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之红

　　虽然落地时有些趔趄，但朱绛总归是平安落在地面上。不可思议地审视全身，朱绛完全没料到一次冒险的举动竟然真的能让他逃出生天。蜂腰削背的朱绛平心而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的义体基本都是民用款，毫无战斗力，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朱绛花重金植入的副心脏。

　　既然顺利逃出汽车旅馆，朱绛不敢耽搁，抓紧时间要远离这片危险区域。

　　这家汽车旅馆是卢迪定下与他见面的场所，类似的地方有很多，卢迪选择这里自然有所考量。

　　对于朱绛而言，他也是第一次接这种单，而且还是道上有点名气的帮派头目指名。出于安全考虑朱绛赴约之前，专门在这家汽车旅馆周遭踩过点，因此他很清楚这附近有哪些道路可以离开。

　　蹑手蹑脚地在巷道穿行，朱绛很庆幸今晚这附近没有流浪汉停留，这让他免于暴露的风险。可一番探查的结果令他倍感失望，几条主要的道路要么被一群穿着花里胡哨的帮派成员阻拦，要么就是被手持枪械身穿黑色制服的不明人士封锁。

　　这不仅意味着朱绛无法从正常的道路离开这里，而且这些人说不定马上就会对周围展开地毯式搜索。

　　好在朱绛还知道一条更为隐秘的小道，那条小道堆满了令人作呕的垃圾，平日里几乎没人会去那里，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想那条小道。

　　竭尽全力隐匿个人行踪的动静，朱绛一面用义眼的热成像仪探查周遭是否有埋伏，一面伸手摸了摸后颈处的脑机接口。因为没什么钱，朱绛的脑机接口还是二十年前的2.0接口，读写速率完全比不上现下流行的4.0接口，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根芯片超乎寻常的作用，饶是朱绛一身老旧义体，也在芯片的作用下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功能。

　　“这芯片到底是做什么的？”朱绛嘀咕着，“辅助能力这么强，我……我甚至都不敢去读取芯片里有什么信息……”

　　开玩笑，以朱绛那破烂的民用管理义体，只要敢去读取芯片内容，马上就会因为承受不了海量信息从而过载爆炸，顺便会把他的脑子一并炸得稀碎。

　　可不得不说，在芯片的作用下，朱绛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新奇感受，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了无穷的力量，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像过去似的，可怜巴巴地想通过领养B型结成伴侣，然后度过乏善可陈的余生。

　　“这芯片……”

　　腐败的恶臭惊醒了朱绛，他苦笑着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芯片作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效果，那对于上面的大佬们，意义自然更加重要。

　　定下心神，朱绛不再对芯片有非分之想，他甚至压根儿不想去找那个“老骨头”，只待离开这里，便将芯片丢掉，再无瓜葛。

　　肮脏的小巷被铁丝网拦住，朱绛知道铁丝网下面有个破口，他拉扯着铁丝，忍受着地面那恶心污秽的黑水，匍匐着钻过破洞。刺挠的铁丝划破了他的衬衫，在身体上留下刺目的红痕。每一分每一秒对于朱绛而言都弥足珍贵，他顾不得铺天盖地的恶臭和肌肤上的刺痛，只要穿过铁丝网，他就能彻底逃出生天了。

　　一步，再一步，再来一步……朱绛喘息着抬头，他已经能够看到那五彩斑斓到刺眼的霓虹灯，他已经能清楚地听到马路上车辆行驶的声音，还有节奏感极强但歌词内容毫无意义的口水歌，那是这几年火爆的“CHAOS”乐队的新曲。

　　虽然朱绛很讨厌流水线歌曲，但也说明他已经距离出口近在咫尺，哪怕小巷背后隐约传来一阵骚动，也不能阻止朱绛逃跑的决心。

　　“嘶拉”

　　这件算是朱绛为数不多体面衣物的白衬衫，此刻终于扛不住折腾，被铁丝彻底划烂，朱绛的侧身也因此暴露在空气中。不过朱绛一门心思都在逃跑上，哪还顾得上自己是副什么模样，大口喘着气，作呕的恶臭仿佛都变得香甜起来。

　　双手扶着墙壁，朱绛踢开那些堆积在小巷里不知多久的垃圾包，眼看着马上就能走出巷子了。

　　“咚”

　　强烈敲打后的疼痛自后颈传来，突遭袭击的朱绛根本维系不了平衡，受击倒地。污泥水灌进他的口鼻中，扑腾地支起身子，朱绛干呕着，好似要将他的合成肝脏吐出来。强撑着想要转头看看到底是谁袭击了自己，朱绛隐隐绰绰看到个模糊的身影，不待他看得真切，猛然间身后的人揪着他头发，再度把他的头摁在地上。

　　虽然看不到脑后，朱绛却能隐约感知到对方的轮廓，纤细的身体被包裹在风衣当中，头上的宽檐帽挡住了对方的面容，握枪的手是金属的机械手。

　　不待朱绛感知得更真切，后颈处突然传来金属质感的冰凉，没有任何反应与思考的时间，只听见“嘭”一声，朱绛的义眼出现严重的黑屏，电子雪花遮蔽了他的视线，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如同被强行关了开关戛然而止，那股难以忍受的恶臭这一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四肢彻底断绝了与中枢神经的联系，唯有口腔中带着桃子甜味的铁锈液体似乎还表明朱绛并不甘心。

　　领养一个B型组成家庭度过余生，然后买一所不大不小但是温馨的房子……这两个心愿支撑着朱绛走到今天。他才20岁，运气好还有30年的活头，但很无奈这就是下城区。作为索多玛治安最糟糕的地方，下城区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意外死亡，朱绛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数据流模块化构成的无尽长廊笼罩在烟雾缭绕的虚幻气体中，全身粒子化的朱绛猛然睁开双眼，他呆滞地环顾深邃漆黑布满了斑驳光点的长廊，强烈的窒息感紧紧攫住他的胸口。茫然无措的朱绛下意识触摸身体，可当他手部的粒子接触到身体的瞬间，并未产生体积碰撞，他的手径直穿过了身体。

