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接连开了几天的会议，财务管理部的财务经理们均要列席项目经营会议。几天下来大家纷纷觉得新来的路总是不可多得的领导，前途不可限量。他始终精神熠熠，思路清晰严谨，经验老到，一针见血，可态度温和，这在地产公司是不可多得的品质。地产公司在近20年里一路狂奔，全国15万亿的市场规模；一路高涨的房价；多轮调控措施下的资金和业绩压力都使地产公司的高管们既自负又焦躁。可谁也没想到考验这么快就降临了。
　　江雪刚踏入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对，忙碌的投拓部同事异常整齐地端坐在座位上，茶水间行政部的同事在窃窃私语；她狐疑的打量了下周遭环境，踏入财务办公区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皮磊的办公室。皮磊办公室的百叶窗帘已经放了下来，透过窗帘缝隙可以看到皮磊边打着电话边焦躁地踱步，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她按捺不住给顾晓发了条微信：“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晓痛心疾首：“河西区那块地没拍到。”河西区那块招拍挂的土地正好是她协助投拓部做的投资测算，她今天忙着带银行客户经理去现场调研公司长租公寓，一时忘了今天是竞拍截止日。她大概能猜到竞拍现场的惨烈程度，河西区属于天津市的中心城区，配套齐全，现存大多是老旧小区，附近1公里没有在售的新盘，销售均价在4万左右，最适合建造刚需产品，而且该地块面积小，用地面积不超过1.5万㎡，总地价会相对便宜，这些优势各大房企应该都清楚。江雪觉得她作为该项目的负责人员之一，应该了解清楚竞拍失利的原因，失败是成功之母，避免下一个项目重滔覆辙。
　　”详细讲讲，最后谁竞拍走了那块地？我们在哪个环节输了？“
　　”国企远帆，“微信聊天窗口上出现了漫长的停顿。
　　”然后呢？我们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失利?是竞报自持租赁住房环节吗？”江雪连声催促，顾晓终于沉痛地还原残酷的现实:“不，我们才举了两次牌。”短短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脑海中闪现出当时很多片段，第一版方案上报集团的时候就没有通过，投拓部连夜修改，又上报了一版方案给集团；集团不愿意因同一个项目连续开两次投资决策会议，路雪飞还急忙回总部极力争取上会的机会；在竞买申请截止日前一天才上会通过，集团才将竞拍保证金打过来；当时以为这些混乱属于事前混乱，已经解决妥善，没想到为败走竞拍埋下伏笔。
　　“集团通过方案的前置条件是什么有说吗？是设定了竞拍价格吗？”江雪不依不饶。
　　“对，集团觉得竞拍上限价格太高，投资回报率低，只同意按底价竞拍。”
　　“河西区那个地段底价竞拍怎么能竞争得过其他房企？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参加竞拍了，摆明了白忙活。”她泄气地说道。
　　“可我们是绿色建筑产品啊，老板一定要加绿色产品系统，成本就上去了，利润自然低了啊，”顾晓也觉得解释过于苍白，发出信息后又撤回，最后回了个苦笑的表情包。
　　到了此时此刻，江雪也明白只能节哀顺变，可翻腾的情绪还是困扰着她，她躲了出去，给孟昊霆打电话，约他吃晚饭。孟昊霆戏谑道：“江小姐，你终于想起我这个饭搭子了啊。”
　　孟昊霆可以说是江雪的蓝颜知己，他们认识三年了，一起出去旅游过、一起潜过水、滑过雪，看过电影，泡过酒吧就是没有擦出火花。就连闺蜜陈珂都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眼里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情。江雪彼时意兴阑珊地回答：“在孟昊霆眼中，我大概不是女人。”陈珂还是他俩认识的推手，彼时她刚和前任男友分手，容颜憔悴，就连陈珂都担心她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帮她报了去青海的旅行团。恰巧是这个旅行团她认识了身为团友的孟昊霆。
