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特警大队捡小狗男友

　　江黎下午没再去看他们训练，而是窝在电脑前画了一下午稿子。

　　画完，交了稿后，已经是日落时分，太阳像一颗熟透了的橘子，黏腻到快要挤出汁水。夕阳侵染了小半个阳台，整个屋子昏暗暗却又暖洋洋，像是打翻的橘子罐头，黏黏糊糊的泛着甜。
　　这种环境显然是困意滋生的温床，江黎索性饭也不吃了，一头栽倒进梦乡。
　　睡了一会儿，神清气爽。
　　江黎下楼去倒垃圾，途中碰见了赵平。赵平得知她没吃饭，强拽着江黎跟他回家。

　　赵平家不算大，但胜在干净整洁。进门就是客厅，里面摆着个不大的旧沙发，沙发正对面是个老式电视机，方方正正的一块。上面罩着一个蕾丝罩子，显然不太受宠。
　　老赵的妻子张莉迎了出来，她是个中学老师，平日里忙得很。

　　三人就这样挤在一起吃了顿饭。张莉好不容易得空，拉着江黎说个没完。老赵就在旁边殷勤的招呼着老婆，水少了添水，菜少了夹菜。

　　江黎在烫菜腾起的氤氲热气中，仿佛看见了自己父母。以前家里吃饭，江母也是这样，同样的话变着花儿的说，怎么也说不够似得。江黎和弟弟还不能反抗，因为身为一家之主的江父永远只向着他老婆。江父总会嘱咐她和弟弟多吃点，却会亲自给江母添饭端水。
　　江黎心头一热，突然很想爸爸妈妈。

　　吃完饭，她被张莉无情地赶出厨房，去和老赵蹭沙发。

　　中年人的趣味总是差不多的，老赵毫不意外的开了口：“和小周处的怎么样了。”
　　“马马虎虎。”
　　老赵扭头冲她笑着，意味不明。他弹了弹烟灰，双手大张靠在沙发上。
　　江黎忍不住犯浑：“赵叔，给我来根儿。”

　　老赵虎躯一震，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斥道：“胡闹，一个两个都不学好！”
　　江黎心中隐约有个猜想，没忍住问：“另一个小兔崽子是谁啊？”
　　老赵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还能是谁？你的小周呗。”

　　说着他叹了口气，手肘支在大腿上，弓着背，弹了把烟灰。烟雾缭绕间，江黎看见他拧着眉头，“小周也不容易。初中的时候，他爸他妈离了婚。他妈又跟了一个外国男人，去了国外。他就跟着他爸，后来他爸出任务，牺牲了。”
　　老赵说完，颓然地靠在沙发上，就着烟猛吸一口。

　　江黎收起一身浑劲儿，捏了捏食指关节，一切言语都显的过于苍白无力，她只好坐直身子，用行动代替态度：“他爸爸也是警察?”
　　“特警。小周最崇拜他爸啦。从小就喊着我要向爸爸一样当警察。”老赵边说边捏眉心，中年队长的脸上沟壑纵横，熨不平的一道道褶皱里深埋的是一段段刻入骨髓的经历。
　　旁人无法理解，更堪论感同身受。
　　手里的烟见了头，他把烟头重重一捻，哑着嗓子说：“他当时就像刚才那样。高中没毕业的毛头娃娃，问我讨烟。”
　　江黎说不出话来。再好的口舌在这一刻都无法派上用场，她突然变得不善言辞。

　　赵平又点着一支烟，夹在手上，也不抽，就看着烟雾腾起，又散开。
　　良久，他害了一声，直起身子，说：“赵叔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你不用有负担什么的。喜欢就试试，那小子，错不了！”

　　江黎一进家门，刚换下鞋，就看见编辑的新消息。
　　“你再改改，不够吸睛。明早之前交。”

　　她没了跟编辑装乖讨巧的心思，认命地坐在电脑前改稿子。这一改就是大半夜。
　　再抬头的时候，明月高悬，繁星满天。

　　夜确实深了，以至于听不到往日楼上喋喋不休的争吵声。
　　江黎打开窗子，晚风中充满了花香。黄澄澄的月亮尽职尽责的工作着，明明自身黯淡无光，却也要借着一点点外力，拼命地照亮他人。

　　第二天早上八点，特警大队作训场。

　　江黎起了个大早，描眉毛，画眼睛，又换了件新裙子，坐在台阶上等人。
　　她还是来的晚了，大家已经开始训练。

　　他们在跑圈，大清早的流出一身汗来。
　　她数了数，从她到这开始，现在已经是第八圈了。
　　毫无要休息的意思。

　　她看了眼赵平，一大把年纪的人也不知道累，跟在队伍前边陪着。
　　江黎呼出一口气，感叹特警的辛苦。

　　不多耽搁，她也掏出自己的小平板，开始干活。

　　九点半的时候，中场休息。
　　周盛小跑着过来找她。

　　他站定，挡住了江黎身前的太阳，开口：“早。”
　　江黎嗯了声，头也不抬递过一瓶水去。
　　周盛接过。
　　电解质水。

　　他眼尖，视线转到江黎放在脚下的一箱子水上。
　　“特意买的？”他问，脸上却是笃定的神色。
　　江黎画完最后一笔，抬头看他，“嗯，知道你们运动完不能大量喝水。这个可以快速补水锁水，喝一点就行。”

