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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因为不喜欢和爸爸妈妈相处,星期天他们休息在家的时候,爱爱就不愿意呆在家里,就拉着奶奶往外走。那时候奶奶带爱爱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凤玲姐姐的宿舍和壮壮家。爱爱喜欢凤玲姐姐,喜欢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白嫩的皮肤,和她身上好闻的脂粉、香水的味道。爱爱每次去了,凤玲姐姐或者她的室友们会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来招待她。比起吃的东西,爱爱更喜欢玩姐姐们抽屉里的那些好看的小盒子、小瓶子。它们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五彩纷呈,香味浓郁。那些姐姐没事的时候,就拿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在爱爱的脸蛋、嘴巴上乱涂乱画。她们把爱爱的眉毛画得又黑又长的,还在爱爱的眉心点上一个红红的圆点,说那是美人痣。爱爱的脸颊、嘴巴、手脚指甲都被染得红红紫紫的。宿舍里的姐姐们都看着她笑,夸她漂亮。
没多久,爱爱上了幼儿园。小朋友上幼儿园大多会哭闹几天,爱爱和他们一样。但她很快就喜欢上了那里,因为那里有笑容可掬的老师,还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那里还没有随时可能变成大狼狗似的爸爸妈妈。爱爱不管上哪儿都得奶奶陪同,上幼儿园自然也不会例外。否则,她坚决不会出门。下午看不到奶奶她就不回家,她坐在幼儿园门口撕破了喉咙地哭叫,直到奶奶站在她面前为止。
奶奶的脚并不比爱爱的脚大多少,是那种很小很奇怪的脚,据说是为了能嫁人特地弄小的。奶奶的腿是o型的,走路稍微快一点就一瘸一拐的左右晃动,让人担心一阵风过来就会把她吹倒。她那时已经七十多岁了,既背不动,也抱不动,更不会骑车,只能凭两双小脚一步半步慢慢地崴。虽然上幼儿园只有两里路的样子,她们在路上却要花很长的时间。放学时无所谓,祖孙两个崴到天上星星月亮都出来了也不要紧。可是上学就不行了,等她们祖孙俩崴到学校,上半天快过去了。这让爸爸妈妈生气头痛,这个速度到了冬天怎么办?不得冻出毛病?但是他们拿爱爱没有办法。后来只要爸爸不出门办事,厂里开吉普车的司机尚叔叔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着爱爱和奶奶上幼儿园。尚叔叔没事也会接爱爱回家,但是奶奶不喜欢坐车,爱爱也喜欢牵着奶奶的手,散步样的溜达着着回家。因此,只有天气不好的时候,尚叔叔才会去幼儿园接爱爱回来。
妈妈心疼爱爱,怕她走得腿软脚疼,就和奶奶一起到幼儿园接爱爱。老师和小朋友们都说爱爱的妈妈真漂亮,这让她很开心。妈妈陪着奶奶来接爱爱的时候,总会给她带上一些她喜欢的好吃的零食,所以爱爱开始喜欢妈妈和奶奶一起来接她,同意让妈妈抱着她或背着她回家。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就变成了妈妈单独接送她。回家后也允许妈妈亲吻她,给她讲故事,喂她吃饭,给她洗澡。晚上,爸爸在家的时候,他喜欢坐在大客厅的长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就会抱着爱爱依偎在爸爸身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是,她还是不肯跟他们一起睡觉。她从不肯踏进他们的卧室。每当她想进入他们的卧室的时候,脑子里立刻就会蹦出他们赤身裸体打斗的画面,特别是他们如狼狗般的眼神,她便黯然离开。
