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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天
粘腻湿滑的东西缠绕在白济因为窒息而拉长的脖颈上,一下一下动着,收紧,又放松,再收紧,如此反复不休,折磨着人类脆弱易碎的生命。
不知身处何处,不信身在人间。
有东西缠上了他的大腿,从小腿,从脚趾开始,腰肢被勒紧,好像肝脏都被勒得上移,顶着肺叶,让本就稀薄的空气更难进入,粘腻的液体糊满身体的每一处,从皮肤,到口腔的粘膜。
除了黑,只有黑。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像是最邪恶之人的心脏,像是海底最深处的岩窟,像是……白济所面对的。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他,单单是他,来承受世界极致的黑暗。
他平平无奇,却恰好与无尽的黑暗相拥。
他被粗暴地掠夺到宇宙的中心,群星都无法照亮的地方;掠夺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最深处,躺在最冰冷海水的怀抱中。
梦,比现实更加真实。
也许现实是谁在梦里逸散出来的鼻涕泡。
白济疲惫地阖上眼皮,眼球在纤薄的眼睑下颤动,仔细看的话,他的身体也在轻微颤动,但是并没有丝毫挣扎的意图,所以那些东西也还算安静,只是缠绕着这具从现实里攫取的人类身体,偶尔发出几声轻微的身体和粘液滑动的“咕唧”声。
今晚的东西,似乎格外兴奋一些,白济难受地皱眉,牙关紧咬,他极力忽略,可敏感的神经却将每一丝触感都纤毫毕现地反馈给了大脑。
在无尽的黑暗中,时间失去了参照,一小时,或者是一秒钟,都变得毫无意义,但白济还是希望时间过的再快一点吧,哪怕只有一毫秒,他也愿意为上帝献上最诚挚的祷告。
但没有。
他脖颈上的触手(他觉得缠绕他的东西像是这种海洋生物的器官)还在缓缓滑动,上面的小吸盘吸上颈动脉窦的时候,他已经在脑海中演绎出自己的死亡,心脏跳的很慢,血液缓缓流淌,头脑发懵,一切归于沉寂。
要是再热烈一点,鲜血会喷涌而出,和那些冰凉的黏液混合在一起,触手会一次次抚摸他变得冰凉苍白的身体,将来自他身体的血液涂满他的身体,就像是给一条肥美的鸭腿涂上番茄酱,美味,善心悦目,虽然他不知道它有没有眼睛这种视觉器官,但好在他再也不用感受到这种恶心的触碰了。
白济的嘴角诡异地勾了一下,像是给木雕人儿的点睛一笔。
不准死……不能死……不要死……你死不了……
黑暗蓦然破开,灯光透过皮肤给人虚假的温暖,白济的双腿痉挛着,浑身紧绷,指甲好似要刺破皮肤,半响,他才慢慢放松下来,死尸一般瘫在床上。
小腿骤然碰到冰凉的墙面的时候,白济像是活过来一样呼出一口浊气,又忙不迭地吸入一口空气。
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梦里了。
……不准死……
……不能死……
……不要死……
……你死不了……
一旦回神,那一刹那大脑接受到的信息就像是恶魔的低语在回荡,没有声音,也不是语言,这个信息就像是墨汁泼在宣纸上,就那样大刺刺地呈现在他脑中,毫无逻辑可言,毫无规律可言,但他知道——
他逃不过。
逃不了。
他被黑暗所捕获,注定投身黑夜尽处。
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呼吸声和空气共振,天光暗淡,窗台上那盆绿萝蔫嗒嗒地垂着叶子,明明喜水的植物在这雾气迷蒙里却一副干旱过头的样子。
白济踢了一脚已经从垃圾桶里溢出的纸巾,自己却一个踉跄差点扑在对面的桌子上,他心中不由忿忿,咒骂着梦里该死的真实的东西。
拿着洗漱用品出门,走廊里很正常,除了冷的不像是十月份的天气,没有多出什么诡异东西,灯光也是亮着的,只有他一个人。
教室里的咳嗽声少了很多,也不太有吸溜鼻涕的声音,只是每一声咳嗽都像是冷风刮在风化的塑料管子里,撕心裂肺得让人不忍入耳。
他伸长脑袋越过重重黑影看向讲台的地方,齐帅不在座位上,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但他想确定一下。
课上到一半,总院来人了,无故失联了一个学生,医院怎么也要表示重视一下的,据说院长稍后也会来呢。
一个女老师,白济认识她,姓亢,算是他们的“班主任”,反正她是这么认为的。还有科教科主任,姓乌,这两位都算得上是学生们的老熟人,入院以来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和这两个打交道的。
亢老师五十上下,个子很高,带着西北女人的豪迈劲儿,只不过这股劲儿只会对学生们撒。
她先是将教室门大开,请乌科长进去了,再跟进去,委屈着长腿跟在乌科长像是迈不动的八字步后面,然后在乌科长的示意下登上讲台。
她嗓门儿大,底气也足,就像是院长站在讲台上表彰优秀员工,居高临下,睥睨众学生。
“齐帅的事情我们了解到了,但还是要和同学说再了解一下。”
她停顿了一下,等学生们都将目光投向她,才续道:“今天乌科长也来了,医院领导对此很重视,乌科长还有我先过来看一下。”
……
