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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2.你这辈子都成不了花瓶
火车站出口挤着许多人。大雨磅礴,人们多被淋湿,尽显狼狈。几位身穿皮夹克的大叔等在门口。我一走出去,他们就大声问:“租车麽?”
摆摆手,我靠到墙边。我巴巴望向人群,期盼谁走出来,说他是来接“任鸟飞驰音乐新人练习生”的。
等了十分钟。我将背包箍紧,小步挪到最外头。浙城火车站的广场十分巨大,雨比广场更大。从天铺到地,一整面蓝色雨幕,冰凉地立在眼前。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撑着伞,从雨幕里走出来。他一件短皮衣,双腿笔直,牛皮靴踩过水洼。雨伞、风衣、皮鞋,全是黑色。除了那头耀眼的紫发。
他是来接我的人。我瞬间确定。
果然,男人径直来到我面前。他收了伞,露出轮廓分明的脸。他大概算是普通帅哥,但身材修长,气质非凡。我立刻鞠了一躬,“您好!请问是任鸟音乐的工作人员吗?”
“我也是偶像部门练习生。”男人淡淡说,伸手接下我的大包。“我叫何啸渊,请多关照。”
何啸渊招了一辆出租,很快,我们进入一处老旧小区。
那是栋黄白色居民楼,外墙上有很多黑霉块。何啸渊用力扯开铁拉门,绕过门后横着的电瓶车,走到电梯前。
我立刻跟着他。
轿厢中散发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何啸渊按了“6”,电梯左右晃了一下,慢慢往上走。
宿舍在602。跟旁边的住户不同,602设了电子锁,门口立着一个长得像书柜的鞋柜。
“你可以把鞋子放在这里。”何啸渊平淡地嘱咐,“但是鞋子容易被人借走。”
“借走?”我把手放到柜门把手上。
“别动!”何啸渊忽然扭头,长眸扫我一眼。我立刻收了手。他又转回去,一边输入密码,一边说:“鞋子很多,容易全部掉出来。”
我用力点头,暗暗反省自己多动。
门在一声“嘎噜噜”后打开。我跟何啸渊往里走了两步,单眼皮都瞪大了一圈。
玄关处也都是鞋。凉鞋板鞋布鞋皮鞋棉鞋短靴篮球鞋。整整齐齐码了一墙。对面的墙壁挂了块白板,用吸铁石贴着电话号码、课程表、值日表等,左下角还有一张摇摇欲坠的自拍照。
因为下雨,屋子里一片昏黑,也没有说话声。何啸渊径直朝里走,打开中间的主卧。
房间里相当拥挤,五架上下铺三面分立。中间放了一张书桌,桌面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何啸渊将我的背包放到靠门的下铺。
“被子枕头在那,其它你自己收拾。”说罢,他离开房间。不一会儿,我听见油烟机的声音。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床上有一叠厚厚的被子,床单皱巴巴,枕边还放了一个橡胶青蛙。我将大背包打开,把衣物放到床头,又掏出充电线。
就在这时,房间里漫出一声细细的呢喃。我登时顿住,茫然抬头,见对面上铺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
胳膊主人在被子里拱了拱,突地坐起来。他轻轻嘟囔:“知道了。”
我呆呆地看他,都说不出话。我不是被吓到,我还没这么胆小。我就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闭着眼,坐在朦胧的光里。我想起美术书里希腊神话那一页,他就像画中的少年,美好得无可挑剔,明亮而柔软。
这位漂亮朋友嘟囔一句,就又躺回去。只不过那只胳膊还是横在外头。
外面客厅传来一阵窸窣声,大门被打开,有很多人走进来。我立刻坐回床铺,安静听了一阵,但没几个人说话。
我继续收拾东西,没过多久,何啸渊走进房间。
“吃饭。”何啸渊对我说,又走到床边,将上铺的被子扯掉。在上铺睡觉的那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
“快去洗脸,要吃饭了。”何啸渊拍拍那个人。
那个人嘿嘿笑了笑。他闭着眼,用力点头。我跟何啸渊离开房间,那人还坐在床上发呆。
客厅里开了大灯,茶几上放了两个泡面锅,还有一大盆蛋炒饭。大约六七个男孩子围坐在茶几旁,他们正低声说些什么,看上去没多开心。
