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捡了个小和尚

　　闻清篆睡得极不安稳，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困在什么狭窄的地方，连转身都困难。模模糊糊之中，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额头，然而他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勉强从梦魇中挣脱，待他睁开眼，发现眼前昏暗，他耳边传来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努力适应了一会，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正躺在一个很窄的木箱里面，箱子卡住了他的身体，难怪他会觉得无法转身。箱子的四边有点高，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四周是什么情况。

　　闻越正背对着他坐在箱子边上。

　　“我……现在哪里？”他试着问了句，一开口，嗓音很是沙哑。

　　“棺材里。”闻越转过头来，她的半边脸仍被头发挡住，只露出一只很亮的眼睛。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醒了。”

　　闻清篆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毒好像已经解了，身体虽然很疼，但是也没什么大碍了。

　　“你解了我的毒？那几个人呢？”

　　“应该死了吧。”

　　“这样啊，请问……有水吗？”闻清篆倒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喉咙火辣辣得难受。

　　闻越站了起来，她离开了一会，便端着杯水回来了。她见他无法动弹，便俯下身，将他的头轻轻托了起来，把水喂到他的嘴边。

　　闻清篆产生些许怪异之感。他没说什么，就着闻越的手将杯子里的水尽数喝了下去，没想到水竟然还是温的，她倒是细心。

　　闻越等他喝完，小心地放他重新躺好。

　　“敢问姑娘……何如称呼？”闻清篆撑着一口气问道。

　　刚才闻越靠得很近，他再次闻到她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很淡，很好闻，在那一瞬间他便认定她并非女鬼。不管如何，她都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想知道她的名字。

　　“名字吗？”闻越站直身体，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笑道，“很多年没有用过了，我差点都不习惯提自己的名字了。巧的是，我也姓闻，单名一个‘越’字。”

　　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闻越专注地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期待。

　　“闻……越吗？是个不错的名字。”闻清篆勉强说道，“多谢闻姑娘救命之恩！”

　　说这些话着实费了他很大的精力，本来重伤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太久，话音刚落，他又陷入了沉睡。

　　“闻姑娘吗？倒也不算难听。”闻越喃喃道。

　　她温柔地看向昏睡的闻清篆，眼神在柴火的映照下明灭不定。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她也没露出什么失望之色。

　　等闻清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身体还有几处隐隐作痛，但是已无大碍。睡了这几天，他一直在调息，幸亏他底子厚，也幸亏闻越给他解了毒，他才能恢复得这么快。他体内的灵力运转得很顺畅，只是他发觉，他的体内似乎多了一丝不属于他的灵力。那丝灵力并不霸道，只是柔和地附在他的灵力中。那应该是属于闻越的，他脑中晃过闻越渡灵力给他的画面，耳根突然一热。他下意识地拂过唇，那上面仿佛还沾染着闻越的温度。

　　等他从躺着的地方爬出来的时候，不禁苦笑：原来这几天他睡的地方，还真是一具棺材！看来当时闻越没开玩笑。棺材外面的漆层已经斑驳不堪，压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这具棺材停在一间破屋的中间，房子四处布满了蜘蛛网，墙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破洞，看样子，应是一间废弃的义庄。

　　闻清篆猜测闻越当时救下他之后，就近找了这么个地方安置他。他环顾一下四周，发现闻越正斜靠在门框上，摇摇欲坠的木门在她身下竟纹丝不动。

　　闻清篆第一次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看她，只见她的身上套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火红长袍，在晨光下，长袍上不停有流光闪过。

　　闻清篆一眼就看出那长袍并非凡品。

　　闻越微微抬起头，闭着双眼，享受着清晨的阳光。闻清篆看到这个场景，不由扬起一抹笑：“早，闻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闻越转过脸看他，她眼睛睁开的瞬间，里面满是笑意。闻清篆见状，一时愣在了原地。

　　闻越看向他，他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看起来精神多了，即使身上还是之前那套有些破损的衣服，也遮不住他清润的气质。闻越看着他有些怔愣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你好些了吗？”闻越带着轻笑的语气问道。

