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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临世(二)
十三峒在黑苍城外,地处黔州大娄山之中,黑水之畔。气候常年温润,多山多林,鸟虫甚多。
十五年前,这里是凌氏的地界。
神州有传,月宫寻兔易,凌门得道难。
十五年前的金蚕宗黔州凌氏盛极一时,位列仙门之首。神州大地上无人不慕,也无人不惧,是极富盛名的存在。
夕阳西下,金撒丛山。
凌影站在峒坡之上,背后是黄金万里,面前是一座座破败阑珊的屋殿。
屋殿群落依山而建,鳞次高升,整体看去肃穆气派。但走近屋子靠近了看,屋檐垂落,门楣腐朽,碎瓦片片,这里荒芜很久了。
但再走近一点,细细看去,屋殿细微处的雕刻精致,能窥探到被时光淹没的辉煌曾经。
门口有一个少女在打扫落叶。
少女不到二十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盘着两个发髻,穿着黄色的衣衫。她听到了脚步声,抬头看去,忙停下动作,抱着扫帚惊喜的小跑过来。
“师姐…神女,您回来了!神息拿到了吗?”
凌影点点头道:“小满,别叫我神女,叫我阿影吧。”
“师姐…阿影,咱们真的把神殿建在这里吗?这里…”
小满左右看了下,黄昏山间虫蛄甚多,这建筑群又空置许久,荒芜潦乱,实在不是一处好的居所。
“你不也在这里住了十五年了?”凌影笑了笑道,然后脱下长袍斗篷递给小满,走进了屋子。
屋里虽然简陋,但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一进去,左侧是一片耀眼的金黄。
那是一整排装满金子的箱子。
“这是那些宗主送来的,说支持神殿建设。这箱是灵晔宗楚州李氏送的,这箱是圣炎宗榆州单氏送的,这箱是瑶玉宗宁州阮氏送的,这箱是乌镔宗冀州任氏送的,还有这箱是仓济宗甘州姜氏送的....也是很好笑,他们和商量好了似的,送的金子都一样的多,都是一百锭,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小满笑着解释道。
凌影心里泛起冷冷的笑意,低头看了看满眼的金黄,又道:
“姜氏?呵…可惜姜氏这金子白送了…”
小满继续道:“他们还说,过些日子,神殿重建的差不多了。就会寻一些年轻好看的奴仆过来,来照顾尊上。”
凌影走到屋子里侧寻了个垫子,在地上放好,盘腿坐下,道:“这些正道人士真是装模作样,无非是想寻些人监视我,以为我是蠢到看不出他们的小心思吗。”
她又拿起旁边的一个果子,在袖口上擦了擦,咬了一口,汁水四溢,满嘴甜香。心觉味道不错,又擦了一个递给小满。
“这果子真甜,小满你也尝尝。”
小满接过果子,得意的说:“阿影师姐,这果子呀,我都吃十几年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哪颗树上的甜,哪颗树上的涩。”
凌影坐在席上,咀嚼的动作悄然停住。
“小满,这些年,你一个人…属实不易吧…”
“师姐…我是你捡回来的,没有你我早死了…在这里生活,一点都不难,真的。不辛苦。”
小满坐到凌影旁边,说到动情处搂着凌影的胳膊,把头轻轻靠在她肩膀上道:“师姐,你能回来真好,真的很好…”
她忽然垂眉低头,声音变得很小:“对不起…那场大火,我没能救下师姐师哥,还有…”
“别说了,当年你一个不满五岁的娃娃能救谁。”
凌影又咬了一口果子,嚼了嚼。
“你还没告诉我,黑水之变后,你怎么躲过追杀的,还是他们并没有来搜查。”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然后来了很多食腐的妖怪,我躲在那大缸里,躲了很久很久…依稀听到过一些打斗声…后来,没人过来了。尸体…后来妖怪也走了…这里一直都没人…只有我自己…”
“食腐…的妖怪…?”凌影声音颤抖。
小满垂着头,尘封的记忆被撕扯开来,疼得湿了眼眶。
凌影站了起来,走向门窗,看着窗外夜深如稠。
大娄山,十三峒,林静虫更喧。
“李南尘,你欠我的,该还了。”
***
瑶山,也称妖山。
地处黔州最南方,靠近蛮荒之境。
这里瘴气丛生,妖兽横行。终年浓雾蔽日,百家修士无人敢近。
但因为常年的阴冷湿瘴,且某些妖兽喜欢到此蜕皮的缘故,瑶山盛产珍稀药材。总有山下不怕死的农人乘着晨光,用符咒壮胆来此寻褐灵芝、石蝉、蛇妖皮等珍稀药材。
凭借这些药材生意,山脚滋生出一个寒泽镇。
镇子很小,来来往往皆是不怕死之人。
镇子里有一间茶楼。茶楼里不仅卖茶,还卖各类杂货。
这日,茶楼里。
三人正吃着茶,聊着天。
“瑶山最近愈是古怪,瘴气如结界一般厚重。我二伯前天上山差点死在里面!你们最近还是别上山找药了。”一位身型瘦弱,穿着一身葛布衣服的男子喝了一口茶,连连叹气。
“定然是那丧心病狂的妖尘所为!”旁边的虬髯男子言语凶厉,猛然捏着茶杯,溅出丝丝茶汤。
“你们说的妖尘是谁啊?”另一个年纪稍小的男子问。
“你来这寒泽镇,不知道瑶山李南尘?!”葛衣男子惊道,他顿了顿,继续解释说。
“李南尘本是楚州李氏小公子,出身名门世家。但此人当真丧心病狂,虽说之前的凌氏兄妹的确嚣张跋扈,但此人灭人满门,连自己新婚的妻子都不放过。”
接着,众人附和声起:
“是啊,他还在黑水之变上血洗百家,听说啊那尸骨堆成了小山,怨气经年不散啊,真是惨啊。”
“他年少时都能害死对他恩重如山的亲兄长,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别说了,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
旁边又来了一个麻布衣男子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在瑶山底下都敢说李南尘。”
他看三人聊得兴起,凑近过来想加入,却听到他们在聊着瑶山妖尘。
虬髯男子道:“我怕什么。我磊落坦荡,他有种现在就杀了我。我可不怕他。”
麻衣男子道:“最近啊你们少去瑶山,等过些日子再去。”
“怎的了?”