爱爱不许爸爸到幼儿园接送她。有一次,爸爸早晨要去开会,顺道送她和奶奶上幼儿园,爸爸把他抱下车时被小朋友们看见了,小朋友都把爸爸误认为是她的爷爷。爱爱一遍又一遍地纠正小朋友们的错误认知,可他们说爱爱的爸爸就是和他们的爷爷一样是个老头子。这让爱爱很生气。也是这时候爱爱才发觉,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跟厂里的大哥哥一样,脸上确实没有她爸爸脸上那样的褶皱。爱爱这才想起来,其实壮壮的爸爸也和小朋友们的爸爸一样年轻,脸上也没有褶皱,头发里也没有藏白头发丝。为什么她的爸爸不一样?爱爱回家问爸爸,为什么妈妈和人家的妈妈一样年轻漂亮,爸爸怎么就和人家的爷爷一样是老头子。爸爸没回答她,还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奶奶说,那是因为爱爱还有两个姐姐,所以她的爸爸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年纪要大。为什么爱爱还会有姐姐呢?别的小朋友怎么没听说有姐姐?他们家不也是只有她一个吗?哪里有什么姐姐呢?难道是锦云姐姐和凤玲姐姐?但是她们管爸爸妈妈不是叫爸爸妈妈呀?锦云姐姐管爸爸叫幺叔,管妈妈叫小幺妈。凤玲姐姐管爸爸叫幺爷爷,管妈妈叫小幺奶奶呀?那哪里还有什么姐姐呢?这问题让爱爱有些困惑和郁闷,她讨厌被小朋友们误会,所以她不想爸爸接送她。
一天,妈妈来接爱爱回家,带着她去逛了高鑫厂的超市,买了她喜欢的蛋糕。她一手拿着蛋糕往嘴里喂,一手牵着妈妈往家走。经过紧挨着幼儿园的小学的时候,碰到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哥哥牵着他的奶奶从小学门口走过来。
“爱生。”妈妈走过去,拿出一块蛋糕递给那个小哥哥。小哥哥一只手牵她奶奶,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大牙上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躲闪地瞅妈妈手里的蛋糕。他黑黄的小脸紧紧地贴着她奶奶的衣摆,脓样的黄鼻涕都蹭到了她奶奶那看不出颜色的灰不拉几的褂子上。爱爱讨厌这个从头到脚都是脏兮兮的小哥哥。
“爱生,你怎么不叫妈妈?快给妈妈接着。”那个奶奶比爱爱的奶奶要年轻好多,甚至比大姑妈还有年轻好多。但是她说话的声音没有奶奶的声音大,更没有大姑妈声音大。她轻轻地推了推小哥哥,示意他接过妈妈手里的蛋糕。
“是叫爱妈妈。”爱爱连忙纠正道,她不喜欢别的小朋友叫她的妈妈为妈妈。
“这娃子真精,比我们爱生精多了。”那个奶奶看了看她孙子,一脸奉承地夸爱爱。
妈妈把那个脏兮兮的爱生拉到她面前,爱生就拿他黑黢黢的、象壮壮奶奶的大黑鸡的爪子一样的手捏住嫩黄嫩黄的蛋糕。他使劲吸一下鼻子,两条脓鼻涕回到了他的鼻子里,但是接着又流出来了。她奶奶忙弯腰拿手揪掉他的脓鼻涕,抬脚擦在鞋底上。爱生抬起袖子在鼻子上左右蹭了蹭,黑鸡爪子抓着蛋糕往嘴里喂。
他们祖孙两个这一系列的动作让爱爱恶心,爱爱撅起了嘴巴。“他手脏死了,他不讲卫生。”
小哥哥往后退了一步,腾出一只手来揪住他奶奶的裤腿,没有吱声。
“爱生,你冷不冷?”妈妈很不高兴的样子去摸小哥哥的手。“你也真是,”她虎着脸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自己都晓得要穿棉袄了,还给他穿这么少,浓鼻涕都冻出来了。你看看,这娃子脏得还有没有个人样子?你就不晓得给他洗洗?”
“我一天到晚钉在菜田里忙,哪有那么多的闲功夫管他?他又调皮,到处瞎摸瞎蹭。就是洗得再怎么干净也管不了多大会子。”那个奶奶小声辩解。
“管不了多大会子就不洗了?你那意思是洗一回得管他一年半载?还是十年八年?你怎么一天还要吃几餐?你怎么不说反正吃了也还是要饿的不如不吃?他还是个娃子咧,他晓得怕冷、爱好?”