　　想要说些什么的朱绛逐渐意识到他似乎失去了发声能力，极端缺乏安全感的他却找不到任何办法缓解焦虑。就在这时，袅袅雾气仿佛在为朱绛指路一般，自他身后缓缓向前飞去，时不时还会停下等待。凭着本能，朱绛跟着雾气，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仿佛没有任何意义，朱绛这一刻像是个孤魂野鬼，一道数据世界里的幽灵，旁观着数不清的数据流飞速掠过。尽管没有实体，可朱绛仍然感到身体犹如灌铅般沉重，每迈出一步，都令他倍感痛苦。

　　正当朱绛面对望不到尽头的长廊濒临绝望时，一扇数据化的大门呈现在他的眼前。

　　雾气牵引着朱绛颤抖着握住门把手，内心不自觉的抗拒难抵鬼使神差的诱惑，“咔哒”一声，朱绛推开了门，刺目的光线迫使他抬手遮蔽双眼。刹那间，原本虚化的场景逐一变得鲜活，三五成群的人们窃窃私语，哪怕朱绛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内容，也能感受到这些人传来的恶意。

　　须臾，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径直穿过了朱绛，其中高个子的人牵着稍矮的另一个人的手，两人迈着庄重的步伐，沿着地上的红毯，一步一步走向尽头。

　　不由自主地跟上两人，无论朱绛如何努力也无法看清他们的容貌，仅仅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那是混合着紧张、期待以及对未知恐惧的复杂情感。

　　“我们是第一对正式结合的A型和O型……我们的余生属于彼此，而未来属于所有人类……”

　　如同从远方传来似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朱绛的耳中，饶是他距离两人近在咫尺，也听不真切。

　　被牵着手的人几乎微不可查地回应了一句：
　　“我愿意……”

　　就在此时，高个子俯下身，轻轻吻在对方的唇上，然而令朱绛愕然的是，他的唇竟然能感受到被亲吻的触感。不待朱绛仔细回味，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他，眼前的画面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远离朱绛的可视范围，那些冰冷的无机质数据流重新填满了他的视野。

　　拉扯朱绛的吸力并未就此满足，它无休无止地拽着朱绛，直到他整个身子似乎浸入某种温热的液体中。

　　倒在小巷毫无生气的朱绛，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刚刚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刚刚结束委托的卢米埃不经意间看到一条荒废很久的小巷里出来一众颇为狼狈的人，这些人有的穿得严严实实，一看就不想暴露身份；另一些则穿得花里胡哨，生怕被人认不出来一般。这两伙人凑在一起，又是从肮脏的巷子里出来，总不会在玩躲猫猫吧。

　　意识到有特殊情况的卢米埃确认那群人已经彻底离开后，将车停在稍远处的路边，假意下车要买东西，三晃两晃避开街头监控，绕到了巷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卢米埃面不改色，丝毫不受影响。然而空气中一丝血腥味让卢米埃面色一凛，他火速进了小巷，看到有人倒在脏污恶臭的污泥水中。

　　不顾脏污，卢米埃蹲下身捧起对方的下颌，惊讶地发现这人双眼涣散但仍有轻微呼吸，还有生命体征。卢米埃目光稍稍偏移，随即看到了对方后颈处触目惊心的枪伤，甚至还打坏了一个脑机接口。

　　从手腕处抽出接线插到对方完好的脑机接口中，经过一番身份确认，卢米埃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叹了口气，自嘲地说道：
　　“朱绛是吗？既然你是个劣化O型，那不能不救了。”

　　说罢，卢米埃拿出应急止血喷雾，先止住创口流血，接着将朱绛带到相对干净的街道，清理了朱绛脸上的污秽，随后用应急消毒液清洗创面，最后再用治疗软膏涂抹创面包扎上绷带。做完这些，卢米埃不顾街上行人的厌恶和躲闪，抱着朱绛上了车。

　　然而不巧的是，那群穿得花花绿绿看着就很辣眼睛的人不知怎么得发现了卢米埃，或许这些人只是过来询问情况，但卢米埃显然不可能和这群人打交道。

　　“狂猎帮的人真像狗一样难缠。”

　　卢米埃为朱绛系好安全带，紧接着快速上车锁门，不顾那些狂猎帮成员的呼喊，一脚油门让车轰然起步。可没过多久，狂猎帮的人也开着车追了上来，看情况他们似乎通知了附近的同伴，想要围堵卢米埃他们。

　　夜里的街道车辆稀少，况且卢米埃故意往人少地方开，狂猎帮的车死死咬住他，甚至几度试图别车迫使卢米埃停下来。眼见情况紧急，卢米埃猛然踩住刹车，狂猎帮的车闪避不及硬生生撞上了前车的后防撞杠。

　　瞅准机会，卢米埃开启辅助驾驶，而他则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对准狂猎帮那辆喷满涂鸦的车连开数枪，子弹精准命中了油箱，登时这辆车化作一团火球。

　　见状，卢米埃迅速离开了冲突现场，他娴熟地将车拐进偏僻的小路，以躲避其余即将追上来的人。万幸狂猎帮这群人没什么高科技定位设备，也无法记录下卢米埃的车辆信息。

　　兜了几个圈子后，卢米埃终于得空观察着朱绛的情况，令人欣慰的是，朱绛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不算太干净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确认不会有人跟车后，卢米埃这才驱车前往此行的目的地，下城区11区最有名的佣兵酒吧——黄昏之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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