　　“嗯，好多了，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闻清篆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他下意识地给闻越行了一礼，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多处破损，不禁有些赧然。他伸出手去整理了下，不料随手一拉，一截布料便断了开去。他拿着那截布条，哭笑不得。

　　闻越瞧他的样子瞧得有趣，笑得更开怀了。

　　闻清篆随手将布料扔了出去，又拱了拱手，正色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说来惭愧，初见姑娘时，我还以为姑娘是个女鬼，真是冒犯了。”

　　“呵呵，无妨，我眼下这般模样，的确很容易令人产生误解，你并非第一个把我看成女鬼的人，我都习惯了。只是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你我之前是否见过呢。”闻越随意挽起散落的长发，用一根树枝模样的木簪别住。她原本半遮半掩的容颜终于露了出来。

　　只见她细眉横扫，微微弯出一抹温婉的弧度。双眸明亮纯净，竟是让门外的晨光都失了颜色。鼻翼小巧，微薄的唇瓣殷红。

　　从闻清篆的角度望去，她整个人，配上一袭红袍，哪怕只单单地站在晨光中，就已经是世间绝美的景致了。

　　他看得有些呆了。

　　望着他那副失神的模样，闻越娥眉微挑，也不说破，只是笑吟吟地看向他，继续道：“你心内肯定有很多疑惑吧？”

　　闻言，闻清篆恍然回神。他略尴尬地轻咳一声，这才勉强镇静地问道：“正是！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也有问题想问。”

　　闻清篆道：“姑娘请说。”

　　闻越问道：“你，因何所伤？又为何人所伤？”

　　思及他当夜狼狈的模样，如若不是碰巧遇上了她，他可能就凶多吉少了。一想到此，闻越的心头就有些小火气。

　　闻言，闻清篆有些赧然，又有些不甘及愤怒。他沉默了两息，这才沉静道：“不日前，我收到委托去西北除祟。没想到半路遇上了青衡派伏击，我一时大意，被暗器所伤，这才……”

　　“青衡派？”

　　“嗯，就是那晚你见到的那几人所在的门派。”

　　“如此，我记下了。”暗暗记下“青衡派”的名字，闻越也不打算继续问了，话题一转，道，“好了，你可以问了。”

　　“虽然有些不当，但我还是想问姑娘，为何救我？”闻清篆问。他心内的疑惑太多了，不问清楚，他着实无法安下心。

　　“若我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肯定不信的吧？”闻越轻笑一声，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很多事情如果我现在告诉你的话，你肯定不会信的。既然如此，我就先挑一些你勉强能信的事告诉你吧。”

　　闻越缓步走到闻清篆跟前，她伸出右手，纤细的指尖虚虚地点在闻清篆的胸口。她的眸中一瞬间弥漫起怀念之意：“我一直在寻你。你胸前的这个印记，是我当年亲自印上去的。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喏，你看。”

　　闻越抬手在额前一按，她光洁白皙的额间倏然出现一抹绿色的火焰，那火焰似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额间缓缓地流动，为她又添了几分妖冶的美。

　　闻清篆觉得胸口一热，他低下头，透过自己破损的衣袍，他看见胸前的火焰印记也开始游动。他在两朵火焰之间来回扫视，真的是一模一样！两朵火焰同时流转，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那两朵火焰原本就是一体的，它们正以一种相同的方式遥相辉映！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将手放到胸前：原来，这真的不是那晚的错觉！只是无论是谁，心口突兀地出现这么一朵诡异的火焰都会惊讶的吧。

　　“这……这是为何……”闻清篆不知该如何问下去了。

　　“这印记，只有在我寻到你的时候才会显现。我们之间的渊源比你想象的还要深。我说过，我一直在寻你，确切一点地说，是在寻轮回转世之后的你。因此，你不记得前尘往事也很正常，毕竟，每个人在轮回之前都要喝一碗孟婆汤。说到孟婆汤，”闻越微微揪了下鼻尖，略带嫌弃地说道，“那汤还真是难喝呢。”

