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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因为这本杂志,因为一个消息,我兵荒马乱了许久,匆匆忙忙收拾了好几天行李。
收拾完了看到阳光透过阳台暖融融地铺在地板上,就光着脚坐过去,然后看着窗外金色的银杏叶发呆。
在北京的小巷生活这么多年,熟悉每个拐角和每块模糊的车窗,却原来一只行李箱就能抹去我存在的所有痕迹。
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歪歪扭扭的朝我爬过来,它是我在小区外面的草丛里发现的,又小又软,只有我的巴掌那么大,我就抱回来了,有只会喘气的活物陪着我,好歹家里不再这么冰冷。
自从爸爸入狱后,我尽量隔两三个月探视一次,上个月因为忙着一些事情忘记了,所以这个月想去看看他,道个别。
我给陆警官打了电话问能不能探视,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他应该是很忙,说了句让我下午两点去,就把电话挂了。
我开车走两个小时到了监狱外,两个警察带着我走过一堵高墙,墙上面都是电网,把灰蒙蒙的天空割裂成不规则的小块,看上去很压抑。我低下头,跟着警察走进接见室。
隔着厚厚的玻璃,我沉默了许久,爸爸的头发花白花白的,脸上皱纹也很深,捏着话筒,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我,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他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小心翼翼,哪怕是喝醉酒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出弱势。
那个高嗓门粗鲁又暴力的男人,死在了高墙之内,在岁月的纷争里,只留下一具让我既陌生又心酸的苍老皮囊。
我不想原谅那个喝醉酒把我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但也无法憎恨眼前这个已过半百赎了很多年罪的父亲。
隔着细细的电话线,我知道我们血脉相连,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我们只有彼此。哪有人会喜欢孤独啊,不过是不想失落罢了。
我跟爸爸说我要搬走了,他很吃惊,眼睛里有些忐忑,攥着电话线问我要搬到哪里。
我说南京。
爸爸说:“那什么时候搬呢?”
我说后天,已经买好高铁票了。
爸爸翕动嘴唇“哦哦”两声,不说话了。
我沉默一会,跟他说:“爸,等你出狱那天,我来接你回家。”
光线太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看到爸爸的眼眶有些红,不过探视的时间到了,我跟他说要好好保重身体,准备放下电话时,忽然听到一声颤颤的微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孩子,对不起……”
·
因为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的鼻子一酸,出来探监室坐在外面的长凳上就忍不住哭了,有不少路过的警察都很震惊地看着我,也许没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在公众场合哭得稀里哗啦。
陆警官坐在我旁边,他掏出纸巾给我,我打着哭嗝接过来,感觉很丢人,但我的泪腺真的连着五湖四海吧,一开闸就像泄洪一样。
擤鼻涕用完好几包纸巾后,我很过意不去地给陆警官说:“我耽误您太多时间了,要不您先去忙吧。”
他坐在这听我哭大半晌估计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我现在的心情也没有那么糟糕了,所以也不想他坐这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陆警官看了眼腕表,又看看我说:“你可以吗,不然这样吧,我把同事叫过来陪你。”
我连拒绝的时间都没有,陆警官就雷厉风行地离开了,我只好坐在长凳上发呆。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事情,忽然眼前出现一片阴影,有个低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黎遇?”
我抬起头,面前的警察肤色有些黑,个子很高,他的袖子挽到手肘那里,露出了肌肉结实的小臂。那张脸我似乎有点印象,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迷茫地看着他。
他坐到陆警官坐的位置上,说:“我是何书恩。”
啊,原来是他,上高中时隔壁班的大学渣。原则上来说,我跟他并不熟,我这人社恐,自己班里的人都人不全,更何况是其他班的同学。
我认识何书恩是因为张雁。
张雁是我高中寥寥无几的好朋友之一,坐在我前面,和我差不多高,皮肤白白的,性格很活泼,扭头跟我说话时就拿起一本书遮在脸前,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左边的脸颊还有个小小的梨涡,很可爱,就像生长在阳光下的矢车菊。
何书恩经常来我们班串门,要么找张雁,要么和我同桌去厕所里吞云吐雾,他们勾肩搭背去操场打篮球时,我和张雁就给他们提书包和矿泉水,因为何书恩也是个帅哥,所以我慢慢就记住了。
何书恩递给我一瓶绿茶:“你哭什么?”
我说:“我没哭,这是我的眼睛在过滤杂质。”
他说了句“噢,过滤杂质对眼球有保护作用”就闭上嘴了。
尬聊结束。我以前就说过,像他们这种帅哥都是直男癌,张雁还不相信,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十级滤镜,竟然觉得何书恩说话风度翩翩又幽默有趣。
在高中我微信的聊天列表里,何书恩占了一个位置,聊天记录还是在好几年前。置顶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同桌徐清野,一个是好朋友张雁。
高三那段时间……徐清野出国后就把我拉黑了。
张雁因为学的艺术,经常要出去培训,有事情就和我微信联系,后来上大学我们还经常打电话,约着出去玩,结果大学毕业后的某一天他就突然把我给删了。
至此,微信里两个置顶的人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指尖被冰镇绿茶冻得很凉,我拂去瓶身上的冰雾,转头问何书恩:“张雁呢,你和他还联系吗?”
何书恩沉默几秒钟,哑着嗓音说:“联系。”
“他还好吗?”
“还好。”
快要下雨了,空气又闷又潮。
“他一声不吭就把我给删了,电话也拉黑了,你跟他说我很生气,但是如果他把我加回来,我就原谅他了。”
回答我的是一声炸响的闷雷,暴雨忽至,我们俩被淋成了落汤鸡。因为忙着避雨又匆匆离开,我站在大门外看着何书恩转身的背影,忽然感觉他像一只孤独的北极熊,站在遥远的浮冰上,等待着极夜过去。心里有一丝寂寥。
我想那句话估计不会有后续了。
·
回到家时雨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正好停留在客厅,保罗乖乖地蹲坐在那里,歪着脑袋用湛蓝的眼睛盯着我。哦,保罗就是我抱回来的小橘猫,既听话又聪明,像只可爱的小公主。
给保罗喂了点猫粮,又去厨房煮了碗面条当晚饭。面条被我煮得有点烂,我用筷子卷了一根,一点味道也没有,寡淡得很……
记忆里也是这样温柔缱绻的傍晚,徐清野坐在我对面,金色的余晖在他黑色的发梢上跳舞,照在他的眼睛里,像一池细碎的浮萍。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徐清野的生日,放学时他拽着我的手腕,问能不能跟我去我家,吃一碗长寿面。
他说这话时红红的夕阳刻在了脸上,我去看时,他就别过了头。
我带徐清野回家时爸爸正好不在家,我给他煮了一碗面,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说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了。
吃饭那么挑剔,食堂饭菜永远不合胃口的人,把我吹嘘得以为自己煮面技术天下第一,后来给自己煮面时,用的一模一样的手法,煮出来的分明并不好吃。
心里有些酸涩,匆匆吃了几口就把剩下的面全扔了。想来,自己不适合煮面,也不适合爱人。
第二天,我坐上了去南京的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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