何啸渊带我坐下来,大家开始动筷。
“啸哥。”有人叫了一声。
“雨姐给我发过消息。”何啸渊直截了当,“你们把钱照的东西收拾好,有时间就去送他。今晚有舞蹈大课。”
他把话说死了,没人再开口。茶几上只有呼噜的吃饭声。
我饿极了,狼吞虎咽,不想管也管不了这窒息的气氛。过了几分钟,主卧的门被人推开。
有人脚步轻快地跳出来,一屁股在何啸渊身边坐下。
是刚刚那个漂亮朋友。他先是对着桌上简陋的食物笑了笑,然后拍拍何啸渊的肩膀,赞到“做得好”。说完,他夺过何啸渊的筷子,笑盈盈地伸向泡面锅。
他根本不用再说话。只是顶着俊美的脸蛋,疯狂吸了几口泡面,就开始有人看他不爽了。
“琛哥。”有人开口了,是个瘦子。“刚睡醒还是那么帅啊。”
漂亮朋友又拿过何啸渊的铁勺,挖了一大勺炒饭。听见瘦子这么说,漂亮朋友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开玩笑道:“虽然哥以美貌出名,但你不用这么夸啦。”
瘦子冷哼一声:“当然要夸。琛哥不会唱歌、不会跳舞,还能待在这里睡到晚上七点。而钱照不吃不睡地努力,却被公司开除了。”
饭桌一时安静。我捧着碗,好奇地瞅漂亮朋友。只见他面色镇定,优雅放下勺子,发出叮的声响。
他问:“指责我会改变什么吗?”
瘦子嗤笑一声,满怀恶意道:“让你清楚自己是个花瓶,还不够吗?”
“好吧。”漂亮朋友摊了摊手,“那我也得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成不了花瓶。”
那瘦子放在普通人里算是清秀,但跟漂亮朋友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瘦子满脸赤红,他将筷子用力一抛,沾满泡面汤的那头迅速飞来。漂亮朋友立刻侧身,却还是弄脏了袖口。
筷子叮当掉地。
“够了。”
何啸渊肃然出声。他站起身,把漂亮朋友捞起来,环带着走向浴室。
他们离开后,饭桌上只留沉默和残羹。
累了一天,我还没吃饱,哪能就此停止。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顾自伸出筷子。那瘦子猛地朝我看来,他有着青蛙似的双眼皮。
“你小子谁啊?”瘦子还是那么不客气。
我本想回一句“我是你爹”,想想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又觉得算了。我折中一下,客气道:“有人滚,自然有人来。”
那瘦子本就怒气未消,听我这么说,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他一个箭步飞向我,嘶声叫道:“我去你的!”
-
那瘦子就是瞧着瘦。
他两手钳上我的脖子,用力将我抵在沙发边沿。我拿手肘顶住他的胸口,抬眸看他。他粗喘两声,严厉警告道:“给老子道歉,不然以后没你好过!”
我将一边眉毛挑起,做出某种挑衅的怪表情。他的呼吸愈发粗重,下一秒,拳头就抡了上来。
本在看好戏的练习生们也吓坏了。好嘛,这些人终于知道这是动真格了。他们惊叫起来,“喂,别打了!喂!”
听着这些声音,我脑子一片麻痹的眩晕。
我在心底轻笑一声,下一刻,一拳砸向瘦子的脸。他满目狰狞,也抬起腿,膝盖重重顶上我的前胸。我后仰躲避,也还是挨了一击。于是我抖了抖,身体像片纸,轻飘飘倒在沙发上。
听见声响,何啸渊立刻赶过来。他抓住瘦子的手臂,轻而易举拎起来,丢到沙发另一头。
“啸渊。”有道熟悉的女声响起,温柔而严肃,“能不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客厅终于安静下来,白炽灯晃得我头疼。我闭上了眼。这一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如胶片在我脑中刷拉滑过。
失落与惊喜,留下与离开。
我用力咽下口水,后知后觉感到疼痛。以胸腔为起点,一下一下朝全身蔓延。
嗒嗒的高跟鞋朝我靠近,我被人扶着,靠坐到沙发上。我睁开眼,看见面试时那位管理姐姐。她面无表情,目光直直探向我。
“雨姐,钱照被开除他们挺难过的。”何啸渊淡淡说,“看见新人,有情绪在所难免。”
被叫做雨姐的女人皱了皱眉,偏头扫向瘦子。瘦子挨了我那拳,已经开始流鼻血,像颗狼狈的烂番茄。雨姐霎时沉下脸,厉声呵斥道:“你是确定出道了?就敢为人出头!”
