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初遇陈井南是在八年前，二零一五年春。

　　天气预报显示深城这个周末都是阴天，虽然已经迟到了将近半小时，但因为是参加男友的生日聚会，夏鲸临出门前还是换了套稍微正式的衣服。

　　她穿白色U领半袖连衣裙，轻纱的，长度只到膝盖处，腰间挽着合身的同色宽腰带，不松不紧，正正勾勒出纤细曲线，配白色小腿袜和高邦帆布鞋，戴黑色宽盘电子表，齐肩短发乖乖掖在耳后，露着白净的小脸，齐刘海下一双圆圆的眼睛。

　　笑着的时候清纯可爱。
　　不笑的时候无辜可怜。

　　此刻抱着大红色礼物盒，站在门口看见男友出轨的夏鲸，就是这副模样。

　　夜晚七八点，别墅里的一群少男少女借着酒劲早就玩疯了，大门不知是谁进门忘记随手关，半掩半合就这样敞开着，客厅一楼只开着几盏水晶吊灯，高层蛋糕已经吹过蜡烛，分食的餐盘零零散散堆在一边，长桌上红酒啤酒烟盒琳琅满目，U型沙发围着一群男男女女。

　　夏鲸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口，视线扫过一切，最后落到人群中的男友身上。

　　周决正单手拿着玻璃酒杯，揽着面前的女孩低头亲吻，水晶吊灯的暖光虚虚笼罩在他们身上，在周围人的起哄声中，真是好像一对缠绵缱绻的爱侣，夏鲸心想，如果周决不是自己男朋友的话。

　　一周前，她还在因为不来参加这场聚会，和好友许宝言小小的争论了一番，而一周之后的现在，夏鲸心想，自己可能是对的。

　　她不知道这个亲吻持续了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十几秒，总之一吻结束，直至有人发现自己的到来，夏鲸这才再次挪动脚尖，往前，往客厅，往周决身边走近。

　　她想，她大概需要一个解释。

　　别墅一层空间大，空旷，除了水晶吊灯下的男女主角，其他人的脸大都晦暗不清，有人哇哦了一声，喊了声周决的名字，眼神示意了下身后，男人一身酒气，转身看见她来也不惊讶，反而眉头一挑，手臂一挥将夏鲸捞在自己怀里推到众人面前。

　　“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神情得意，“我姗姗来迟的女朋友。”

　　大概是赌气，气在这之前发生的那场异常惨烈的争吵，夏鲸口不择言提分开。

　　也或许是报复，因为夏鲸的言而无信，答应来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又反悔，反悔又重新承诺，最后迟到到蜡烛都吹完。

　　总之周决介绍完这句后再不说话，周围有人不认识夏鲸，小声问旁人：“这谁啊？”

　　有人应他：“你不知道？之前周决美院的那个追求者……”

　　“我靠还真让她给追到了？看着真像学霸，还以为多漂亮呢……”说完又是一阵窸窣的笑声。

　　夏鲸置若罔闻，目光不想施舍给任何人只瞧着周决，“你刚才在做什么？”她问。

　　周决嘴角扯扯，丝毫不心虚，高脚酒杯往玻璃茶几上一搁，长腿跨过坐回沙发，毫不在意，说：“玩游戏呗。”

　　他长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醉得有些双眼迷离看着夏鲸，一脸的无所谓，仿佛没听到刚刚的那些讥笑挖苦，仿佛在夏鲸面前和别人接吻的人不是自己。

　　沙发上有人附和，说：“真的，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刚才周决输得老惨了，你要不要一起玩？”

　　一说完，众人爆笑，所有人都对刚刚的这场出轨现场不以为意，夏鲸在那一刹那倏然明白了，周决他们那样的人，怎会把恋爱当成高洁神圣的游戏，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就想通了。

　　哪里还需要什么解释，夏鲸忽就释了怀，不再纠缠，只将手里的盒子放到了周决面前，说：“生日快乐。”

　　说到底，她今天本就为了这句话而来，现在无论如何，也算是有始有终，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再继续待下去也不可能。

　　至于分手，夏鲸余光往他四周看去，一群男男女女，虽看不清面容，但有人审视，有人沉默，有人翘首以盼，好似巴不得好戏赶紧开场，夏鲸浅浅叹气，觉得算了，还是等生日结束再提，反正事已至此，不在乎早晚。

　　“你玩得开心。”于是她说。

　　说罢转身往大门外走去。

　　身后众人“诶诶”两声，很像失望，转而又被茶几上红色匣子上的标签吸引，议论纷纷。

　　“我靠！这不是周决你一直在收集的那款限量版法拉利的模型吗？”

　　“但我记得这车整个深城不是只有夏茗优有吗？”

　　“我操等等！你刚说她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夏鲸？”

　　“我靠她不会是夏家人吧……”

　　“别瞎说，我可从没听说夏家有这个人……”

　　“那这车模不会是假的吧……”

　　议论逐渐偏移，周决却死死盯着那款明黄色的车模，半晌，如梦初醒般突然冲了出去，几个箭步跟上正往大门走的女生，一把扯住对方。

　　周决想说些什么，可夏鲸漠不关心：“还有事吗？”

