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初恋

　　回家路上陈小丁将事情经过跟宋满说了一遍，一到家宋满就难得严肃地把父母叫到餐厅坐下，仔仔细细进行了转述。
　　陈小丁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老槐树发呆。
　　她仿佛是在听弟弟讲故事一样，一边听一边想，这真的是她刚刚发生的事情吗？
　　还是和小时候看的芭比电影一样，这一切只是宋满编出来的故事，其实她压根儿没出门。
　　“叮叮，那个跟踪你的人看到你长什么样子没？”陈建平严肃道。
　　陈小丁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不知道我进巷子前他有没有看见，但进去之后他应该是没看到的。我一直背对着他，反而是救我那个男生，应该和他正面对视过几次。”
　　宋敏沉吟片刻，分析道：“一般情况下这种犯罪行为是随机性的，但也不排除是有计划的选取同一类女生作为杀害对象。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看到了你的样子，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妈，反正我跟陈小丁都考到一中了，上下学我俩一块儿呗。”
　　“我不要啊！”陈小丁又想起小学时被喜欢宋满那些小女生追着跑的恐惧，连连摆手，“宋满现在个子高了，也长得人模狗样的。我怕他重回小学时期的巅峰，十个女生里头有五个都喜欢他。”
　　“就一起上下学，又不是一个班的，不说咱俩什么关系不就行了？我还怕被一堆姐夫候选人拉着打球呢。”
　　宋满也想起四年级时被六年级的学长拉着打篮球，对方只为加个陈小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也行吧。”陈小丁妥协了。
　　“你说那个男生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你有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
　　“没有，我没带手机出去。”
　　陈建平跟宋敏商量：“我那个当刑警的老同学你记得吗？前段时间我听说他被调回来了，成了市局一把手。要不过两天我给他发个信息，拜托他调一下那附近的监控？”
　　“主要叮叮没看到那男人的脸，不过你联系就联系吧，万一那个时间段就那一个人从巷子里出来了呢？”宋敏想了想，又叮嘱，“你过几天再联系，人家刚回来估计也很多事情要忙。”
　　陈建平应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去炒菜。然而，他起身把陈小丁拎回来那几个塑料袋翻得“哗哗”响也没翻到蒜苔。
　　“叮叮啊，你买的蒜苔呢？放鞋柜上了？”陈建平到鞋柜一看，也没有。
　　宋满略一思索，笃定道：“我从我姐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好像就没蒜苔。”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我买了啊。”陈小丁努力回忆，“我从王叔那儿走的时候还拿着呢，然后抄近路走巷子，被跟踪，遇到了那个男生……”
　　陈小丁倒吸一口冷气，一巴掌拍上脑门儿。
　　自己怎么就留了那么一把菜给人家当“保护费”？
　　一点也不浪漫。
　　*
　　“你怎么想起来买蒜苔了？你不会以为这是花吧？新型插花艺术？”徐诗雅举着玻璃花瓶，疑惑地观察里面那一把蒜苔。
　　经徐诗雅这么一问，沈澈也才发现自己把那个女孩买的菜带回来了，怎么弄得跟收保护费似的。
　　“捡的。”
　　想起女孩见到小狗时跳起来的样子，沈澈轻轻一笑。
　　徐诗雅见鬼一般看着沈澈的表情，不懂捡把菜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徐诗雅把蒜苔扔到菜篮里，又将玻璃花瓶里里外外洗干净，插上刚刚回家时买的百合与玫瑰花，花瓣上还滴着水珠。