瘦子双手捂住鼻子,耷拉着脑袋,蔫蔫的。
雨姐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扔到沙发上。她环视一圈,冷声说:“我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们选的是男团,为人糟糕的练习生,一个都不可能出道!”
看着那叠文件,我忽然想到什么,整颗心落了下去。
小小的宿舍,一派寂静。
雨姐叹了一口气,“啸渊,你带他们把屋子收拾一下。”说罢,她探身看向里头。“若琛在不在?快来,一起带他们去医院。”
这个“他们”包括我和那个瘦子。
雨姐领着瘦子,漂亮朋友过来扶起我。外头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们打车去了医院。
受伤的地方不一样,最后就剩我和漂亮朋友两人,在长椅上等叫号。
漂亮朋友,也就是杜若琛,查看完我脖子上的掐痕,又想看看我胸口的淤青。我赶忙捂住衣服,相当不好意思。
杜若琛笑了笑。医院人来人往,头顶是平实的白光。我和他并肩坐着,与先前神话美少年的印象相比,此刻的他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去卫生间弄个衣服,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杜若琛问我。
我上下吸进嘴唇,偷偷瞥杜若琛,又慌忙收回视线。我的样子一定很蠢,因为杜若琛哈哈笑了好几声。
“不会是路见不平,为哥出气吧?”
杜若琛鬼鬼祟祟地凑过来。
我眼神游移:“算是吧。他真的很刻薄。”
杜若琛又仰头笑起来,笑得五官皱在一起,也还是好看。他一把揽住我的肩膀,豪气万丈:“好,以后文俊豪我罩了!”
我红了脸,真是傻子。我小声嘟囔:“琛哥,你才需要别人罩。”
“我哪需要。”杜若琛神气极了,“我可是年龄最大的哥。”
我疑惑极了。“比啸渊哥还大?”
“那可不!”杜若琛说,“我比他大一年呢。你几岁了?”
得知我是个高一的小芽芽,杜若琛笑得更放肆了。原来他已经大一了,是公司练习生中难得的高等学历。
“不过我进公司也没多久。”杜若琛止了笑容,“要学的还有很多。”
看着这位又随和又认真的哥哥,我在心中实实在在感叹,来对地方了。不过,当雨姐领着瘦子过来的时候,我又耷拉下来。刚来第一天就打架,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立刻开除。
瘦子脸上贴了纱布,一双青蛙眼毫无神采。他看见我,也没什么表示,就一屁股坐到长凳上。我和他之间隔了一个位子,谁也不愿意搭理谁。
“来。”雨姐把包递给瘦子,朝我招招手,“我请你喝杯热的。”
我们走到医院的贩售台前。雨姐点了牛奶和咖啡。等待的过程中,她一言不发,就这么望着我。
我心里发毛,只好老老实实问:“雨姐,刚刚你来宿舍是因为签约的事吗?”
雨姐神色不变,慢悠悠地点头:“你确实和我想的一样,聪明又凶猛。”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生活中少有人这么直白,我摸不准是夸赞还是不满。贩售台响起铃声,雨姐接过热饮,把牛奶放进我的手中。
很热,但不烫人。
“PD那边催得紧。本来今晚打算直接跟你聊签约的事,还有转学等等。但是,”雨姐顿了顿,“我得再观察观察你。”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低下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很危险。这是坏事,也是好事。如果你能把控住这份危险,我敢保证,你会成为最耀眼的新星。但如果你无法把控,”
雨姐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强迫我抬起头。她像对待成年人一样,与我平视,并警告我:
“你会让全部人为你陪葬。”
我眨了眨眼,双手轻轻搓着饮料纸杯。
良久,我挺直肩膀,放弃温顺的假装,实实在在回答道:“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现在,我想留下来。”
雨姐看我半晌,最后轻轻一笑:
“那就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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