　　“你喝过？”闻清篆下意识就问了出来，问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些荒谬，不觉有些赧然。

　　“嗯，我偷偷尝过，实在是难以下咽。”闻越倒是答得坦然。

　　“真的有轮回这种事情吗？”闻清篆见她表情不似作伪，继续追问道。

　　他记起闻越刚才提起要先告诉他一些“勉强能接受的事情”，但她一开口就是“孟婆汤”和“轮回转世”，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和“勉强接受”丝毫不沾边。真不知她心里是如何界定的。

　　“有的，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不过放心，老头子答应过我，等时机到了，你的记忆就会恢复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时机到了’,毕竟老头子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不过我没想到，除了名字之外，他竟然连你的模样也没改多少。”

　　对于这点，闻越还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做可不像老头子的作风啊。等以后见到他的时候，再问他好了。反正人已经被她找到了，这样就够了。

　　“那照你的说法，我们认识多久了呢？你又寻了我多久？”

　　“唔……一千多年了吧？”提起时间，闻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多大。我那时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后来，我在世间寻了你近千年。人间还是那番模样，沧海桑田，转瞬即逝。千年间，我不晓得你转过几世。如果再寻不到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心平气和地坚持下去。不过幸好，我找到你了。”

　　闻清篆心下骇然。他如今不过弱冠，他的人生，满打满算也没多少年，但闻越却说她寻了自己千年。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但是她的眸中，那双清澈见底又暗藏汹涌的眼中，却真的像跨越了千年的时间。

　　“我……那我上辈子，就是我遇见你的那一世，是寿终正寝么？”闻清篆突然对自己的那一世有点好奇了。

　　“不，你为了救我，死了。所以，我欠你一条命。”思及往事，闻越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

　　闻清篆没有丝毫印象，他只好自嘲地笑笑道：“想不到我竟是做了英雄救美之事么？”

　　闻越定定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她的眼神似乎真的如流过千年一般，像看不到边际的深海。被闻越那双复杂的水眸看着，原本还有心调笑的闻清篆忽觉心中一痛。那种感觉，就像是闻越看不见的悲伤感染给了他一样。他的情绪突然也低落了下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许久，闻清篆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你怎么了？可是还疼得厉害？”闻越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闻清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试探地问道，“姑娘，我体内的那丝灵力？”

　　“哦，那是我的。放心，那道灵力不会危害你的，只是图个安心罢了。”闻越眼神一闪，答道。

　　“多谢姑娘！”

　　何止是不会危害呢？这才几日时间，闻清篆明显觉得自己的精神好了很多。那道灵力之纯粹，是他生平仅见，对他来说可是一份大礼。只是一想到闻越将灵力渡给他的方式，他的脸颊就一阵阵发热。

　　不光如此，他又偷偷觑了眼胸前的印记。按照闻越的说法，这道印记是她亲自印上去的，但是她的印记却在额头。那如此说来的话，闻清篆迅速抬头瞥了眼闻越，暗暗估算着，以他们两人的身高来看，那闻越当初留下这个印记的方式，大概就是垂首靠在自己的胸前了。

　　只不过稍微联想了一番那样的光景，闻清篆就觉得自己的耳根似乎更热了一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忽然有些相信闻越说的，他们之间的渊源不浅了。

　　闻越见他只是微微垂着头不说话，还以为他尚未接受自己的说辞。也是，事关生死轮回这种玄妙之事，若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会轻易相信。

　　“我们的事，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你何时问我都行。既然寻到了你，我就安心了。只是，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眼下又伤势未愈，不宜长久地御剑。不若我们往前走走吧。若是遇上村镇，倒也可以雇辆马车，而且，你也需购置一身新的衣袍。”闻越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道。

　　“好。”闻清篆点了点头。

　　的确，来日方长，他想。

　　闻越随手一抹，她额上的印记又掩了去，丝毫看不出来。

　　两人一同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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