“怎么没洗?你问问他哪天不洗?他那些棉袄棉裤都是你从前买的,他嫌太小穿着不舒服硬是不肯穿。”
“正长的娃子,一身衣裳哪能穿几年?衣裳小了裹在身上他能舒服?不舒服他当然不肯穿。你就不晓得给他买两套新的?”妈妈把小哥哥盖不住屁股的脏衣裳往下扯了扯,然后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我是打算给他买,可是眼下我们手头真的没钱。为给你们结婚盖屋欠下的债刚刚还清,接这个又欠了不少的钱。我们挣一个钱还一个帐,左手进、右手出,哪有什么存余?你知道的,华新为了多挣点钱停薪留职到外面打工去了,挣的钱寄回来都在那姑娘手里。她说华新挣的钱她得留着生娃子用,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
“她生娃子不是还有些日子吗?她现在就把钱卡在手里算什么?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爱生冻着?没本事养就莫生,一个娃子都喊买不起衣裳,再生一个又要拿什么养活?”
“青你这话说的,人家一个没结婚的姑娘,肯来跟他一个拖着负担的二婚头子,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哪敢说叫人家不要自己的娃子?再没钱也得将就她不是?你也晓得的,我们的田本来就少,这会子能卖的菜就是小白菜、萝卜,没有什么值钱的菜,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那个姑娘又不是个受商量的人,那天他爷爷说让那姑娘先把钱借给我们给爱生买衣服,等过几天蒜苗子、菠菜什么的长大些了,卖了钱就还给她,耽误不了她花钱。老头子话都没说完,她就不耐烦地说:你找他妈要去,那么大的厂长差那几块钱吗?买两套衣裳为苛费了?”
“嘁,你还真稀奇咧。我不问还好,一问你还猪八戒上城墙,倒打一耙了。娃子是你们汪家的娃子,是法院按你们的要求他判给你们的,管他吃穿,管他上学是你们应尽的职责和义务。莫说我也有一大家人要养活,就算我有钱那也是我的,我凭什么拿来贴补你们?你睁开眼睛扫一圈,看看哪个的娃子现在还没穿棉衣?你们要是看得过眼就让他冻着,随便。”妈妈说完松开小哥哥的手,抱起爱爱气冲冲地走了。
爱爱看见妈妈的眼睛里又出现了看料场的大狼狗眼睛里那种要吃人的凶光。因为奶奶不在,不然她早就哭出来了,哪还敢让她抱?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趴在妈妈肩头看那跟在她们后头的一老一小,听见那个奶奶说:“我们不是没去找你吗?虽然是法院断给我们的,不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不心疼吗?”爱爱小心地把妈妈大量了一遍,妈妈又没有买肉,那个奶奶怎么说妈妈掉肉了?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和那个奶奶争吵,就是觉得那个奶奶好可怜。
没过几天,爱爱和妈妈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又碰到了那个小哥哥和他的奶奶。那天,妈妈又带着爱爱去逛了商场,买了爱爱最爱的奶油爆米花。爱爱边走边吃,娘儿俩慢悠悠走到高鑫厂的小广场上时,小哥哥和他奶奶从后面赶上来了。小哥哥穿着短撅撅旧棉衣,还是跟上次一样,从头到脚脏兮兮黑黢黢的。他的奶奶也还是那样,分辨不出颜色的旧衣服上沾满了泥灰。妈妈把爆米花拿出来,抓了一把递给小哥哥,又要往小哥哥的外衣口袋里装。
“看看这些荷包,有一个好的没?你就不能抽空给它连几针?”妈妈抱怨。
“我只说过两天就带他去买新的了,就懒得费那个事了。”小哥哥的奶奶似有歉意地说。
“我不,这是我的爆米花。”爱爱嚷了起来。
“宝宝,分一点点给哥哥吃,吃完了妈妈再给你买去。”妈妈哄爱爱。
