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汉清且浅

　　院门前，领路丫鬟指着匾额介绍道：“这是覆雨院，当年夫人为老爷扩院所建，寓意风雨无阻的情谊，也有遮风挡雨的归属之意。希望少夫人住得顺心，有任何需求请随时吩咐。”
　　南琦姰看那新漆的牌匾，又探头刚翻修的院饰，突觉不枉来程。据说这是卿宅最大的院子，就这样给她住了。心下十分满意，大方打赏了领路丫鬟。
　　考虑到夫君还在休息，想带钰荷先略作收拾，待他醒后能有个惊喜。结果进去后一切都很妥当，甚至有许多南琦姰喜欢的花卉和摆件。过于完美，让她少很多参与感。激情褪去，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奴婢去领早膳。”钰荷是机灵的，马上往厨房去。南琦姰坐到窗边等饭，看新叶抽芽，雀鸟双飞，一切都太圆满美好，好到有些虚幻。
　　事实证明，覆雨院就是离主院太远，连饭菜都要因路程凉上三分。钰荷自责，说让主人吃了凉食，哭得期期艾艾求责罚。南琦姰受不了，给她灌输许多自尊自爱、平等相处、实事求是这类思想。
　　“不必有过强的尊卑负担，平日就当朋友、姐妹，需要场面活的时候，才是主仆。”南琦姰一直用这套理论与娘家下人相处，也获得无数好评。钰荷一时难以接受，却也不得不败在喜欢“亲历亲为”的南琦姰手下，被迫与主人同席用膳。
　　口腹之欲获得满足，南琦姰甚至还睡了个回笼。收拾妥当后，打算亲自去把夫君大人迎到他们自己这温馨小院来。可惜不巧，她只得到“少爷已经去部里帮忙了”的消息。
　　卿家应是在礼部供职，老爷和大少爷都是。家中老二有些贪玩，至今未考取功名，倒是先行娶妻。因家规有令，不得比大哥先有子，故还需克制与妻子的亲密行为。正巧那二少夫人身子不算好，连南琦姰新婚都没来陪坐。
　　父亲大人被叫走还情有可原，怎么夫君大人也如此繁忙，难道这个时代没有婚假一说吗？南琦姰突然有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丈夫让新婚妻子独守空房，似乎与她自掀盖头半斤八两？
　　虽然只是为了自我缓解的胡思乱想，还是南琦姰笑出声，毕竟早上醒来的惊恐还未褪去，想些颠覆世俗的观点比较解压。她自不会当真讲出来。
　　然而往后几日，她越发觉得古怪起来。在一种既幸福又失落的情绪里反复游走，最后甚至产生一个更不可思议的想法。
　　先说好的方面，卿许安十分偏心南琦姰，虽婚后未见两面，却时时注意她的动向，也设身处地为她的舒适考虑。说个最明显的，卿许安说动母亲，在覆雨院给南琦姰建了一个小厨房，甚至专门请了擅长她家乡菜的厨娘常驻。
　　民以食为天，能每日吃到热腾腾的可口饭菜，南琦姰给这个行为满分。而且开小灶这个事本身就包含充沛的情感，更让南琦姰每一口都吃出幸福的味道。
　　而令人不解的是，卿许安非常忙，真的脚不沾地，有家不回。成亲后大半月，仅仅回来两次，还都在书房通宵。南琦姰可以理解男人的事业心，甚至一直认为有担当是好事。但她困惑的点在于：他一直这么忙吗？凑巧？或是有其他原因？
　　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商人家的女儿，不懂官场上的文章和节奏。虽然卿家老爷也不常回来，似乎两人属同一部门，这样就很正常，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除了与卿许安婚前婚后无差别的见面频次，家中人的态度也很微妙。不算尚未见过面的弟弟，还有阴阳怪气的弟妹，似乎家里每一个人都对南琦姰十分客气，客气到疏远，完全不像一家人。
　　“读书人都讲究君子之交淡若水吗？这也太淡了！”南琦姰无法说服自己，尤其在数次给卿暮婉问安，却被或躲或敷衍之后，更加确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她忽略了。
　　于是见不到丈夫的寂寞，加上他人排外的距离感，南琦姰在远离主院的偏僻角落胡思乱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家人不接纳我，夫君大人也并不是喜欢我才娶我的。