　　她用脚尖指了指地上那一箱子，抬眼看他。
　　“你去给其他人送过去？”
　　周盛笑笑，点点头。
　　“谢谢。”他干脆利落道谢，搬起一箱子水去了。

　　送完水，他又回来。

　　回的路上特意留神了她今天的穿搭。
　　蓝色碎花长裙，挂脖的设计，细细的绑带绕在她颈上。
　　像是一圈不依不饶攀附其上的藤蔓，难舍难分。

　　他在江黎身边坐下，又一次道谢。
　　“要谢我？”江黎手指勾着头发丝，突然扭头看他。
　　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的折射下像是含着蜜糖。
　　她眼神黏糊糊的，直白又坦诚。
　　像是一只艳丽的，吐着信子的蛇，不动声色的靠近，围拢，顺势撒下致命的毒网。
　　“那今天我请吃饭?”

　　周盛一顿，几不可查地攥紧了瓶盖。
　　他笑了下，松开手，“那我把他们都叫上？你顺便熟悉一下?”

　　江黎早料到是这种结果。
　　她也不着急，眼神轻轻扫过他。
　　“我没意见。”

　　中午。没等江黎邀请，几个小警察集体过来道谢，顺便提出一起吃饭。
　　江黎一口应下。

　　他们一行人占了个大圆桌，江黎一手捂胸口，把餐盘放上桌。
　　一个不注意，筷子掉地了。

　　江黎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周盛俯身捡起她的筷子。
　　他肩背宽阔，肌肉藏在黑色作训服下，像是蓄势待发喷薄的火山，又像是温热平淡熨帖人心的温泉水。
　　自上而下的视角让人心安。
　　江黎心在摇曳，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道谢，伸手要接。

　　周盛却把自己的筷子递给她。
　　“干净的。”他边说边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来，抽了一张擦拭筷子。
　　做完这一切，他也没多看江黎。随意的跟同事们聊着天，吃着饭。

　　自然而然的样子，不加思索的举动。
　　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引人误会。

　　江黎悄悄觑着他，想到与赵平昨晚的对话，周盛的经历，她心口微微一凉。
　　没有安全感的人才最会给别人安全感。
　　他们太清楚怎样照顾身边的人，每一次下意识的温柔都是自己的望之不及。
　　因为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大家差不了几岁，交流起来很顺畅。
　　江黎性格坦荡，荤素不忌，没几句就跟他们混了个熟。

　　临走时，不出江黎意料，有人起哄要跟她加微信。
　　她也不扭捏，索性大家加了个遍。
　　也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周盛的微信。

　　又是新的一天。

　　中午十二点十分，江黎周盛还有赵平刚来食堂。
　　饭都没打上，他们就接到了出警任务。
　　周盛塞给她自己的饭卡，话都顾不上说一句，扭头冲了出去。

　　短短几十秒功夫，人撤了个光。

　　食堂一下子静悄悄的，只剩下旧式空调嗡嗡的运转声。白炽灯打亮了整个食堂，摆放整齐的桌子上码着各式各样的菜，在晃眼的灯光下色泽鲜亮，香气扑鼻，却没有了欣赏它的食客。

　　江黎想到他们平时的刻苦训练，此刻也不由得为他们骄傲。

　　她垂下眼，看着手里的饭卡。
　　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跟他客气了。
　　江黎拿着周盛的饭卡，在几位打饭阿姨的热情招待下，直奔荤菜区。
　　江黎边点菜边想，偌大的食堂里只剩下她们几个人，怪冷清的。
　　心思一转。
　　她眨眨眼，冲阿姨们甜甜一笑，并成功打入她们内部，几个人搭伙聚了把餐。

　　周盛这边，气氛却异常凝重。
　　犯罪分子最后关头放弃谈判，负隅顽抗，将人质残忍虐杀。
　　人生的第一次出警，以惨烈的失败告终。

　　老赵怒气满腹，却没个地儿撒。回来的路上烟一根一根的抽，抽得又凶又狠，车厢里满是呛人的烟味。几个小伙子眼睛都红了，拧着眉头，也说不出话来。

　　没人开窗，轻飘的烟雾把少年的满腔激情狠狠曳去，浓烈的自责将他们裹住，像是被致命蛛网缠住的飞虫，逃不出去，也不想逃。

　　辛辣的烟味强势地窜进肺里，一个小警察猛地咳出来，成了这逼仄车厢里仅有的声音，只是这声音过于急促，一下又一下猛烈地敲击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像是死亡前激昂的号角，不断逼近，再逼近。