　　孟昊霆约在一家吃血鸭的湘菜小馆里，身为银行客户经理的他喜欢各地美食，总能在各种不起眼的小饭馆里找到美味可口的各地美食，对这个技能，江雪佩服得五体投地。和孟昊霆在一起，她永远不用发愁订哪家餐厅，点什么菜。收到来自江雪的赞美，孟昊霆笑起来，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能和美女一起用餐是我的荣幸，当然要用心对待啊。”古铜色的肤色，明晃晃的笑容，衬得他眉目飞扬，让江雪想起在大学校园中遇见的刚打完篮球的男生，热烈飞扬。运动系的男人身材比例好得惊人，一米八的个子，白色T-恤下也能看出倒三角的身型，9分休闲裤更显腿长，好一个宽肩窄臀大长腿，江雪想吹声口哨。
　　为了掩饰对孟昊霆身材的垂涎，江雪回头叫来服务员点了杯饮料，转头问孟昊霆要不要也来一杯，孟昊霆摇摇头拒绝了。他喝白水居多，玻璃杯握在手上，一饮而尽，直接了当。江雪收回打量的目光，开始奋战眼前的血鸭、鸡胗、肥肠。
　　在江雪大朵尔颐的时候，孟昊霆也在悄悄打量她，浓密的睫毛下垂着，仿佛两把乌鸦鸦的小扇子，遮盖着她曲折的心事。
　　“你好久没有约我吃饭了，是最近工作不顺利吗？来，和哥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孟昊霆看似轻松随意的挑起话题，他最见不得江雪低落的样子，她情绪一低落就容易显得严肃，就像明珠蒙尘一样，明媚的光彩暗淡下去，连姣好的五官也仿佛失去了颜色，毫无生气。
　　江雪放下筷子，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只手晃动着装着饮料的高脚杯，犹豫着开口：“你们是怎么获取优质的新项目呢？”
　　孟昊霆一听就乐了，咧开嘴：“我们是股份制银行啊，找我们融资的企业都数不过来，哪用我们去找项目？怎么，你们没项目开发了？”
　　江雪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试探：“昊霆哥，如果有一天我下岗了，你能不能赏我口馒头稀饭吃啊？”
　　孟昊霆打了个冷颤:”馒头稀饭没有，白开水倒是管饱。“
　　”切……“江雪翻了个白眼，果然他俩只适合当狐朋狗友。如果此刻换成是孟昊霆那娇滴滴的女朋友，只怕他立刻、马上就喜大普奔地把民政局搬来了。
　　孟昊霆倒是没有领会到江雪刚才的腹诽，继续调笑道：“多喝水，有利于身材苗条，皮肤好，最适合你这样的美女了。“见江雪并不搭理他，顺手将手边的榴莲酥递给她:”别那么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吃饱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江雪噗的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不解风情，这个时候女人想听的都是那三个字，才不是自力更生呢。”
　　”三个字？“孟昊霆突然朝江雪俯下身来，调笑道：“美女，你这是在给我犯错误的机会吗？“江雪愣了一下，这是表白吗？她凝视着孟昊霆的眼睛，想看穿他的灵魂。没等江雪回答，孟昊霆忽然一笑，坐直身体，吊儿郎当地开口：“不过我们行真有个项目在找操盘方，我们是债权方，债务方已违约，项目现在烂尾状态，我们行里想盘活这个项目，你看你们公司有没有兴趣谈一谈？”
　　江雪一听，眼睛立马瞪圆了，闪闪发亮：“好啊，资料发我，我发给我们投拓的同事看看，再给你答复。”
　　”等着，“孟昊霆继续假模假样地装痞子：“看，哥还是心疼你的，都舍不得你受委屈，项目都留给你，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以后要多约我吃饭啊。“
　　”以后你就是我的活菩萨，只要你需要，吃饭、滑雪我随叫随到。“江雪原地满血复活，俏皮话顺手拈来。孟昊霆看着她那张生动的脸庞，不由得寸进尺：“那今晚饭后活动是什么？“”要不，我请你去看新上映的《绿皮书》，金像奖获奖影片。“话音刚落，江雪立马打开大众点评APP准备搜索附近的影院和场次，孟昊霆按住了她的手。江雪不解的看向他。孟昊霆耸耸肩：”换个地方，我们去酒吧喝喝酒，听听音乐，松弛一下工作紧绷的神经。“然后不容拒绝地叫来服务员买单。