“七星连珠,神女显世。听说啊...这神女就是凌影,她复活了。”
此话一出,霎时寂静一片。
麻衣男子看着惊诧呆滞的众人,缓缓的说:“神女重生,第一个就是要杀他。”
咯吱一声,茶楼大门被推开,轻风拂过,茶汤泛起缕缕涟漪。
“老板,我之前问的丝线到了吗?”
进来的是一个黑衣青年,他一身玄衣,步伐间隐隐透出里层的青色衣摆。
他轻轻拍去肩上的尘土,一双凤眼微垂,长长的睫毛剪出片片光影。眼角的弧度优美,好似喜鹊垂尾。
他看着老板,轻声问。漆黑的眸色,如山水从容。
“公子,您要的丝线可是产自西域,是上好的羊绒制成,很难得的。神州中原是完全没有,我呀好不容易才给您找到这批货。”
茶馆老板个子小小的,踩着凳子踮起脚尖从顶上的柜子里拿出一捆绒线,小心翼翼的托着放到案前。
“多少钱?”
“很实惠的,这么多只要一贯钱。”
青年顿了顿道:“我没有钱…我用药材和你换吧。”
“药材?”茶馆老板眉头一锁,正要发难,却见青年从袍子袖口中拿出三只紫灵芝。
顿时眼睛一亮,谄媚笑着道:“好好好,公子,没问题没问题!”
麻衣男子看着他道:“兄弟厉害啊,如今在瑶山上居然能找到这些好东西。”
虬髯男子接着说:“你胆子也太大,也不怕尘妖把你吃了?”
紫灵芝引起了几人的关注,这是只有在瑶山深处才能寻到的珍宝,他们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玄衣青年,揣度着他的来历。
青年轻轻一笑,道:“不怕。不过各位最近的确还是不要上山的好。”
包好丝线,他大步离开,衣袂卷起一阵残风。
离开寒泽镇,一直向南,直到雾气蔽日,就是瑶山。
林子里藤蔓缠绕,腐木横陈。
一个七岁模样的小男孩蹲在林子里的地上玩着石头。
他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闻声惊觉,抬头四顾,脑袋上长着两个大大的耳朵。男孩耳朵一动一动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浓雾里,出现了那个玄衣青年。
男孩欢喜的喊道:“阿尘哥哥!买到了吗?!”
李南尘点点头:“买到了,上好的丝线,可是足足花了我三颗紫灵芝呢。”
“阿尘哥哥,不怕!咱们灵芝多的是!”男孩蹦蹦跳跳的,头上的耳朵一摇一摆,三步两回头蹦到前面,然后道:
“对不起阿尘哥哥,我的帽子被那臭蜘蛛混蛋弄坏了,耳朵藏不住,不然就我去买了。”
“这有什么,哥哥我再给你做一顶。”李南尘朝着小兔子的耳朵弹了一下。
“哎哟,太好了!”
小兔子捂着耳朵吃疼躲开,然后又欢喜的叫起来,一蹦三尺高。
是夜,万籁俱寂,瑶山深林有一间小木屋。
木屋是由一支支高高的脚楼支撑,挨着大树而建。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却稳固非常。
屋里,灯火摇曳。
“我告诉你们,这骨针要这么用,先按低一点,然后先向左左再右右。”李南尘拿着骨针做起示范。
“阿尘哥,你好厉害呀,你还有什么不会的。盖房子,做衣服,做菜,样样在行。虽然…都有点奇奇怪怪…”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趴在旁边,他背后是八只蛛骨。
李南尘道:“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不是奇怪,是奇特绝妙。亏我费心费力照顾你们。”
小兔子捂着耳朵道:“都是青姨在照顾我们好吧…阿尘哥哥你就会玩我们。”
木屋之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
一个蛇尾女子顺着树干如鱼般游了上来,女人大概三四十岁,她看了一眼正认真勾线的李南尘。
“公子,凌影她复活了…”
“我知道。”李南尘没有抬头。
“公子,你不躲一躲吗…”
“雀姨留下的几个孩子,都还没成型吧。用这个线袋裹着,放在山窖里,一个冬天之后,便能安然。”李南尘拿出旁边几个勾好的线袋,递了过去。
蛇尾女人接过,双手微微颤抖。
灯火在她脸上颤动,如同她发颤的身躯,但眼前的男子神色如常。
“姜重怀死在了北坡结界里…尸体被我放在院子里…”
“埋了吧。”李南尘勾好最后一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二十多年前学的手艺,如今居然还记得,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公子…”
“你们不方便离开瑶山,南坡的洞穴我也留了一处结界,她的目标不是你们,你在天亮之前带着大家躲进去。等瑶山浓雾散了之后,再出来。”
疏忽之间,狂风大起。
“晚了。”
飓风之中,一个少女的声音如远似近,如风似铃。
“别来无恙啊,我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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