　　窒息感压上来。

　　老赵把烟头掐灭，重重搓了把脸。再抬头的时候，又是满脸坚毅。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旁边递了瓶水过来。
　　是周盛。
　　他刚一直低着头，现在抬头，头发乱成一窝，眼里布满血丝。他又给那位咳嗽的队友送过去一瓶水，然后坐回来，沉默的注视着赵平。
　　那双眼睛里蕴藏着千言万语，浓重的情绪在里面翻滚着，叫嚣着。
　　他却不说话，只红着眼，等着赵平开口。

　　赵平重重叹了口气，面对这一车的警察们，郑重其事的开口：“我不多说。大家今天很难受，我很理解。这是你们第一次出警，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难受可以，但别忘了你们的身份。振作振作精神，还有更多的任务等着你们。”

　　他轻轻咳了两声，目光软下来，像一个安慰孩子的老父亲一样，看过了每一个孩子后，再次开口：“我知道大家会难过会自责，会觉得，如果我们做得更好，是不是就可以救下那些人……。”老赵哽咽一下，顿了顿，“但是没有什么狗屁如果……我们只能向前看。这样的事你们以后还是会不断经历，既然，你们选择了这份职业。那有些事就得学会看开。再多的我就不说了，我也表达不出什么。只是，我希望能看到振作起来的你们，下次我们一定会更好。”

　　他说完，沉默的盯着每一个人。
　　这条路上，有鲜花掌声，有失意落魄，但绝不能沉沦，更不能跌倒。

　　渐渐地，有人抬起了头，看向这位亦父亦友的老队长。
　　车窗被打开，晚风涌了进来，挟走了少年心中郁结。

　　回了家，江黎笔下生风，顺顺畅畅交了稿。
　　她做好了饭吃完。没等饭菜变凉，直接塞进冰箱。一手端水杯一手拿手机走出厨房，懒叽叽的往沙发上一瘫。

　　却看见今天上午一家金店发生了持枪抢劫案，绑匪残忍虐杀两名名工作人员后被击毙。
　　网上铺天盖地都在斥责警察无能……

　　江黎微征，垂下手。想到昨天一起吃饭的那群小警察。
　　他们应该是第一次出警吧，却以惨烈收场。
　　她叹了口气，再次拿起手机。

　　晚上，警队宿舍。赵宇没精打采的翻着朋友圈，看到了一条发表于一小时前的动态，来自江黎。
　　是个九宫格，江黎超夸张表达了自己看到粉丝评论的开心。
　　原文是这样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看到粉丝的夸赞了开心开心开心！

　　他兴致缺缺点开图片，却愣了一下。
　　九张截图，清一色的是粉丝好评，只不过，内容却不是在夸她自己。
　　而是是夸赞警察工作辛苦。

　　真的泪目，我男朋友就是这样的，他们工作真的很辛苦。
　　点名夸赞大大，真的有把警察叔叔们的真实生活写出来。
　　我天，我我我才知道原来做特警这么辛苦。本高中牲落泪。
　　上面的姐妹，不光你，大学牲我表示狠狠共情!!对了，补充一下，本人念得警校。

　　……

　　他一条一条看下去，翻了足足几分钟才看到尾。他笑红了眼。感动，骄傲，又遗憾。
　　“周盛！”赵宇边叫边转过身，探着头向下铺挥了挥手机，“你快看朋友圈！有惊喜！”
　　他好像一下子变满格电的状态。

　　周盛不耐烦的拍开他。另一只手上拿着握力器，机械的一张一合。

　　“你快看，你快看！真的惊喜！”

　　见赵宇不依不饶。
　　周盛不想跟他纠缠，敷衍的拿出手机，点进朋友圈。

　　一眼看见江黎发的那条。

　　周盛愣愣的看着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他握紧手机。
　　心脏猛烈跳动，情绪将他裹挟。
　　没有预兆的，一双手将他拉出情绪漩涡。
　　仿佛月光跋涉万里，跃入无尽深渊。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被驱散。
　　宿舍窗户开着，风把月光带了进来，平添凉意几许，一条银白色的光路铺开到他脚下，轻纱一般将他覆盖，然后蜿蜒而上，顺着袖口钻进胸膛。
　　深海透进光亮，很淡，却直击人心。
　　周盛只觉得心痒痒的，像是一只小手在轻轻挠，轻轻拍。

　　哄小孩似的。

　　他眼眸微垂，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来。
　　张扬肆意，又温柔细致。
　　那道玫红色身影一点点放大，变清晰，变更近，直到站到他的面前。
　　艳丽的颜色，眼角轻佻的弧度。
　　挥之不去，萦绕不散。　

　　他呼出一口气，感受胸腔的震动。
　　有人跟他们共鸣。

　　突然感到很舒心。

　　周盛按下手指，给她点了个赞。轻轻栽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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