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

　　今念记忆中的开始，是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他醒来没多久，就见到了旋儿。
　　今念刚睁开眼睛时，看到白茫茫一片，那是日光。他适应一会儿后，看清楚了高高的蔚蓝的天，和无比耀眼的太阳。
　　有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他在这光芒中闭上眼，又听到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今念听到的风声变了，像是什么东西过来了。他睁开眼睛，发现一只鸟飞来，体羽白色，头上有淡黄色羽冠，嘴为象牙白色，目光灵动，两眼后斜下的颊部各有一块圆形红斑。这只鸟就是旋儿。
　　旋儿盯着他看了半天，今念坦然的回望。一人一鸟互相看了半天，丝毫不觉尴尬别扭。
　　旋儿率先问今念：“你怎么哭了？”
　　“我看见太阳，然后水便从眼睛里流出来。”
　　“这样啊。”旋儿松一口气，然后又有点期待，“等等，你还记得我？”
　　今念摇头。
　　旋儿不解：“那为什么和我说话？”
　　今念道：“你问了我。”
　　这个说法……“是不是谁问你都说啊？”
　　“也许。我不知道。”
　　旋儿内心扶额，怪不得要它过来——他这样子没人跟着真的太容易被骗了。它叹口气继续问：“行吧，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我是今念。”
　　旋儿用眼神示意今念继续说。
　　今念想了一会儿，很干脆地回答：“没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嗯。一片空白。”
　　旋儿啧一声：“忘得真彻底。”
　　却也听不出来是喜是怒，旋儿又说：“我是你的朋友……你可以叫我旋儿。因为一个……意外事件，你失去了记忆，我是来照顾你的。”
　　今念依言唤道：“旋儿。”
　　“嗯，我在。”
　　“旋儿，你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吗？”
　　来了。旋儿心里暗想。它是疯了才如实回答，但是骗人又不太好……他这样问的话……有办法糊弄了。
　　它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我只知道你把我忘了。”最后一句莫名幽怨。
　　这敷衍的非常不用心，可是今念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记住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而现在他忘了。今念轻叹一声表示遗憾：他再记不起以前的事了，旋儿也在其中。今念后知后觉，主动道歉：“对不起，旋儿，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旋儿哼一声：“我信你。这次情况特殊，我就大度的原谅你了，敢有下次你给我等着。”
　　“不会的，旋儿。”这怎么会有下次？旋儿刚才说要照顾他。今念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啊？你怎么这么说？”
　　“你说要照顾我。没有谁要照顾谁，我需要做些什么？”
　　旋儿定定看他好久，说：“做你想做的事吧。”
　　“我想做的事……”今念一边说着，一边向远处走去。旋儿绕着他飞了几圈，最后停在了肩膀上。今念看它一眼，没有说什么，默许了它的行为。
　　那天今念选的是山林的方向。以后几天，今念和旋儿是在山上度过的。旋儿感觉到了今念的变化，对事物没什么反应，说话没什么起伏，表情也很少。
　　虽然今念的确是很安静没什么欲望的性子，但是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对劲——真的跟个冰块似的。他以前是寡欲寡求，现在简直无欲无求了。想到今念的那个诡异的契约，旋儿吐一口气，看来是真的。
　　后来一直在意今念的感受，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几天在山上，旋儿和今念都感觉还不错。照这么发展他们八成会选择在山上住下去，然而下雨了。
　　隆隆的雷声在天边响起，倾盆大雨立刻落下，毫无反应时间。
　　今念的衣服湿透了。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和旋儿说：“下雨了。”
　　顿一下他问旋儿：“你是鸟，羽毛淋湿会影响你吗？”
　　旋儿有点得意：“不会。相反，下雨对我很有好处。”它在今念眼前变成了长着人脸的人参娃娃，像是为他展示一般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扎根土壤，吸收雨露精华。
　　今念睁大了眼，好半晌问：“你是人参还是鸟？”
　　“哼哼，我是能变成鸟的人参。”
　　“这样啊。”
　　扎根土壤就没办法移动了。今念也停下来，不再向前走，静静看雨。湿冷的雨落到他身上，进到眼睛里，他也没有躲到树下，只是闭上眼。
　　旋儿感觉他有一点难过。
　　今念说：“听说雨是天上的泪。”他一边说，一边在雨幕里睁开眼抬头望向天空。
　　天空灰蒙蒙的。雨如银丝，密密麻麻的。
　　这么大的雨，是天在哭吗？它又为什么哭？
　　旋儿：“我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个。”
　　今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知道。”
　　可是，以旋儿对今念的了解，今念不是那种因为天难过就难过的人，更何况这只是个传说。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它等今念继续说。它知道他会说出来的。它现在也这样相信着。
　　过了一会儿，它听见今念的话：“旋儿，我没有地方去。虽然我在走，但是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旋儿看着他。他全身都湿透了，雨打湿了他的睫毛，顺着脸颊流下来，像眼泪一般。
　　大雨萧索，他无处可去。
　　旋儿突然觉得这场雨其实不是天上的泪水，而是他的。
　　旋儿说：“因为没有一个地方说欢迎你。”
　　今念低头看向旋儿，眼神透露着吃惊：“对，就是这种感觉。你怎么会知道？”
　　旋儿目视前方回答今念：“因为我也是。”
　　他们都不再说话，默默看雨。
　　这场雨下了足足三天。一开始他们还在赏雨，到后来就是单纯的盼着雨过天晴。
　　雨确实停了，但是地面还没有干透。今念的衣服还是湿的，路也变得泥泞，很快今念便沾了一脚泥。
　　今念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子几秒，道：“旋儿，我觉得这样不行。”
　　旋儿盯着今念因为淋雨变湿变脏的衣服：“我也这么觉得。连个干燥的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哪里会好一些？”
　　“大概是城里？我去的那个城市，地上铺了青石板，没有泥。”
　　“那我们走吧。”今念说。他虽这么说，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旋儿疑惑，“不是要去城里吗？怎么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路。”今念说。
　　旋儿：“……”它忘了。
　　“旋儿，你知道应该怎么走吗？”
　　“……”来自路痴的沉默。
　　严格讲旋儿不是路痴，可是它是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来怎么可能知道路！
　　旋儿叹口气：“算了，还是随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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