“他不是我哥哥,我不认识他,那是我的爆米花。”爱爱蹀着脚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还给你还给你,宝宝不哭。”妈妈不耐烦地替爱爱擦了眼泪,转身对小哥哥说:“爱生,把爆米花还给妹妹好不好?妈妈给你钱,你和奶奶去买好多好多行不行?”她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塞到小哥哥破得只钉着半边的上衣袋里。
小哥哥看见爱爱哭,送到嘴边的爆米花没敢喂到嘴里去,他的嘴瘪了几下,极不情愿地把手里的爆米花放到妈妈摊开的双手上。爱爱看见几颗雪白、嫩黄的爆米花已经被小哥哥的黑鸡爪子染上了黑色。
“讨厌,脏死了,我不要了。”爱爱哭喊着,用力地把妈妈捧着的爆米花打到了地上,气呼呼地看小哥哥,小哥哥的嘴角抽动着,似乎要哭的样子。
“你看你,给你你又不要,你还哭什么?”妈妈蹲在爱爱面前,正在耐着性子给她擦眼泪。这时,过来了三个女人,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穿着深色大花棉袄的女人冲上来,抬腿一脚踢在妈妈后背上,她骂:“你妈的个骚货婆娘,你还敢打我姑娘?老子踹死你个狗日的。”
妈妈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爱爱也被撞倒在一边。她还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了一张陌生的比狼狗更凶狠更可怕的脸,吓得她尖叫起来。
“妹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小哥哥的奶奶连忙拉住还要赶上去踢妈妈的那个穿大花棉袄的女人。
那个女人甩开小哥哥奶奶的手骂道:“那个骚货打我姑娘的时候你个老驴日怎么不拉她?你个老贱货,她拿你儿子不大当人,给你儿子戴了绿帽子后一脚踹了他,你不向着我姑娘,你还护着她?”
小哥哥的奶奶不敢吱声了。妈妈一骨碌爬起来,爱爱看见她的脸通红,瞬间变成了跟爸爸打架的时候那种狰狞恐怖的样子,两眼射出要吃人的凶光。她看都没看一眼被撞倒在地上的爱爱,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那个花棉袄女人的头发,顺势把她的头按下去,腾出一只手来狠狠地捶那个人的后背。她的第二拳还没有落下去,又冲过来一个穿紫色呢子衣的女人从后面揪住了她的头发,那个人拼命地拉着她的头发往后拽,拳头雨点般的落到她的头上。
“别打我妈妈,别打我妈妈。”小哥哥哭喊着,蹦起来地拽那只打妈妈的手,被那女人一脚踢翻到地上。
“是我的妈妈。”虽然爱爱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傻了,但这时候她还是大哭着纠正道。她不明白那个脏兮兮的小人儿为什么称她的妈妈为妈妈,可是现在没人能给她答复。
“天啦,这是为了什么呀?莫把娃子们伤着了。”小哥哥的奶奶连忙把倒在地上的爱爱拉起来,拉上小哥哥退到一边。
妈妈被揪住头发,不得已地仰面朝天,但是她并没有松手,只缩回一只手来护头,另一只手依旧死死地揪着大花棉袄女人的头发。大花棉袄不停地叫骂着,两只手举过头顶抱着妈妈抓她头发的手使劲地刨、掐,企图迫使妈妈松手。妈妈脸上的肉红彤彤的,好似有些颤抖,嘴里不停地骂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穿碎花棉袄的女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拉扯在一堆的她们不知所措。
“姐姐,你傻站在哪里做什么?掐她的脖子,刨她的脸,破她的像,叫她个婊子还厉害。”穿紫色呢子衣的女人冲着碎花棉袄喊。
