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林茗的脑子彻底宕机了。陈熠然先是又用那种虚假的温柔哄骗他，现在连陈凝老师也搬出来了。他若不来“看望”一番，林茗不说活蹦乱跳，至少还能迟钝地行动；他来“看望”了林茗一下，林茗直接头昏脑胀，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茗觉得，一些不能理解的事情似乎有了点眉目。只是放在平时，也许他的心思早已转过一圈，现在他的脑袋却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他现在很想自己静一静。
　　“抱歉，熠然，老师感冒的有点严重，一时半会儿好了不那么快。麻烦熠然回去也和陈老师讲一下，我就不去叨扰了。”
　　想到陈熠然那样的眼神，再去期待那顿局势不明朗的宴请就成为了不可能的事，他还不是那么鲁钝的人。
　　“但老师应该一直都想见...”
　　“没有。”
　　林茗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像纸一样了。
　　陈熠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还有别的事吗？”林茗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老师身体不好，要休息了。”
　　陈熠然走了。林茗身上无力，复又靠回床前。
　　旁人对他的好坏冷暖，他不能说明察秋毫，至少也心知肚明。只有陈澈老师和陈熠然是例外。他看陈澈老师，仿佛是带了放大镜的效果，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常常在他心中激荡出千百倍的效果。而他看陈熠然，则是百分百实打实毫无底线的信任，陈熠然说什么就是什么，陈熠然要星星他也不会给他摘月亮。他知道即使是陈熠然爱逗他，也只是跟他撒娇而已。毕竟，亲情本就该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啊。
　　可如今这样是为什么呢？那样的轻蔑眼神和戏弄的话语是为什么呢？也许是陈熠然早已看出了他那份不能言说的心思，觉得他可笑，只是碍于体面和师生的关系，不能当着他的面发作。
　　能想明白这些，其实他是很高兴的。他有时较真，不肯收受别人的关心，就是因为别人的好，剥开了常常发现里面是烂的。这样的好，他不想要。
　　可是如何再去面对陈熠然，就是一件让他不太高兴的事了。陈澈老师和陈熠然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家人。陈熠然这种程度的蔑视，足以让他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浑身冰凉，甚至到怀疑人生意义的地步。可是抛开他崩裂的精神世界，回到现实中来，他还是老师，他还有责任，他总不能因为这一点蔑视，立即抱头鼠窜逃回北京去。
　　也许从一开始就误入歧途了。他回到这里，是填补心里的空缺。他一直以为填补的方式是他他远远地看着他们幸福，自己也幸福。原来物是人非、美梦破碎，也是填补方式的一种。
　　哈。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无非是他自作孽。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又响起了。林茗以为是班主任吴老师来了，慌忙过去开门，结果发现杵在那里的仍是陈熠然，还提了另外一堆大袋子小袋子回来。
　　刚吃了闭门羹，陈熠然脸上却仿若还有点喜色。
　　“怎么了熠然？落东西了吗？”林茗尽量平静地问。
　　陈熠然避而不答，只是垂着眼睛：“老师，让我进去吧。”
　　这便是装的了，林茗心中苦笑。
　　“有什么事吗？”林茗淡淡地问。
　　“老师...”陈熠然恳切地看着他。
　　越装越像了。林茗心中全无波澜，准备开口请离他了。
　　眼看着不管用，陈熠然有点着急了。林茗心里好笑，因为这着急倒是真的。
　　他眼巴巴地看过来，林茗却不再想看他了。林茗偏过头去，陈熠然的目光追了他片刻，林茗只是仍冷眉冷目的。
　　陈熠然最后只好晃了晃手中的袋子，仿佛泄了气似的：“我见老师好像很久没吃饭了...给老师带吃的。”
　　——真是难为你，在过来嘲讽我的同时还留意了下我没吃没吃饭。
　　“都是老师最爱吃的！我去老李那里买了老是喜欢的青椒炒肉和拔丝苹果，那家店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
　　——记得又如何，七年了，哪有什么菜是不变味道的呢。
　　林茗作出要关门的态势，正欲跟他说不用了谢谢，肚子却不争气地馋了，光是听着描述就发出“咕噜”的一声。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陈熠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脸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他趁着林茗脸红的间隙，“哧溜”一下便滑进了屋里。
　　林茗没赶他，也没理他，也没有不好意思，沉默地拿了饭和筷子，就坐在桌子边自己吃起来。他不跟小孩子置气。
　　味道好像没变。真令人生气。总应该发生一点变化才对，不然只有他林茗抓不住过去的东西，那就太可怜了。
　　只是他胃口不好，吃不了太多，于是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
　　“老师，”陈熠然讪讪道，“我惹你生气了...”
　　岂止是生气啊，林茗想，你简直把当哥哥的心掰碎了。可是真奇怪。在演出途中出了事故，像陈熠然这样演技高超的小孩，应该编造另一个谎言来让故事圆满。对着观众坦白从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他这个小小观众，又该如何回应呢？
　　林茗头也不抬，实在是不知抬头应该做何表情。他只是嗯了一声。
　　“那天的事...老师，对不起。但我心里有心事，不能和你说。”
　　“老师...”陈熠然半蹲在他身边，仰起头来看他。即便是林茗低头装作只顾吃饭，现在也被迫看到了那双哀求的眼睛。
　　“我很久、很久没见你了...我会试着更听话一点的。”
　　林茗有点困惑了。他有心分辨的时候，自然能分得出真假。可正是这样，他才感到困惑。他知道陈熠然现在是认真的，是认真地想跟他说我很想你。
　　他真的看不清陈熠然了。到底是真的有苦难言，还是谋划着更大的伤害？
　　可是...他也很久、很久没见陈熠然了。林茗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放软了口气，无可奈何道：“陈熠然，你早上才刚刚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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