　　厚重的大理石饭桌上铺着一块徐诗雅用床单裁出来的桌布，边角被她绣上了漂亮的兰花。桌面上摆着精致的五菜一汤，甚至还有三杯果汁。
　　“今天怎么这么丰盛？”沈澈看着这架势，沉默一瞬，“你要给我介绍后爸了？”
　　徐诗雅抽了抽嘴角，怨怪道：“我是跟你爸离婚了还是你爸死了？说这种话。”
　　沈澈撇撇嘴角，不置可否。
　　他妈跟守活寡也没什么区别。
　　徐诗雅看他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就“父亲”这个问题上，她和沈向明确实都没资格要求沈澈。
　　但以后不一样了，以后他们一家三口要生活在一起。沈澈这个态度也不是办法，会让沈向明很为难。
　　徐诗雅捏了捏手指，犹豫着开口：“小澈，其实是……是爸爸回来了，他想给你个惊喜，就没让咱们去接，一会儿直接回家。”
　　沈澈夹菜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抬起眼看着徐诗雅。
　　他对于“惊喜”二字，不想做任何评价。
　　他妈妈的皮肤状态好像没什么变化，一直很用心的保养。很怕变老，怕沈向明回来会不认识她。
　　爱情是让人头脑昏聩的一大要素。
　　徐诗雅被沈澈看得心虚，父子俩几乎没相处过。说“惊喜”，确实是过了。
　　“你爸爸他这次……”徐诗雅正琢磨着该怎么说，门却突然被敲响了。她面露惊喜，赶紧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沈澈冷冷一笑，回自己家也没钥匙，像个客人一样敲门，挺幽默的。
　　玄关处。
　　徐诗雅开门前慌张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才深呼吸着打开房门。
　　沈向明拖着一只黑色行李箱站在门外，站得板正，微笑着望着许久不见的妻子。
　　两人对视许久，谁也没有先动一下。
　　终于，沈向明微微张开了双臂，徐诗雅控制不住地捂住嘴，抽泣着扑进沈向明怀里。
　　沈向明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小声说：“别哭了，一会儿小澈该担心你了。”
　　沈澈坐在餐桌边，隐隐觉得不对。直到听见妈妈隐约的啜泣声，他才猛地站起来。
　　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吱呀”一声响，扰得人心烦意乱。
　　沈澈大步走向门口，面色不虞。
　　“我妈怎么哭了，你说什么了？”
　　沈向明看着儿子如临大敌的模样，无奈叹了口气。
　　“我没说什么。”
　　“那她……”
　　徐诗雅抹抹眼泪，打断了沈澈：“小澈，妈妈是太高兴了。走，去吃饭了。”
　　徐诗雅走到沈澈身边，推着他在餐桌前坐下。
　　“小澈，爸爸这次就彻底调回来了，咱们一家人以后就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说完，沈向明紧张地摸了摸鼻子，等待审判一般等着沈澈说话。
　　沈澈看着徐诗雅试探一般的眼神，终究把那些难听话憋回了肚子里。
　　“先吃饭吧。”
　　玻璃杯里的果汁维持着一开始的高度，已氧化得失去本来鲜艳的色彩。
　　一如沈澈幼年时期对父亲的梦。
　　*
　　“一杯果茶！谢谢姐姐！”宋满嘴甜道。
　　奶茶店阿姨被这一句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好嘞，现在开学季活动，买一送一。小姑娘你喝什么？”
　　“珍珠奶茶吧，谢谢姐姐。”
　　又一声姐姐，阿姨手脚利落地做着奶茶果茶，感觉自己被叫年轻了十岁。
　　“给你们加多多的珍珠椰果啊。”
　　“唉，宋满……”陈小丁突然叹了口气，沉重地拍了拍宋满肩膀。
　　“啊？”宋满茫然。
　　“你付钱啊！”说完，她飞速跑出店，在外面大喊，“外面等你！”
　　“陈小丁你能不能有点儿做姐姐的样子！”宋满不服气地喊。
