困呢。不过他们的消息已经分散到辖区分署去了,估计家人很快就来了。”说着,同僚又指了指前厅另一面,“除了那边那个。”
宁霄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靠墙的座椅上,自己亲自救出来的那个受害人正安静坐着,也不说话,看起来也不困倦,只是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察觉到她的注视时,才定定神笑了一下。
宁霄点头示意,又回头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他说他不记得了。”
“不记得?吓傻了?”
“不清楚,问询的时候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给了点有用的信息,就他一个不记得了。”
闻言,宁霄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巧又遇上了他的目光,只得再次点头示意回应他的微笑,随即扭过头来,声音压得更低了。
“会不会是被关押的时候封了五感啊?”
同僚也跟着压低了声音,“不是啊,他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被关,什么时候被关。”
“啧,可惜了。”宁霄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好歹也是个特殊受害者,结果什么都不记得了,简直是破案的一大损失。
“诶,宁霄,他还在看这边诶。”
宁霄下意识回头,再次对上了这位失忆受害人的目光,几经纠结,觉得一直看人家实在是不太好,于是径直朝他走了过去。
缉凶司的灯火跟不要钱似的,比昨晚的火折子亮多了,看人也清楚多了。
只见那人擦干净了脸蛋,皮肤和五官在灯火照耀下宛若玉雕,每个边角和平面都好似精心磋磨过的,虽然两颊微陷,却依旧难掩光彩。
然而,如此冷峻的面容上,却偏偏配了双温软的游鱼似的眼睛,冬日暖泉般吸引着人的注意,每次目光相接,都叫人情不自禁地心软。
“班房有人看着,去休息一下吧。”
他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她。
“嗯……你叫什么?还记得吗?”
闻言,他蹙眉想了想,半天才蹦出一个字来。
“远。”
“只记得这个了?”
他眸光闪烁,低头点了点。
“远,小……远?”宁霄艰难创造称呼,愁得直皱眉,“阿,阿远?呃算了算了……”
“就叫阿远吧。”他直接认领了这个称呼,“我的年纪不一定比你小。”
相较昨晚,他的声音已经平静稳定了不少。
“谢谢你,宁霄。”
-
受害人的家属们踏着曙光陆续到来,哭作一团,只有阿远孤零零坐在前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座位。
作为重要受害人,他少不了被问询,可每次都以沉默告终,大家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放下期待。
不知是哪个后勤同僚热心照料,把缉凶司早已淘汰的制衣掏出来给阿远做了新衣,居然让原本不起眼的他在司里霎时格格不入起来。
时不时就有人发问:“谁把老头老太们坟给刨了?”
“我以为我来地府了呢。”
“去你的吧,咱司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入眼的老辈子。”
……
几乎每一个没见过阿远的人一踏入前厅都会被吸引注意,可是宁霄和前厅务工的同僚劝了他好多次,他都不愿意去班房或者临时接待的地方住,到最后大家也只能妥协。
好在他并不需要人多加照顾,整个白天大家忙忙碌碌的时候,他就靠在窗边发呆,处理案件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乖乖配合。
可是,没有家人来领他离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的寻亲告示也很快就发去了各个辖区分署,几乎张贴到了整个修界的角落。
然而一整天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问询过他。
马上要散值了,大家围在一起为阿远发愁。
“组长说了,从今晚开始不许他在前厅休息了,这怎么整?他又不去别的地儿休息,也没人来领他走。”
“要不,让他去救济堂?或者去那个叫什么来着,竹林小庐?”
……
大家叽叽喳喳半天后才去跟阿远解释这件事,宁霄已然是放弃了,站在原地擦刀,耳朵却一直竖着,听他们讲话。
然而阿远只是沉默着摇头,一一拒绝了他们的提议,最后站起身来,收拾起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诶诶,你要去哪儿?万一之后案子需要你……”陈平轩一把拉住他,不准他走。
身旁一个姑娘立刻怒目而视给了他一拳,旋即笑着解释道:“你别听他说的,我们主要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医师不是说你的内丹被剖了嘛,身体还很虚弱,现在你又不记得家在何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案子还没结束,坏人也没抓住,你可不能出事。”
说罢,她还朝周围人使劲使着眼色,然而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办法,一个帮腔的都没有,罗靖气得直闭眼。
忽然,在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小胖子举起了手:“诶!要不谁把他先领回家暂住呢?陈平轩?”
“不不不,我那儿可不行,本来房子就小,床更小,难不成晚上我跟他搂一块儿睡?!罗靖!”
“喂!”被点名的罗靖眼睛瞪得溜圆,“你故意的吧?!我要是敢领男的回去,我爹娘明天就得让我拜堂!你真是用心险恶!呸!你怎么不说阿筱?”
“我这不是怕阿筱半夜无聊把他给拆了吗?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诶!”
“噢,我就能亲是吧?!”
……
那边叽叽喳喳嚷了半天后,突然静了下来。
宁霄顿了顿,只觉得脑后一凉,随即做贼似的缓缓扭头看向了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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