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像一阵风

　　许殊第一次在放学时间来幼儿园，他看着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一天之内第二次想死。
　　里面的车道非常狭窄，这又是出了名的贵族幼儿园，身边保x捷、劳x莱斯一扫就好几辆，许殊的大众怎么也不能往它们跟前凑。
　　他看到很多车没拐进去，就停在路边，就也靠边停了，下车步行到幼儿园门口。
　　许殊的西装多少与放学的热闹场面有些格格不入了。他看到一个穿着拖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小孩的手，打开了宾利的后车座。
　　看着小孩懵懂吃手的样子，许殊一想到她自出生就少了人生中99%的烦恼，真是为她感到难过。
　　人群中还有一些穿着跟他一样衣服的人，她们偶尔对视，都很有默契地立刻移开眼神。都是打工的，互不打扰是最大的体面。
　　许殊仗着个子高，很轻易地在门口找到了熙熙，漂亮的混血小姑娘正在跟同学一一告别。
　　在她跟身边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说了再见后，许殊掏出家长卡接走了她。
　　白钰熙有些认生，但她去过办公室很多次，也算认识许殊，因此被他抱着走也乖乖的一声不吭。
　　许殊走到车边，刚准备把熙熙放下来，就看到了车窗上贴着的一张纸。
　　他沉默了。
　　停在他车后面的是一辆大奔，司机探出头，遗憾地对他说：“交警刚走，我说了你去接孩子放学，但你车上没人又久不回来，交警还是记了。”
　　许殊只能向他道了谢，伸出手准备拿下那张罚单。
　　“许殊？”
　　在那一瞬间，好像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远去，天地之间只有许殊，和那个被他的大脑自动放大在周身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播放的熟悉嗓音。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耳听见了，但他这么多年又无时无刻不在听。他的手机有她的live图片，他的电脑有她发布的所有vlog视频，他的家里有她的唱片，他的闹钟铃声都是她录的“懒虫，起床啦”。
　　他顿了顿，转头望去。
　　莫争流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模样，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笑得温柔，不带任何攻击性。但许殊知道，她柔软的外表下是那颗铁石一样的心脏。
　　“真的是你啊，许殊。”
　　莫争流向他走过来了。
　　许殊知道她在看他，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狠闭了下眼睛，眼球顺时针、逆时针快速分别转了一圈才睁开。
　　该死……许殊可悲地验证了，真的不是他的大脑自动产生的滤镜，而是莫争流这个女人，五年过去了竟然真的一点没变。
　　他更可悲地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的为她心动。
　　莫争流走到距离他大概一米五左右的位置停下，弯下腰对牵着的小男孩道：“金金，叫许叔叔好。”
　　许殊僵硬的表情蓦地一松，但他能感觉到胸腔处像是被电影里极寒的冷空气影响，以心脏为中心快速扩散，四肢百骸迅速冷却结冰。
　　他险些抱不住熙熙，只能狼狈地蹲下身将她放下，也没去回应小男孩细声细气的“许叔叔好”。
　　许殊重新站好，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感觉裤子被拉扯，他低头对上熙熙的眼神。
　　熙熙问：“阿姨姓什么呀？”
　　许殊：“……姓莫，你叫莫阿姨就好。”
　　熙熙便道“莫阿姨好”。
　　莫争流蹲下身平视熙熙，摸了摸她的头，夸她可爱。
　　许殊这才找到机会好好看她。
　　上一次相见已是五年前，他千央百求地磨她来参加他的本科毕业典礼。她去了，两人那天的合照至今放在他床头。但他没有想到，第二天她留下一条分手的短信后就远走高飞，留他自己像傻子一样拿着提前买好的机票等着给她一个毕业旅行的惊喜。
　　许殊记得他真的准备了很久，他成年前就和莫争流不清不楚的——当然是他单方面这么认为，莫争流从来没承认过——当他成年后，两人就谈了恋爱。
　　他计划了很久，大学四年给她送的生日礼物都含着隐喻，就是为了在毕业旅行揭晓。他甚至想好了，旅行结束后，年底他生日就向莫争流求婚。就算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他也要让莫争流这辈子和他锁了。
　　但他真的没有想到，莫争流能做到说抛下就把他抛下。无数个夜晚，他恨得牙痒痒，他甚至想过如果莫争流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一定要狠狠羞辱她，然后抱着她一起从楼上跳下去。