　　奶茶店阿姨封好口，抽出两根吸管，又拿了两块糖送给他们：“九块钱，你们姐弟俩真可爱。”
　　“谢谢阿姨。”
　　宋满付完钱出去，把东西递给陈小丁。
　　陈小丁把糖剥出来给宋满，又把糖纸放进兜里。手伸到宋满跟前，宋满熟门熟路地也把糖纸剥下来放到陈小丁手上。
　　“这糖纸有什么好收集的……”宋满含着两块糖嘟囔，“搞得我都没法儿喝奶茶了。”
　　“多漂亮啊，可以照出彩虹色，还一闪一闪的，我要收集起来叠千纸鹤！”说完，陈小丁插上吸管，吸了口珍珠上来嚼，“你奶茶又跑不了，吃完糖再喝呗。”
　　文具店跟奶茶店就隔了不到一百米，店里狭长逼仄，货架上摆得满满当当。窗户前堆满了笔记本，一盏小灯摇摇晃晃吊在天花板上，整间屋子暗得像傍晚。
　　宋满随手从笔架上拿了几根写着“孔庙祈福”的碳素笔，又从窗台上抽出来几本纯色牛皮纸笔记本。
　　他的新学期采购大业到此结束。
　　去门口结完账后，他慢悠悠回到陈小丁身后自觉充当劳力。
　　只见陈小丁徘徊在货架前，看到好看的笔就拿起来在奶茶杯子上随手画画试试流畅度。
　　十分钟后，宋满空着的右手已经放满了不同花色、不同颜色、不同用处，甚至不同香型的文具。
　　当陈小丁试图将粉色修正带放到宋满手上时，宋满终于开口了：“高中不许用修正带，只能用笔划，不然判作弊。”
　　“可是它很好看，上面还画了樱花，你看这里还有一只小鸽子，还有这儿……”
　　还没说完，宋满木着脸打断：“好，行，买。”
　　陈小丁满意地点点头，又蹲下来一口气拿了很多书皮，而后站起来往窗台处边走边说：“我再挑几个本子就走啊。”
　　“我先去结这些。”
　　宋满无奈地抱着一大堆东西放到门口收银的小桌子上，老板立刻笑没了眼，拿出计算机美滋滋地开始算钱。
　　每次买完新文具心情都很好，像开学前的快乐启动仪式一样。
　　陈小丁抱着一摞本子放到桌子上，拍了拍宋满的肩：“我先出去了，外面等你。”
　　“甩手掌柜。”宋满再一次看着陈小丁潇洒的背影，无语骂道。
　　闻言，陈小丁转过头对着宋满做了个鬼脸。
　　然而，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光顾着回头做鬼脸，完全没注意到脚底下还有个门槛。
　　陈小丁被门槛绊住，脚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一侧歪扭。她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和大地亲密接触，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捞住了她。
　　陈小丁腰上一紧，没看到这手臂的主人，但却觉得这个怀抱的力度、温度乃至衣服上的气味都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不知是不是因为差点摔倒，她的心“砰砰”、“砰砰”，激烈地跳动，不太敢猜测来人。
　　“沈澈？你怎么在这儿？”
　　宋满咋咋唬唬打破了陈小丁的思绪。
　　陈小丁慌张地从对方怀里退出来，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抬眼一看。
　　真的是他。
　　没想到他就是沈澈。
　　“这店你开的？还是我脚长在你腿上？”
　　沈澈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冷地回宋满的问句，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屋内被堆满了花花绿绿的柜台。
　　一个暑假不见，沈澈嘴毒的功力依旧不弱。
　　宋满被怼得说不出话来，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见陈小丁一把夺过自己手里还未开封的奶茶，递给了沈澈。
　　“你又救了我一次，请你喝奶茶。”
　　宋满瞪大了眼睛，夹在中间看看陈小丁看看沈澈，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抬起来，张着嘴只剩惊讶：“你……”
