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避世——夜路

　　亚利桑那州，I-10向西
　　11月2日晚
　　日出：早上6点42分

　　如果有人在废弃冰箱里发现你，他们也只能看到一具蓬头垢面的尸体。烈日高照之时，你确实就是那样的存在。

　　日落之时，那些驾驶本田车从埃尔帕索离开前获取的鲜血唤醒了你。恢复清醒的瞬间是迅速而折磨的。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你的四肢仍然很沉重，像是被太阳碾过一样。休整的时候，你想起了秘党以及，米利森特·鲁消失后，那些长者们安排你做的事。

　　那时，你走投无路。你清楚，自己不得不服从安排。他们将你和另一个绝望的该隐之子安排在一起，一个名叫朱利安·西姆的年轻人。他很有个人魅力，就是有点话痨。其他血族称呼他为阿萨迈特。那时的你并不清楚阿萨迈特是像勒森布拉那样的氏族，还是像秘党这样的党派。没人费心告诉你。

　　朱利安有国会实习生般的热情和蜥蜴般闪亮且耐心的眼睛。他一心为自己谋划，你也是如此，这让你们有了些共同点。

　　你记得，他那台石灰绿的越野车在沙砾上嘎吱嘎吱地停下来。你跳下车，踩在沙地上。尽管日落已经过去数小时，脚下的沙子依旧保持着温度。好在，夜晚的空气非常凉爽。尽管工作条件艰苦，朱利安总是穿着得体。不过，那时的你总是在沙漠里穿着同一件衣服：一件缝着布标的工装连衣裤。

　　当然，布标上并不是你的名字。那人早就死在了一个露天购物中心的停车场。

　　旧的工装连衣裤让你可以轻易地冒充维修工；这比诺斯费拉图的混淆术更能让你不受窥探。“帮象牙塔运水，对吗？塞莱斯特。”朱利安轻笑着说道，从越野车后把塑料水罐扛了出来。每个罐子上都用蓝色记号笔写着“祝你好运”之类的字样。

　　你没有笑。这不是一件人道的工作。

　　或许，这也算是一件人道的工作。沙漠亲王依旧畏惧沉睡在沙下的东西。亲王告诉你，如果它饿着肚子醒来，它就会撕碎这里的一切。

　　“你认为，我们要做这个多久？”朱利安问道。他的话太多了，不过，有时也能切中要害。多久：几十年？几个世纪？我们：幼雏，只是长者眼中的蚂蚁。而且：这是一件令人讨厌的工作。

　　“这活是生存到下一晚的办法。在我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抱怨不会拯救任何人。”

　　朱利安一边与水罐较劲，一边皱起眉头。“我不想仅仅是活下去，塞莱斯特。”他说。“我们的长者们就是这样。他们忍耐、坚持。这样活着算什么呢？我不是一个白痴——比起跑进沙漠，累得半死，我有更有价值的事情要做。你真的还能再做这事50年？等到凡人把大脑上传到电脑，在金星上开拓殖民地，而我们还在用越野车拖着水罐穿越沙漠？”

　　清点水罐时，一阵炎热的沙漠风卷起朱利安的黑发。秘党给你了一份他们认为重要，甚至关键，的工作。绝望的移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沙漠，逃离墨西哥和中美洲的暴力犯罪，寄希望于在美国过上更好的生活。沙漠里没有水源，许多人死在这里。援助小组便为这些移民们提供水和物资。

　　一年前，秘党渗透且取代了其中一个援助小组，用你和朱利安替换掉他们的成员。你的工作就是把水罐放在一个叫“雷蒙斯”的诺斯费拉图长者的巢穴上。受害者会提供足够的血液，这样他就不会完全苏醒。

　　“这玩意糟透了，”朱利安说。核对地图对应GPS坐标时，手持GPS一直出现噪声干扰。“我是说，我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知道我们该如何生存。但是这样……太蠢了！这就是低效和浪费。这已经是两三个世纪前的办法了，塞莱斯特，这是在有人发明流程图或是流水线之前的办法了。”

　　这是一份糟糕的工作，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呢？要么接受，要么毁灭。不过，你永远不会原谅秘党让你陷入这样的局面。

　　你叹了口气，继续完成工作。朱利安总是计划着摆脱困境，在血族社会中获得更高的地位。你跟他一起梦想着这一切，然而，他的计划从来没有成功过。秘党对你们的想法毫不关心，只在意雷蒙斯沉睡带来的即时便利，却缺乏阻止长者苏醒的勇气。