穿碎花棉袄的女人鼓足了勇气似的伸出爪子扑过去,看样子她是要进攻妈妈的面部。妈妈连忙收回她那只被人掐的满是血迹的手护住脸。三个女人把妈妈按在了地上踢打。
“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妈妈。”看着扭打成一团的女人们,小哥哥挣脱了他奶奶的手,急得他又蹦又跳。
“唉,打架的,莫踩着娃子。”广场上迅速地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妹子们,你们不能打了,把人打伤了怎么办?过路的大姐大哥们,您家们行行好,帮我拉开她们。我求您家们。”小哥哥的奶奶拽着他拖着哭腔喊。
“不要打我妈妈,不许打我妈妈。”小哥哥蹦过来跳过去地哭喊,他几次试图拉住某只打妈妈的手,或是抱住踢妈妈的腿,可是拉不动又扯不开,还被那三个娘们推倒在地上。
“拉开他们,三个打一个,太不像话了。”围观的人说着把四个女人分开。
“同志们,你们给我评评理。这个骚女人是我女婿先前的老婆,她不要脸跟当官的老男人跑了,我姑娘才嫁到这里来。昨天,这个婊子婆娘无缘无故的把我姑娘打了一顿。我姑娘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一个怀身大肚的人哪,身体笨重哪是她手脚利落的人的对手?我姑娘手都没还让她打了一顿哪。你们看,她跟野男人生的那个小女娃子都几岁了,她还跑到前头男人屋里行凶称霸,天底下哪来这样的事?她公公婆子胆小怕事,装聋作哑不肯为我姑娘出头,我和她两个幺姑实在是气愤不过了,才来找这个婊子婆娘算账。你们说她该不该打?”那个穿大花棉袄的老娘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申诉。
爱爱看见妈妈拿手拢了拢头发,薅下一大把被揪掉的头发来,她的头顶露出鸡蛋大的一块白生生的秃皮。她气呼呼地把头发甩到地上,一把拉过那个爱生。“老娼妇,我是平白无故打的你姑娘?你叫旁人看看,这么冷的天气了,这娃子身上穿的是些什么东西?昨天看见你姑娘我不过问了一声她凭什么不给娃子买衣服,你那不清白的姑娘张嘴就骂。她凭什么骂我?她结婚的时候不知道汪华新有儿子?为了嫁到城里来她情缘嫁个二婚头子给人当后妈,那她就该担起当妈的责任。你不但不管教你姑娘,你还来她来给她长志撑腰?”
“你说这话的时候先把裤子脱了屙一泡稀屎当镜子照一照,就你也有狗脸说人?我姑娘后妈当的再怎么不好,没要你儿子的命。你呢?你们大家不知道呀,就这个婊子婆娘不是人哪,她男人的前头老婆生的姑娘不同意她进门,她把人家的姑娘赶出了们还不算,还找人暗算人家的姑娘,差点就出了人命。老子跟你说,老子可不像你男人的前老婆那么好欺负。你不就是占你有钱请流氓请□□给你撑腰吗?老子不怕你。你要是再敢碰老子姑娘一根汗毛,老子就把你养的那个小骚货甩到河里去见阎王。你要我外孙子的命我就要你的小骚货的命,老子不怕坐牢不怕枪毙,老子一把年纪了死也无所谓了。不信你就跟老子试试看吧。”老女人恶狠狠地指指爱爱,又指指从爸爸他们鄂新厂和高鑫厂之间淌过的那条河。
“老狗日的你无中生有、血口喷人,你就不怕阎王爷割你的舌头?你个老骚货老婊子老娼妇。”妈妈和大花棉袄对骂,听到老女人骂爱爱的话,她又像狼狗一样要冲上去搏斗,但是被小哥哥的奶奶死死地拉住了。
“来呀,你来呀,老子不撕了你个婊子婆娘的臭□□就不是人。”那个老女人蹦起来骂。
“翻天了吗?占你们人多吗?以多欺少算什么球本事?有本事你们给老子站在这里不动,老子倒要看看个老窜钩的你们有多狠。”锦云姐姐来了,她在高鑫厂里做临时清洁工。她抱起爱爱,“不哭宝宝,姐姐在这里,我们不怕。”
爱爱一向是不喜欢锦云姐姐,她比妈妈年纪还大,大嗓门进屋就咋咋呼呼的,还抢爱爱的东西吃。但是今天爱爱象见到救星一样,顺从地搂住了锦云姐姐的脖子。
“你个小婆娘管什么闲事?你有本事你就动手试试看?”大花棉袄女人捋起袖子做出拼命的架势。