亢老师说了半天,反复就是一句过来了解情况,授课老师尴尬地站在讲台边上等她演说完毕,班长和几个班委被带走问话,白济冷眼看着亢乌出门,继续窝在桌面上。
他的位置离门近,一开门就是一股子水汽进来,还有像是夹杂着冰碴子的空气,冷不丁一下子灌入肺里。走在后面的亢老师夸张地惊呼一声,用手里的帕子捂住口鼻,要是再弯个腰,就更像是火灾逃生现场了。
亢乌两人来得早,也做足了关心学生的样子,直到午时的白日稍微驱散一些雾气,白济居然还在宿舍楼见到了二人。
教室实在没法待,自从雾气开始弥漫之后,教室的角落肉眼可见地长出了那些黄绿色的菌斑,上午课程结束的时候,那些菌斑甚至已经长到了白济的脚下。
相比起来,原本应该更加潮湿的宿舍反而没有那么严重,菌斑也还局限在白济看不到的角落里,只有空气中偶尔散发的腐败气息泄露一点它们的踪迹。
据说亢老师中午的时候就因为咳得厉害开了药,现在正在在输液室打点滴,学生们说起这个来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半是玩笑半是陈述。
白济也懒得关心亢老师的病情,相比起来,他倒是更关心齐帅一点。
但自然,并没有什么结论。
下午的时候,乌科长作主要报警,但——
110一直占线。
不只是乌科长拨的占线,亢老师,还有兼职宿管的护士长,还有——
所有学生——
所有人——所有人拨110的时候都显示占线。
众人从原本的骂骂咧咧逐渐变得沉默,这一静下来,每个人的呼吸都似乎声声可闻,几十个人站在一起,却像是没有一□□气儿。
“移动这什么垃圾信号?这都打不通?!”
一个男生似乎受不了众人的沉默了,骂道。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又有人道:“我的联通也不行……”
“电信也打不通……”
占线的单调提示音回荡在空气里,间或几声咳嗽作背景音,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大敞着的伸缩门,门外雾气翻涌,白得如同实质,就像是,那里从来就没有一条路的存在。
不过五点多,天光已经暗到近乎没有,门外的浓雾翻涌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动态。
齐帅……
齐帅就是昨晚走进了雾里……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失踪的齐帅,他到哪儿去了?是死是活?雾气里到底有什么?雾气……路的对面,还是那家药店吗?
问题的答案,谁都不敢细想,众人沉默地散了。
白济拢了拢身上的羽绒大衣,他是很怕冷的人,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将过冬的装备全拾掇出来了,连被子都换成了冬天用的大厚被子。
想到还在打点滴的亢老师,他不由失笑,这位老师开学的时候可是给他们想了一个解决宿舍拥挤的绝妙奇招——将所有不用的东西都扔了。
倒是不知她今晚要怎么过呢?
呵。
回到宿舍的时候,另外两个舍友也正在翻找冬天的被褥,白济将宿舍里所有食物都收集在一起,仔细清点了数目,计算着如果一直得不到补给,这些食物够他们三人食用多久。
他一直都有在宿舍做饭的习惯,虽然这是被明令禁止的,但只要没被发现,一切都在暗中进行着,所以食物储备还算充足,一袋刚买还未开封的十斤面粉,还有剩了约有五斤左右的大米,三包八百克的挂面,以及起雾前买回来的一些蔬菜水果。
等两个舍友收拾好东西,三人一同坐在宿舍除了三张高低床外占地最广的家具——一张大桌子上,白济首先开口。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要做好长时间得不到食物的准备。”
“我刚刚清点了一下食物的数量,加上零食的话,一个月之内我们大概不会饿死。”
他目光扫过沉默的两人面上,停顿了下,等着两人说话。
“这么大动干戈的……你不要太焦虑了,学校和医院总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
舍友冯滦不甚在意地说道,他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道。
“可能信号塔出什么问题了吧,等几天应该就好了,我昨天还点中午还点外卖来着,不用太担心。”
另一个舍友于邵也没太在意,但还是对他说道。
白济也没再废话,他口才算不上好,和舍友的关系也没有多亲密,看两人拒绝,也没再说什么,只道:“那我买的零食我要收拾一下,以备后用了。”
他动作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从床底下拉出行李箱把包装完整的各类零食还有那一带面粉和三包挂面都锁再了里面,并且塞进了很多个除湿袋防止发霉。
其他两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忙活,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后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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