　　在卿许安仅有的两次归家里，南琦姰都第一时间赶去相见，他每次都是在给母亲问安。那两人相处的状态十分和睦亲密，母慈子孝。
　　据说“体弱多病”的弟妹，南琦姰也瞥见过一次，她在院中玩耍，像小鹿一样欢快。体力好不说，当时卿暮婉也在场，弟妹编了花圈戴到母亲头上，两人其乐融融得很。
　　他们并不是淡漠得不似人间烟火的神仙家庭，而是跟坊间传闻一样：父母琴瑟和鸣，爱子兄友弟恭，儿媳俏皮灵动，各处透着优秀底蕴，堪称模范的人家。只不过这个家里，没有南琦姰这个人。
　　这日卿许安回家取换洗衣裳，也好看望母亲，刚进门就被拦住。
　　“少爷，少夫人请您务必来喝口茶。”
　　他认出这个丫鬟，面生，所以是随南琦姰新买的。并不想耽误时间，便问：“是缺什么东西吗？直接让管家从账里走。”
　　“不，少夫人想见您，嘱咐必须当面跟您说。”
　　旁边侍从烦得蹙眉，刚想怼回去，卿许安却接道：“好，那请她稍等，我要先去见母亲。”
　　“是，少夫人知道，会在院子里等您。”
　　南琦姰坐在首日等饭的窗边，数树上的新叶，数地上凋落的花朵，等待卿许安的时间比轮回还漫长，但还是等到了。
　　“夫君！”
　　“怎么了？缺什么东西吗？”
　　他似乎急跑过来，额头出现汗珠，脸上带着忧虑，是对南琦姰满满的关心。
　　“不，并不缺什么。”
　　“那就好。”他笑了，一如初见时那样。
　　南琦姰有一瞬间的恍惚，也许一切都是自己太过思念，所以主观臆断。或者哪怕这家人真的不待见自己，至少夫君大人是不一样。
　　“没事就好，有什么需要直接让丫鬟跟管家说，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这句话把南琦姰拉回来，她不能理解没来由的“爱”，要说自己犯花痴看上人家，人家可没理由看上自己。如此，却还要“尽全力满足”？这太怪了。
　　南琦姰自认是很有同理心的人，她认识的卿许安谦逊温和，几乎不与人为难。但态度上越是恭敬，往往就意味着关系上越是陌生，或高低甚远。她清晰地意识到：论疏离，夫君与他人并无不同。
　　所以那貌似离谱的猜测是对的：“你并不爱我对吗？”
　　卿许安又换上担忧的神色，反问：“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大家都不跟我说话，也尽量躲着我走，就差当活佛一样供着却不许我离开。”南琦姰想笑，但莫名哭出来。
　　两世为人，第一次动情，居然是这样的结果。莫名的遗憾和失落，南琦姰不禁继续追问：“你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来提亲的对吗？你们家的人也并不打算拿我作家人对吗？”
　　卿许安依然蹙着眉，他说：“我答应过你父亲，会对你好，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住的有任何不愉快可以随时和我说。如果你想出去，这里离后门很近，我会安排制作腰牌，今后你可以随意出入。”
　　“啊？”南琦姰蒙住，她只想过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没有考虑过卿许安不接茬。“我可以出去玩？”她的头脑现在一团浆糊，被对方的言语引导，话题偏向另一个方向。
　　“是的，如果你觉得家中无趣，可以出门散心。但我有一点请求，不要做任何有辱家门的事。”
　　“只要不败坏名声，我做什么都可以？”
　　“是。”
　　虽然娘家经商，要东奔西跑，但南琦姰是个女儿家，倒也不被允许自由闲逛。转生后其实与前世相同，还没有机会到处看看。没想到，现在夫君大人肯给她自由，简直不能更美妙。
　　见南琦姰心情好转，卿许安也松口气，按约喝口热茶，吩咐小厮跟进腰牌事宜后，继续忙公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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