“呸,老子跟你动手?你也配?你等着,等一下揍不死你。”锦云姐姐轻蔑地撇了撇嘴急匆匆往高鑫厂的大门走,边走边冲门卫喊“老夏,老夏-------”
“走吧,妹子们,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离她们厂近,她们是当官的,想拍马屁的人多,她张一下嘴,或者打个电话就会有人来帮忙,一会子人来了你们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小哥哥的奶奶劝说道。
“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窝囊?老子一把年纪还怕她?大不了老子就赔上这条老命,看看是她合适还是老子合适。”
“厂里都有保卫科,那些人可不好惹,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把人弄到派出所去。这么几步,他们又有车,打个电话帮忙的人就过来了,逮着了就要吃大亏了。”
“派出所是她私人屋里开的?她说了算?要你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老子威风?你怕你就滚,莫站在这里戳老子眼睛。”
“干什么呢?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在这里撒野?这是你们打架闹事的地方吗?再行凶把你们都逮起来。”听到锦云姐姐叫声,两个手拿警棍的大老爷们凶巴巴地操着东北话急匆匆地走过来,他们是高鑫厂的门卫,其中一个是后来的姐夫夏飞进。
“车来了姐姐,天快黑了,我们快走吧,莫误了客车回不去了。”穿碎花棉袄的女人明显胆怯了。她们知道这是直属中央的大型国企的地盘,一般没有人敢在这里随便撒野。
“哼,老子没时间了,不和你们耍嘴皮子了。老子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再敢动我姑娘一指头,老子就要你的小骚货抵命。”大花棉袄叫嚣着,被两个小姑子拉着上了公交车。
“老娼妇,有本事你别走。”妈妈冲着远去的公交车骂。
“这是怎么了小幺妈?”锦云姐姐问。
“还不是为了那个小东西。”妈妈指着小哥哥说:“你看娃子身上的衣裳,猴褂似的又小又短。天气这么冷了,那个死婆娘硬是不肯给他买衣服,我气得慌。昨天到厂门口的早餐铺子过早正好碰上了,我问她凭什么不给他买衣服,小娼妇居然张嘴就骂我,我一气之下扇了她两个嘴巴子。没想到她居然叫上她娘屋里的人来打我。”
“她娘屋里的人怎么认得你?”
“对了,她们怎么认得我?”妈妈眼珠子转到小哥哥的奶奶身上,她正在给小哥哥擦眼泪。
“你说,你是不是和那几个婆娘串通好了来打我?”妈妈虎视眈眈地看着小哥哥的奶奶。
“青儿呀,你这不是冤枉我?我生来怕惹事,哪里还会无事找事?”小哥哥的奶奶哭丧着脸说。
“你还怕惹事?当初不是你在你儿子面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你儿子怎么会打我?我怎么会跟你儿子离婚?今天不是你拉着爱生在这里赶上我,她们怎么可能认识我?她们怎么可能轻易而举地打到我?你是巴不得她们打我吧?那个老娼妇当着千人百众辱没我,你心里跟花扇子扇的一样舒服吧?我被辱没你觉得你和你儿子脸上有光了是吧?我就知道你个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两边讨好,四处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妈妈气急败坏地说着,还推了小哥哥的奶奶两下。
“不许打我奶奶,不许打我奶奶。”小哥哥这会子又哭着站到他奶奶前面想保护奶奶。看见奶奶被妈妈推得踉跄一下差点倒地,他气愤地骂妈妈是坏女人、臭女人。
“啪”,妈妈狠狠地扇了小哥哥一个嘴巴,骂道:“是那个教你骂我的?你爷爷还是奶奶?小白眼狼,今天不是为你,老子会受这么大的气吗?”