　　你想反击，坚守血族的尊严，但是，秘党一直在控制你们。即使肉身不在，长者也能跨越距离，看进你的灵魂深处。他们支配着你的一切，即使你很讨厌这一点。

　　那个晚上，你最后一次确认坐标，放下水罐，回到朱利安的越野车，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奴隶。长者曾经嘲笑过你的愤怒吗？几个月之后，朱利安拿到了他的钱，你从未弄清那笔钱是怎么来的。也许，与软件开发的风投有关？无论如何，某个晚上他就这样消失了，留下你和那台越野车，还有一堆用蓝色记号笔写着名字的CD以及把CD送到奥斯汀一个工业园区的指示。你调查过他的新公司——2100X，显然，这家公司位于丹佛。然而，你没能找到任何地址或是联络方式。自那以后，送信便成了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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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你可以活动你的手了。你推开冰箱的门，将自己拽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地。饥饿是一种在牙龈后部的疼痛，向上牵引至眼后，有可能演变成偏头痛。你还可以再抵抗心兽几晚。不过，你还是需要尽快进食。

　　你在布满灰尘、空空荡荡的货架间游荡，又从木板封住的窗缝瞥向外边。奇怪的老鹰不见了，依旧能闻到血味。气味很淡，却让人无法忽视。什么东西引起了你的注意，然而，那不过是你自己扭曲的影子，倒映在空展示柜的破碎玻璃上。你凝视着玻璃上幽灵似的眼睛，还有倒影里永远不会老去的女人。

　　你看上去糟透了。充血的双眼，萎缩的甲床和牙龈，一身二手店购置的衣服。甚至，邮差包都像是在公路被车碾过几百遍一样。你检查了一下邮差包；包裹——那个USB——依旧好好地躺在里面。

　　外面传来了声音：低声的西语和哭泣声。

　　感谢上帝。是食物。

　　他们肯定是扯掉几块木板才进来的。进来后又将入口掩盖起来，这样就没人能外边看见他们手电的光。

　　你位于废弃便利店的第三条通道，隐藏在黑暗之中。便利店的另一侧，一条不长的通道通向三扇门：正前方是一间锁着的厕所，另外是一左一右的两扇门。你猜测，左边的门应该通向储藏室。凡人们正试图打开它。

　　你点了点人数，一共四个人：一对男女，二十五岁左右，一个老妇人，一个虚弱、灰发的老男人，甚至比老妇人还矮小。

　　年轻女人用西语低语了几句。你没有听清内容。伴随着一阵金属的尖锐声，储藏室被强行打开了。

　　“这里没什么东西。”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手电扫了扫储藏室。他的行李很多：撬棍、背包、水瓶、道路照明弹…那是你的道路照明弹！他们一定是找到了你的本田车。

　　不管他们是谁，带着一个70多岁的女人（至少）和一个不适合颠簸的男人，他们不是愚蠢就是非常绝望。你惊讶他们向北跑了这么远，却没有事先联络这里的任何人。年轻女人开始摇晃厕所的把手，就是在储藏室和办公室之间的那道门。出于无聊，亦或是莽撞，老男人一瘸一拐地走进黑暗中的一条通道。

　　心兽在眼底咆哮。

　　你觉得自己应该足够强壮，可以悄无声息地抓住那个老男人。一旦你开始吸血，他就会陷入昏迷。于是，你决定靠上去，只吸一点点血就好。

　　你需要在尚能控制自己的情况下进食。等其他人走进储藏室，手电的大半光源消失后，你猛地冲向那个老男人，准备捂住他的嘴，避免他发出声响。

　　虽然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但是接近老男人时，你依旧担心自己不够强壮，或是不能在咬住他之前制服他。

　　距离老男人仅有一步之遥的刹那，你听到厕所门口那个年轻女人的尖叫，接着就传来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老男人转头看见了你，接着惊恐地尖叫了起来。然而，在他做出行动前，女人的半截身子从通道飞了过来，差一点就砸中了你。不过，老男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女人直接砸中了他，老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溅了你一脸的血。

　　你不经意注意到，那个女人已经被吸干了。你转身与厕所里的东西对峙。

　　诺斯费拉图的血族长得普遍很丑，但是这个尤其丑陋：他不着寸缕，高到必须弯腰才能走出房间，扁平的脑袋和巨大的蝙蝠耳朵，完全无法想象他还是凡人之时的样子。

　　你凝视扁平脸上黑洞洞的眼睛，发现瞳孔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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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4月

　　“结果，我们比他们更脆弱。”朱利安看着穿过7-11停车场的三个青少年说道。他啜饮着X-Treme水壶中的血，然后用壶底指了指凡人。“我是说，在精神上，我们更脆弱。就像得了坏血病或是类似疾病的患者一样——无法治愈。”

　　“心兽。”

　　“我不会问你，它控制你的时候，你做过些什么，”朱利安说道。“或者，你做了什么，归咎于心兽。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留心，心兽就会支配你。它会吞噬灵魂，潜伏于你的眼底。秘党把这些失控的家伙叫做尸妖，而且还会派人追杀他们。”