　　沈澈没搭理他，陈小丁也没搭理他。
　　奶茶杯子很大，眼前这个矮矮的女孩子手也很小，一只手险些握不住杯子。
　　沈澈接过奶茶，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了些：“不用谢。”
　　看着俩人都不在意他，宋满觉得他好像被全世界排挤了。
　　“一共九十五，谁付啊？”
　　被排挤了还得交保护费，宋满心痛地结了账。
　　宋满看见沈澈就来气，但听刚才的对话，那天救了陈小丁的人应该就是他，怪不得他那天看那个轮廓觉得那么眼熟。
　　“出去说，别堵人家门口。”
　　宋满先一步走出文具店，觉得沈澈就算再讨厌他也得公事公办。
　　“那天是你救了陈小丁？”
　　“嗯。”
　　“谢谢你啊，开学请你喝饮料。”
　　“不用了，喝第二名买的饮料我怕变笨。”
　　陈小丁“扑哧”一笑，没想到沈澈确实跟传说中的一样，嘴很厉害。
　　“那你还喝了第二名买的奶茶呢！！！”
　　宋满气不打一出来，谢意立刻消散得只剩一半儿，他决定回家平复一下，开学再好好谢谢沈澈，不然现在可能就会被气死。
　　他没好气道：“我们走了。”
　　刚走了两步，却发现陈小丁没跟上来。
　　“你也是一中的学生吗？”陈小丁指了指一中校园，猜测。
　　“嗯。”
　　“我也是！我叫陈小丁！”
　　女孩子眼睛亮亮地望着他，笑出两个酒窝来。
　　沈澈忍俊不禁，莫名其妙想要逗逗她：“那我该叫你小陈还是小丁？”
　　“啊？”
　　从来没人问她这个问题，陈小丁一下愣住了，还认真的思考起来。
　　怎么真的跟娇娇一样，随口说的话也要当真。
　　当初遇到娇娇的时候，那只被抛弃的小狗不停跟着他。他嫌烦，随口说：“蹲下，别动，我去拿吃的来喂你。”
　　没想到那小狗真的蹲下没再动，两三个小时后他买完衣服，鬼使神差又回到那条巷子。发现那只小狗还真的在原地，看见他回来眼睛亮亮地摇起了尾巴。
　　然而被抛弃过的小狗没人带走，陈小丁有。
　　宋满走了几步发现陈小丁还在原地，愤愤地回来就听见沈澈这问句。
　　他箍住陈小丁的肩膀，拖着她走，还不忘给沈澈扔下一句狠话：“叫叫叫，叫什么叫？轮得到你叫！”
　　陈小丁踉跄几步，打下宋满的手，矜持又不失力度地踹了一脚宋满的小腿。
　　宋满吃痛得跳起来：“你干什么啊陈小丁？刚不还挺温柔的吗？”
　　陈小丁冷笑一声：“我不对二百五温柔。”
　　“陈！小！丁！”
　　“安静安静，现在懒得搭理你。”
　　陈小丁满脑子都是“沈澈又救了她一次她要怎么谢谢他”这件事，只想敷衍过去宋满，随手拍了拍宋满脸颊。
　　一中旁边这条商业街又窄又长，两边的槐树抖下最后的几朵槐花，如同下雪一般铺了满地。
　　沈澈看着陈小丁和宋满打打闹闹并肩而行的背影，他们看起来那么亲密无间。
　　这种相处模式似乎又并不是什么情侣关系，但最起码应该是青梅竹马。
　　总之，都是别人难以融入的亲密关系。
　　沈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明明是最麻烦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别人也没有义务让他融入。
　　他握拳轻轻敲了两下额前，把涌上来的莫名其妙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正转了脚步打算进文具店，前面走出去还没多远的女生突然回过头。
　　陈小丁高高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双手背后，也没在意街上其他路人，只是突然想起来刚刚被宋满打断，还没来得及和沈澈说再见。
　　“沈澈——”
　　明亮的声音穿过纷扬落下的槐花，牵住了正欲进入那昏暗屋子的脚步。
　　沈澈侧过身，看着陈小丁。
　　陈小丁用力挥了挥手：“开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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