“这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我要奶奶,我要回家。”看见妈妈恶狠狠地欺负小哥哥和他奶奶的样子,爱爱拼命的哭了起来,踢打着要找奶奶。妈妈气急败坏地从锦云姐姐怀里抢过爱爱,用力地把她扔到地上,又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爱爱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挨打,但是比起疼痛更让她难过的是妈妈居然下手打她,还是眼里冒着大狼狗样的凶光的恶狠狠地打她。她被妈妈的举动惊吓到了,厉声尖叫起来。
“宝贝不哭,姐姐抱你回去。”锦云姐姐不住的帮爱爱擦眼泪,拍掉了她身上的灰尘,然后才抱起她送她回家。
“滚。为了几十块钱你把老子的脸都丢尽了,老子没有骂你也就算了,你还倒打一耙,骂了老子又骂老娘。接娃子不是你主动要去的?天底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东西?你给老子滚。”锦云姐姐抱着爱爱刚刚走上他们家的楼梯,听见爸爸在骂人。
“你居然要老子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还什么几十块钱丢了你的脸,你他妈有脸吗?你一个月挣几个几十块钱?老的要吃,小的要喝,狐朋狗友要礼尚往来,还有你那一大根子穷鬼亲戚来明里借,暗里拿,不是结婚就是做寿的要人情钱。老子省吃省喝让你在外面奘面子,你还说老子为了几个小钱丢了你的脸。老子的脸才是因为你丢尽了,难道不是你把老子害成这个样子的吗?你还敢叫老子滚?老子滚之前先杀了你们全家。”
“老子打死你这个疯婆娘。”爸爸的话音没落,就听见楼上“噼里啪啦、哐当咚锵”乱七八糟的声音不绝于耳。
“冤家呀冤家,好好的东西都砸算了,这日子还过不过呀?”奶奶用她那特有的古怪的声音哭叫。
爱爱张嘴要哭,锦云姐姐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转身象猫儿一样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梯,几步小跑着到了凤玲的宿舍门口,她才松开捂住爱爱嘴巴的手敲门。爱爱被捂得差点背过气去,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要奶奶。
“哟!怎么是古大姐?你找古凤玲?”开门的是睡在凤玲姐姐上铺的娟儿姐姐。
“锦云幺幺,你怎么来了?爱爱又怎么了?”凤玲姐姐一脸诧异的样子,她坐在床上,正对着小书桌上的圆镜子描眉。
“你聋吗?吵翻天了你听不见?今天真是倒了邪霉,下班刚出厂子大门,就碰到你幺奶奶和汪华新的丈母娘打架。你小幺奶奶丢下这小东西不管了,我只好送她回来找你太太。我刚刚上楼梯,听见屋里已经闹翻天了,砸得霹雳哐当的响。我不想进去了,这个小东西你弄去给你太太,我要回去了。”锦云姐姐说着已经把爱爱丢在地上。
“不行,我晚上有约会,七点的电影,我的妆还没有化好咧。”
“小姑娘娃子家的化什么妆?也不怕把皮肤化出了毛病。你刚才说什么?约会?你有男朋友了?我跟你说,你们厂里的小儿娃子不许要听见没?等我在我们厂里慢慢打探,给你找个正式职工,一个月不比你们厂的工资多好几倍?狗子大一点年纪的就学人家谈什么恋爱约什么会?小心我告诉你爸你妈打死你。”锦云姐姐摔门走了。
“你想充好人你就充到底,你自己找的麻烦凭什么甩给我?讨厌。”凤玲说着丢下手里的眉笔跑过来拉开门冲着锦云姐姐背影大声喊,“讨厌----”
“古凤玲,你这么大声不怕你锦云幺幺听见了?”
“就是要让她听见。她怕劝架不肯上楼,就把这小东西扔给我,我不怕?进了那个门槛,我小幺奶奶少不了发一顿牢骚。你说我搭不搭腔?敷衍着说我幺爷爷不对吧,他冲我发脾气,说大人们的事小娃子家瞎参合什么?他不发火我还怕见他咧,莫说他正在火头上的时候。我要一声不吭的话,我小幺奶奶就觉得我立场不对,想偏袒幺爷爷,就一脸的不高兴,然后起码一个月内对你爱答不理的。不管她占不不占理,你说我敢说她半个不字?还有我太太,知道我在宿舍不去劝架,免不了又要七啰八嗦一半天。你说这会子我把这小东西送过去三言两语能回得来?你说她这不是存心耽误我约会吗?”
“你也是,这么小的年纪着什么急?你锦云幺幺不是说给你介绍他们厂的人吗?”