　　湘菜小馆离后海很近，两人悠闲地走着过去。江雪边走边悄悄地打量着孟昊霆，他背挺得很直，完全没有高个子驼背的习惯，10月北京的晚风略有凉意，将他的长风衣吹得沙沙作响，他拢紧了风衣，更显得玉树临风。意识到江雪落在身后，孟昊霆停住脚步，侧身在一旁等她。江雪快走两步，走到孟昊霆身边和他并肩走一起，不知是有意无意，两人胳膊总碰到一起，传来衣服细细簌簌摩擦的声音。
　　到了酒吧，刚落座，就听到驻场歌手在幽幽地唱“眼色，是幻觉，泳池边你的身影勾成线，温热，蔓延，多少个午夜，肆无忌惮，醉梦酣欢，无意追逐，无法止步，热度包围了我“江雪悄悄地朝孟昊霆看过去，只见他若有所思，低垂着眼帘，右手不自觉地在酒杯口画着圈。见他一脸落寞不想说话的样子，江雪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转过身专心听歌。
　　“我和季然分手了。“耳旁突然响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江雪震惊地转过头来，呐呐地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孟昊霆抬起眼，对上她的眼睛，苦笑：”很没用是不是？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我偏偏喜欢了她两次，两次都没有好结果。“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说明她对你而言有独特的魅力，是你的克星。“江雪胡乱地安慰着他。孟昊霆摇了摇头，苦涩道：”这一次，我们是真的玩完了。“一口干掉了杯中的酒，喝得太急，引来一阵咳嗽。江雪有些担心，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招来服务员又点了几瓶酒。江雪沉默地陪着他喝着酒，几瓶酒精下肚后，他的皮肤有些泛红，在古铜色的肌肤下并不特别显眼，可江雪觉得自己也有点醉了，老是疑心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着点红。她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替他揉一揉眼睛的念头。
　　被早上的闹铃吵醒，孟昊霆睁开眼睛，强迫着适应身体上的不适，低头闻了闻，昨天的T-恤混着酒味和汗味早就散发着异味，他一骨碌爬起来，径直走向浴室，打开蓬蓬头，绵密的水流冲刷下来，带走昨天的酒气。洗漱完毕，他熟练地打上泡沫，对着镜子开始刮胡子，昨晚江雪轻柔地帮他擦拭嘴角的那一幕突然浮现。孟昊霆有些懊恼，他从没有在女性面前失态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江雪自己失恋的消息，还在她面前借酒浇愁。其实他分手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若无其事的上下班，运动打卡，为什么就在见到江雪的那一刻就破防了呢？还是这一个月他憋得太辛苦，需要好好发泄一下，江雪正好是那个碰巧？回想起昨天那一幕，江雪欲言又止，浓密的睫毛下扑闪的眼睛里似乎有着无限怜惜，光想到这里，孟昊霆就觉得那双扑闪着浓密睫毛的眼睛仿佛一下一下地扑闪进他的心里。他暗自觉得不妙，上一次让他产生这种异样感觉的还是季然，分分合合5年，他不是不知道她对优越生活的追求，可他一头栽了进去，期间无数次对她心软过，可换来她奔向别人一去不复返。美丽精致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尤其是长期拥有，就算是他也一样。孟昊霆自嘲地对着镜子笑了笑，决定抛开这些纷纷扰扰，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开完每周一的例会后，江雪有些心神不宁。她仔细研究了孟昊霆发给她的资料，这是一个位于东二环的烂尾楼项目，地理位置极好，位于建国门外大街，是个10年前就开发的项目，规划建设6栋楼，最后俩栋楼因为产权分割、资金等各种原因刚刚封顶就资金链断裂，无奈之下只能由债权方收走。可燕京银行也不是门外汉，他们也很清楚这个项目属于香饽饽，对合作条件很是严苛。这还只是合作意向，等真正进入到谈判的时候还不知道合作细节会有多严格。江雪顿时没有了底气，苦思冥想这个项目该推给投拓部哪个级别的同事才能收到积极的推动。一想到燕京银行可能收到了好多家来自百强地产投来的橄榄枝就更加坐不住了，时间就是金钱，随着时间的流逝，机会也在一分一分地溜走。