　　“阿萨迈特呢？”你问道。

　　“我不知道，”朱利安回答。“从来没有问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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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诺斯费拉图——曾经是诺斯费拉图的尸妖——发现了你。不过，它又转回身去。虽然，你看不见健壮的年轻人和老妇人，但是，你知道他们被困在了储藏室里。死去女人的血滴在地上，怪物正在权衡它的选择。它走向储藏室，移动得很笨拙，因为一条巨大的铁链缠在怪物的一条腿上。就在那时，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打了它。尸妖摇晃着后退几步。它的后退更多的是因为惊讶而不是疼痛。年轻人再一次用撬棍攻击那个怪物。

　　这样的攻击并不足以抵挡怪物。这些人眨眼间就会死，然后，诺斯费拉图就会把它的狂怒转向你。

　　看起来，你不得不拿自己冒险了。你朝尸妖的脑袋扔去一个空罐头，接着消失在货架后面。怪物丢下凡人，嚎叫着冲向你。

　　好在，你能在便利店的黑暗中隐匿踪迹，匍匐着爬到柜台旁边。你再次看向外边，年轻人正蹑手蹑足往前走，想要去找那个昏迷的老男人——他几乎就是在怪物眼皮子底下行动。你用靴子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刚好足够分散诺斯费拉图对救援行动的注意力。

　　然而，那个怪物的反应速度比你预想得要快。它抓住你的脚踝，试图把你从柜台后面拽出来，它的爪子在你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这时，老妇人喊道“那里有出口”，你一脚把怪物踢开，翻过柜台，步伐略微有些蹒跚。

　　尸妖向声音冲去，却被铁索扯住。你躲开怪物，跟着男子冲进储藏室。老妇人已经升起了卸货门。尸妖在便利店里大闹，你和幸存者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你用力关上门，门锁发出一声令人安心的咔嗒。

　　“现在这里属于他了。”老妇人一边说，一边看着诺斯费拉图大肆破坏便利店的影子。然后，她又用一种你听不懂的方言念了几句什么，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手中的十字架。

　　年轻人打算回去寻找女人，老妇人抓住了年轻人的肩膀。他的肩膀受伤了，头皮上也有一个伤口。虽然十字架伤不了你，但是你需要和鲜血保持距离。

　　老男人哀号着，两人扶着他站起来。

　　你现在有一千个疑问和一个麻烦。这个诺斯费拉图从哪里来的？谁把它锁起来的？它被关在这里是因为它变成了一个尸妖，还是它是在被囚期间失去理智的？

　　还有，这些亲眼看见一个浑身血污、有蝙蝠耳朵的怪物杀死了一个女人的凡人该怎么处理？

　　多数精神控制能力在范围和持续时间上都是有限的；你可以命令别人后退，给你一些东西，或是放下武器，却没有改变长期行为或信念的能力。不过，有一个例外：米利森特·鲁教你用血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烧焦凡人的大脑神经突触。

　　掠夺来的血液流入舌尖和眼底，你凝视着年轻人的双眼。一个词就让他忘记了事情的细节。他迷迷糊糊地眨眨眼，你接着把注意力转向两个老人，烧焦他们每个人的神经突触。

　　你不确定对这次可怕的遭遇的记忆会变成什么样，他们的大脑将会如何重建某种体验来掩盖他们记忆中的漏洞。一只野生动物？某个种族主义的民兵组织的袭击？这不重要；他们忘记了他们需要忘记的。他们跌跌撞撞地向北方走去，困惑却无害。

　　你看了看你的iPhone。已经彻底坏了。作为勒森布拉的一员，你被深渊所影响，使用现代技术时总会遇到困难——就像触摸屏永远不确定你是否存在——不过，出于某种原因，这只iPhone一直工作正常。但是，现在这只是一块死气沉沉的塑料。你取出并毁掉SIM卡，销毁手机里保存的备份。你戴着手表，日出就像死神，永远在身后徘徊，而且…是的，手表也坏了。你检查一下邮差包，USB还在那里，它很安全。

　　接着，饥饿就像一记打在肚子上的重拳。你燃烧了太多血液来驱使血律，现在血管里只剩下一丁点儿血液了。可惜，你无能为力。

　　你能听见空荡的便利店里尸妖的呼吸和哀号。你走回丢弃掀背车的地方，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只留下一个轮毂盖。你看向金属上自己的倒影，等着倒影停止扭曲和闪烁。你的手和脸沾满了血，血块凝固在头发上，衬衫和牛仔裤都破烂不堪。你没东西清洗自己，只得用沙子尽可能地弄掉一些血迹。

　　你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复仇的怪物——你不能这样出现在人前。高速亮起车灯，你悄然后退，融入灌木丛的阴影。

　　本能地，你又检查了一下邮差包，东西还在。尸妖的事情仅仅是一个意外——它是别人的问题。黎明前，你就可以到达图森郊区，从那里再前往新亲王的极乐世界。只要送到这些USB，你就能赚到足够的钱，用来再买一辆新车。然后，你又可以做回信使。

　　夜复一夜。

　　你迈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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