　　又出现了，周决心里徒然升起那股烦躁，夏鲸的这个表情，就像看路边的猫狗，有兴趣摸头挠肚皮都不嫌弃脏手，但一旦失去兴趣就是看见也会饶道就走。

　　周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只让她失去兴趣的狗。

　　“你怎么知道我在收集那个模型？”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所以呢？”夏鲸反问，有点不耐烦，不知道男人是不是真的醉得脑子不清醒，几分钟前才在自己面前出轨，现在又来装什么深情。

　　周决沉默，静静注视着。

　　夏鲸甩甩手想走，被男人抓着手腕不愿意放，周决眼睛清明，表情似是有点开心，眼下他只被酒精和喜悦冲昏头脑，连自己刚刚亲了别的女孩也忘了。

　　夏鲸看着他神情一会儿风雨一会儿晴，完全搞不懂周决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这会儿心情糟糕，也腾不出那个心思去猜测，使劲抽出手更加快步往外走。

　　然而低估了周决莫名其妙的坚持，男人竟跟着追到了别墅外，夏鲸这下终于控制不住动了火。

　　“你到底想干嘛？”她横眉冷对。

　　“留下别走。”周决说。

　　夏鲸忍不住冷哼出声，刻薄反讥：“不走？看你和别的女人接吻吗？”

　　她少见这么有攻击性，周决把眼神移开，投进别墅旁的小花园里，那里被零稀月光遮挡得影影绰绰，连墙边都是一地夜色什么也看不清。

　　“我说了，那只是个游戏。”

　　他收回视线，把夏鲸拉近了些，柔声哄道：“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见了……”

　　“游戏？”夏鲸开口打断他，嘲讽反问：“那我也可以和别人接吻？”

　　周决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夏鲸，”他沉声警告：“别忘了，是你追的我。”

　　两人蓦地变成了战场上的敌人。

　　夏鲸硬生生被气笑了，她仰着下巴端详着男人那张算得上是花美男的脸，又视线下移到周决紧拽自己的左手上，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表带下藏着道不易让人看见的疤。

　　夏鲸低头自嘲笑了笑，叫他：“周决。”

　　“人这辈子不会只爱一个人。”她说。

　　“我追了你，也可以随时甩了你。”

　　起风了，吹得人心里冷津津的，犹如夏鲸这句话，还有那双抬头望向自己的眼睛。

　　漆黑的夜里别墅区安静无比，这会儿乌云被风吹散开，落下一地皎洁，映照着男人难看至极的脸，周决双眼睁大，大概是震惊，嘴唇翕动半晌，正要说话，一道女声娇娇自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别啊！”

　　女生着急往前小跑了两步，从墙边的黑暗里跑到了光亮处，夏鲸今天戴了隐形，隔着距离，认出来她是刚刚和周决接吻的人。

　　陈明珠棕色的自然卷在街灯下摇曳，一张明眸皓齿的小圆脸半是尴尬，半是不甘，她咬着下唇，瞥了一眼旁边才下定决心般道歉：“对不起……”

　　“我不知道周决有女朋友……”她说，和夏鲸遥遥相望，“更没想故意介入你们之间的感情……”

　　陈明珠越说越小声，四下寂静，夏鲸不接话，她说不出没关系这三个字，她还没善解人意到这种程度，倒是周决见她这样子，还以为她是在吃醋。

　　“明珠，不关你的事。”他看着夏鲸得意。

　　夏鲸还是无动于衷，不张口，不说话，陈明珠等了几秒，大小姐的耐心终于耗尽，恼凶成怒往旁边跺了下脚。

　　“哥！我都道完歉了！可以走了吧？”

　　夏鲸这才终于发觉原来还有第四个人在场。

　　男生从夜色掩盖的阴影里走出来，高瘦挺拔，浓眉窄脸，头发很短，像是板寸，五官英俊，瑞凤眼，双手插兜，戴着兜帽，穿着红衣黑袖的拼接卫衣外套，水洗破洞牛仔裤，匡威经典款帆布鞋。

　　居高临下，散漫张扬，带着点不自知的淡淡的高傲。

　　在这片漆黑的夜里，像把锋利明亮的刀，一出现，夜色自动为他割出一道发光的口，里头只许站着他一个人。

　　周决看着他走近，叫了声男生的名字。

　　——陈井南。

　　陈井南往前走了几步，但也只走到陈明珠的身后便停了，下巴微仰，没什么神情，看了这样一出好戏，不像陈明珠那样表情丰富，反倒一副寡淡，无聊至极的模样，模棱两可笑道：“抱歉啊兄弟。”

　　他低眉斜了眼身前的陈明珠：“小孩儿不懂事，做事没分寸，今儿这事我替她向你女朋友道个歉……”

　　“哥！”陈明珠又跺脚，拽着陈井南的衣角猛扯了两下，打断让他哥不要再说下去，大小姐生平哪出过这种丑事，现在恨不得原地消失，听不得长篇大论。

　　偏偏他哥不如他意。

　　陈井南不仅没立刻如愿住嘴，反而直接抬手覆上陈明珠的后颈，将人带到了夏鲸的面前。

　　“道歉。”他笑着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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