　　趁着午休时间，江雪挤进电梯去取她刚下单的轻食和咖啡。拎着轻食，来到星巴克，拿到自己的点的红茶拿铁，她正准备回办公室，眼角余光瞥见路雪飞独自坐在靠窗的圆桌前用ipad批阅着什么。一个危险的念头油然而生，江雪生生顿住了往回走的脚步，朝路雪飞那一桌走去。
　　“路总，中午好。“
　　路雪飞从天津河西复盘报告中抬起头来，努力回想了下，才记起这是他第一天来到北京公司遇见的女性。
　　“中午好，吃这么少啊？“路雪飞扫过江雪手中的轻食和咖啡，随口问道。
　　“嗯，路总也是下来吃午餐吗?”江雪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样开始开场白，只能先没话找话。
　　“嗯，我中午约了人谈事，在这先处理点公司的OA流程。小江你用餐愉快。”路雪飞还沉浸在天津河西区复盘报告里，不想无谓的闲聊，迅速结束掉话题。他皱着眉心，投拓部的复盘报告里面压根没有认清本次土拍存在的短板，全在推诿责任，在报告上清清楚楚写着成本部预算成本过高，财务管理部贷款利率过高且没有备选贷款方案等，全然不提自己部门针对土地高溢价没有做好足够的预判，并针对这一预判做好其他备选方案的疏失。这样下去情况很是不妙，是时候加强投拓部的力量了，路雪飞思索着，该引进良性竞争，让原来的投拓部同事加强危机感和责任感。下一步他应该和人力部总监在今年度预算中挤出一部分作为新增投拓人员的薪资费用，如果行政费用超标很厉害的话，是不是撤换掉几个业绩垫底的投拓部人员？路雪飞正想着，一抬头看见江雪还站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小江，还有事？”路雪飞率先打破沉默。
　　“路总，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这有个东二环的项目想推荐给你。”江雪把心一横，省去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她悄悄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说是烂尾楼项目，而是以东二环项目开头，想以此抓住路雪飞的胃口。
　　“小江，你先坐下来，慢慢说。“果不其然，一听到东二环的项目，路雪飞来了兴致，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一扫刚才冷淡的态度，热情地邀请江雪坐下来细说。
　　江雪仔细地介绍了这个项目，为了彰显自己的专业性，顺便将和孟昊霆讨论的如果要完成这个烂尾项目还需要的花费多少成本在外立面装修、内部精装上；按目前行情销售均价在什么区间比较合适；粗略估计利润率是多少等等一一说明给路雪飞听。果不其然，路雪飞诧异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江雪一眼，调研得很细致，初步方案基本出来了，投拓人员初期也未必能做到这么细致。收到路雪飞赞赏的眼光，江雪再接再励，将自己的担忧也做了陈述。
　　路雪飞沉吟了一会，迅速做出决断：“小江，公司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你看能不能将对方约出来谈谈合作的可能性？“
　　“路总，这个项目已经归属于燕京银行了，如果公司有意愿操盘的话，得安排同事去银行信贷部正式会面洽谈合作的可能性。”江雪的小聪明又上线了，她刻意保留了与孟昊霆的联系方式，反而将官方洽谈的途径抛了出来。
　　路雪飞从眼镜后打量着她，眼神耐人寻味。不得不承认，江雪很漂亮，而且她的五官很有特点，也很有记忆点，长长的蓬松的卷发散落在肩膀上，江雪嫌它碍事，将右侧的卷发拢到左边，上挑的眉毛描画得细细的，浓密卷翘的睫毛，性感的红唇组合在一起，略低的山根柔和了其他明艳的五官，反而生出一种清纯柔美的气质。他还记得她是财务管理部的，这是第一个直接当面向他推荐项目的财务管理部的美丽女性。路雪飞见惯了将野心写在脸上的美丽女郎，突然闯进来一个有着清纯气质，手段并不老练的女性，反而让他觉得有种笨拙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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