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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打醮这日穹顶黑云翻滚,似有蛟龙于其中游弋,连绵数十余里,却久久未曾有一滴雨落下。
姜太微立在人群之中有些昏昏欲睡,神游太虚之时听师傅说,今日天象不测,强行打醮恐招致天怒,最好改做他日,另行打算。
这打醮本是为了那昏迷几日的太子所做。传闻他中了上月来访的万燕使者的毒,宴上觥筹交错间,他忽地口溢鲜血倒地不起。宫中太医医治数日,他于病榻上也渐渐面色如常。但怪的是那脉象明明平稳如正常人,可太子偏偏就是未能睁眼。
宫中太医久治无果,便只能私下指望些旁门左道。他们把那使者队伍里的万燕巫医捆来,不知用了甚么手段,才让他交待说这是魂魄离体,需用特殊阵法才能将其唤回来,说完后便悲愤交加,咬舌自尽而死。圣上不顾牢里的万燕使者少了一个,立即派人去山上的道观,请来那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宣真道人,祈求他能救自己的儿子一命。
也就是当今圣上痴迷于黄老之术,还指望师傅替他找回儿子后,闲暇时间还能为他炼出什么新丹药。
掩在师兄身形后的姜太微终于没能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
否则像今日这般,连当日天象都难测,还有何信用?不仅留他无用,连他们这些立于一旁的弟子们恐怕也得掉脑袋。
看来还是得对老头好点,晚上多替他抄些经书好了。姜太微暗自想。
道场收拾完时间已不早。他们匆忙回到住处后,只是简单吩咐了些吃食。但晚膳还未用完,姜太微便主动要回房,说她有要事要办。
坐在一旁的师兄忧心忡忡说:“太微啊,你现在仍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少些,师兄担心你误了长个子的机会。”
“我这是醉心道法,吃得太多□□沉重。师傅说过,魂魄和肉身纠缠过紧,会误了修为的。”姜太微摇头晃脑,煞有介事地说。
“那不怕,我看你修为离这还远,再多吃几口。”
这般的诚恳让她有些吃瘪,见没能糊弄过去,只能老实说,她真的吃不下了。
师兄不仅是她的师兄,名字也唤做施仕雄。仕雄师兄是当朝曾挂帅北燕,后战死沙场的骠骑将军手下宣节校尉的小阿舅的次子,平日里总是看起来孔武有力,饭量也丝毫不小。虽总被师傅说操练过度,日后如被误会成江湖骗子时,也不要交待出他的名字。但像今日这种重要法事,带上师兄已成了师傅不言自明的习惯。
倒是这次师傅主动松口,答应让她来宫中看看,总是让姜太微心下奇怪。
心中走神,笔下便不受控制。姜太微见掌侧蹭上了墨水,忍不住苦恼皱眉。
屋内的水盆被她洗漱完后放至屋外,院内的缸里的水也用尽了。此时她要想净手,便得从源头来过。
可这晚天气着实不佳,到现在屋外仍是狂风大作树影歪斜。且入夜后已到子时,院落里的众人都已经睡了,住在隔壁的宫女磬儿也身影安静,似是隐隐约约传来细微的鼾声。这种时候出去打水洗手,总是需比平日再多出些勇气来。
姜太微思来想去后咬咬牙,还是裹紧身上的衫子出了门。
上天果然待她不薄。
稀薄月影下柳枝妖娆若鬼魅,鬼魅般的树影下斜躺着一个穿白缎袍的人。那人头发被狂风吹得翻飞,四肢无力蠕动,活像那话本子里坠井而亡的凄怨妇人。
人但凡恐惧到极致,便只会浑身僵直。见眼前的鬼歪扭站立起来,姜太微只是颤颤巍巍地闭上身后的房门。明月浮云飞速散去,面前的鬼渐渐露出发丝下的惨白面孔。
怎么还是个艳鬼啊!
姜太微张口结舌,叫喊的声音都被吞进肚子里。她本想翻手掐出个诀来,便见那张雪白姣好的脸逐渐浮现出疑惑的神色,竟然满脸天真地问她:“你是何人?”
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那艳鬼原来生了喉结。可他躺在园中水井旁,还生得这般貌美。姜太微微一思忖,该不会是这宫里哪位公主溺毙的面首吧?
姜太微松开手,扬声问道:“我是这里的住客,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艳鬼犹疑后,又抬眼看向她。
姜太微被那澄净虚空的眼神看得一愣,便硬着头皮问他:“你看自己脚下,是不是一点影子也无?”他看过后神色困惑,身影站在月光下竟然有些萧索。
“没有影子的话,就不算作人。你还记得起你是怎么来这的吗?”
那艳鬼垂首,似在沉思,抬头后满眼的惊惧,作出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好像是快要死了。那时候我躺在榻上想要挪动身体,可一转眼就来到了这。”狂风骤停,一抹如烟的人影飘来,倏地渗进了他的身体,他身形开始不停地抖动,可怜巴巴地看向她:“我有些害怕,能不能靠你近一些?”
姜太微心里正回想无数本看过的典籍,等回神过来已被他牢牢抱住腰,全身心都做出一副依赖的样子看着她,“谢谢你。”
尖叫还未溢出口,姜太微手忙脚乱间,摸到了他那双修长柔软,但仍属于男性的双手。他能被触到实打实的肢体,恐怕不是单纯的鬼魅。一抹游魄进身体便面露惧色,看来是失了七魄仅剩三缕游魂,触及了过往了记忆,才引来了名为吞贼的“惧”寻主。
“你还挺客气……”姜太微试探着抚上他的头顶。只有三魂的“人”心智同孩童无异,更何况是心中只有“惧”的孩子。她叹了口气,“算你运气好。我虽然学艺不精,但也算略懂一二。看你还留了三魂,应该人还未断气,只是三魂七魄找不到宿主四处乱走。你先在我这里待着,我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那“人”抱着她还在浑身颤抖,听她说可以留下后才偷偷松口气。“我,我定会乖乖的。”这句话憋得他满脸通红,像是绞尽脑汁才想了出来。
撒娇的口吻从孩童口中说出倒也正常,可面前是个面若桃花目若秋水的男子,姜太微闻着他身上那股奇香,只能胡乱点头应下。
她抬头观了观今夜的星象,煞有介事说:“我叫姜太微。你应该也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我看今日月亮落在氐宿,以后就叫先你小氐,等你想起自己的名字,我再帮你改回来。”
小氐点头,又弓下身子小心翼翼在她怀抱里轻蹭。姜太微心下一阵怪异,可想到小氐的处境,又忍不住有些可怜他。
她偷偷把他带到屋内,让他在书案一侧的榻上休息。她于屋外打完水洗过手,又收拾完案头上还未誊抄完的经书后,便也匆匆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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