　　他找了整整一个暑假。
　　他找到莫争流家，但邻居说她们早就搬走了；他找到莫争流的公司，人事部的说她已经辞职，去向不明；他找到莫争流的好友，他几乎要给她跪下了，她也只说对不起，她真的不知道。
　　二十二岁的大学毕业生能有什么办法，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不知去向的人？
　　好在，那个朋友最终还是透露了一点，她说莫争流决定周游世界，现在肯定是不在国内了。
　　许殊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周游世界不带他，随后便意识到，他没钱。
　　他出身平平，家庭幸福但绝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他很早之前就有意识到自己和莫争流的差距，但他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用尽全力，参加各种比赛、拿所有能拿的奖学金，对于弥补这差距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在他最颓废的时候，之前乱投的简历得到了一些HR的回复，他选择了待遇最好也最符合他专业的公司，一干就到了现在。
　　一开始，他每天都会翻看莫争流的照片，看自己写的关于她的日记，摸着毕业合照哭到天亮。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很没有出息，于是将有关她的东西全部收起来，眼不见为净。那一年他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忘记了，直到有一天下午，他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看着旧书，翻页时突然掉出一张莫争流手写的书签。他那天哭到在洗手间抱着马桶干呕，最后肿着眼睛拿出收起来的合照，重新摆在床头才能入睡。
　　后来，有一个在地理杂志工作的大学同学突然联系他，告诉了他一个账号。那是莫争流的外网账号，她经常在上面分享她的旅行故事。那段时间许殊像是活过来了，又像是彻底疯了。他先花了一周的时间，把所有有关她的消息都保存在电脑里，上传到网盘加密保存。又花了不知道多久，一点点拼凑出了她的旅行路线。
　　他床头本来挂了一副他特别喜欢的画，现在已经放在杂物房落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很大的世界地图，上面贴满了便利贴。
　　他像一个穷途末路的流浪汉，知道眼前是充满诱惑的毒药，却还是没忍住一饮而尽。
　　他换了几十个账号评论莫争流，希望能够添加她的私人联系方式。但莫争流只回了他一次。
　　那是在某不知名小岛上拍摄的落日，她没有配文，只发了一张图片。
　　许殊评论：“这样美好的风景有让你想起谁吗？”
　　她回复：“想到了一些回不去的时光。”
　　他将回复截图打印了一百张。
　　许殊很多次感叹，莫争流的离开真的改变了他很多。他从小就是一个开朗的孩子，也就是十六岁第一次见莫争流后开始有意识地想装作成熟，但骨子里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大学时期他虽然在努力攒钱，但还是会和同学朋友正常社交聚餐，也有一些人情往来。
　　自从莫争流离开后，他就彻底变了。他妈妈劝过他不要太感情用事，但他偏偏就是一个猛子栽莫争流这片海里了。
　　她人都飞到国外去了，他还在被圈起的养殖海域傻傻游，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充满营养，用实际行动告诉莫争流这个渣女只要你回头我许殊让你随便折腾，可惜的是莫争流一眼也没看他。
　　他现在抠得和以前判若两人，买车买的新能源大众车，省钱；上班时间从不参与点下午茶，老板请客除外；下班后私人应酬一律拒绝，老板要求作陪除外。工作五年，他个人微信几乎没加任何人，所有工作都在企业微信上处理。抠门的特质似乎由于他的外表被美化了，大家只觉得他是高岭之花。
　　而现在，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他面前。脸上挂着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微笑，用他听了千千万万遍夜夜魂牵梦萦的声音，在和他老板的女儿聊天。
　　她没有穿着西装，恰恰相反，她身着宽松的亚麻长裙，脚蹬一双尖头拖鞋，看起来十分休闲。这意味着，她牵的小男孩，极有可能是她儿子。
　　许殊不由自主地盯着莫争流的脸发呆，直到和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他才恍然回神。
　　“好久不见……争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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