“你也觉得我狗子大点年纪?我都十七了好不好?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生娃子了,她还好意思管我?一个搞清洁的临时工,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她居然好意思张嘴闭嘴说‘我们’厂,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哪根葱哪根蒜?人家谁个搭理她?你说城里有多少有城市户口、有好单位、有好模样的人,伸长了颈项巴望着嫁到高鑫厂?我一个农村户口的小工厂的临时工也幻想找这种大型央企的工人?也只有她那样的人才敢做这种春秋大梦。我要是真指望她给我介绍对象,那不得把鸡颈项望成鸭颈项,鸭颈项望成鹅颈项?”凤玲愤愤不平地叨叨,把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瓶子摔得砰砰直响。
“能嫁到高鑫厂是什么概念?就是把颈项望成长颈鹿的颈项也值得。”同宿舍的姐姐都这么说。
“除非人家眼瞎,或者脑壳有毛病。再不就望人家死了老婆好去做个填房。”
“去你的,看你把他们神的,有那么了不起吗?你刚才那么大声说你锦云幺幺,不怕你太太听见了晓得你在屋里?”
“住手呀,冤家们哪,冤家呀----。”是奶奶在哭。爱爱不明白奶奶为什么一哭就喊冤家,但是冤家从来没有答应过她。小时候爱爱想冤家肯定是个劝架的能人,只是他总是不在家。
“你听见没有?他们打得正带劲,根本不会听见。就是听见了也不怕了,谁让他们老是打架?我说这小东西一哭准没有好事吧?我现在都害怕听见这个小东西的哭声了。他们一打架我太太就把她推给我,讨厌死了。唉,烦死人了。”凤玲一屁股坐到她的单人床上,厌恶地看着爱爱。
“我要奶奶------”爱爱提高了哭声。
“爱爱不哭,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你锦云姐姐讨厌。我最喜欢爱爱了,走,我抱你买吃的去。”
凤玲把爱爱抱到厂子大门口的经销店里给她买了一包零食回到宿舍。奶奶还是没有来接爱爱。凤玲的男朋友来了,是一个个子不高、但是很敦实很精神的帅小伙子,他就住在看料场那边的男职工集体宿舍。他们要看电影去了,凤玲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一霎霎就会来人接爱爱回去的,让同宿舍的静和娟暂时帮忙看管一下。爱爱家看凤玲丢下她走了,仰着头望着屋顶不停地哭。娟和静实在没办法,听着时不时传过来的吵骂声,她俩也不敢把爱爱送回去。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大家都懂,谁愿意外人看到自己打架的场面?别说人家还是领导。两个人一商量,便抱着爱爱到家属楼找壮壮。
壮壮比爱爱大两岁,在幼儿园旁边的小学上学前班,据说他跟那个叫爱生的是同班同学。家属楼里和爱爱年纪相仿佛的孩子不多,爱爱几乎没什么玩伴。只要不下雨,奶奶每天都会带她找壮壮玩。爱爱喜欢壮壮妈妈,碰见壮壮妈妈在家时,她会把壮壮的零食拿出来让他俩一起吃。爱爱不是多么喜欢壮壮,他老喜欢抓甲壳虫、蛐蟮、大蚂蚁、刀螂蚂蚱什么的来吓唬她,还揪她细毫毫的小辫子,还张大嘴巴冲她做出要吃她的样子,说“啊呜一口吃了你。”但是奶奶喜欢壮壮的奶奶,她们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什么张家儿子不听说、李家媳妇不孝顺,她们讲述的那些人都是她们各自老家的,所以她们可以很放心的说那些人的坏话。除此还说腰酸背疼、头胀眼花什么的,让爱爱觉得百般无趣。
壮壮奶奶比爱爱奶奶小不了几岁,她老来得子,就生了壮壮爸爸一个。壮壮爸爸是厂里唯一的大学生毕业生,分配在厂里做技术员,很得爱爱爸爸的器重。有了壮壮后,他奶奶从乡下来带他,他爸爸求得爱爱爸爸同意,让壮壮爷爷到厂里看管料场仓库,领为数不多的生活费。家属楼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小树林,料场就设在那里。料场原来就有一条大狼狗,壮壮爷爷去了又养了一只猫,还在屋后搭了间鸡舍,喂了十来只鸡。壮壮奶奶就在小树林旁边开了一些荒地来种菜。她种的菜绿油油的,经常会送给爱爱奶奶一些。那时候厂里总共只有三个厕所,车间旁边一个,看料场不远处一个,爱爱家一个。奶奶种菜都是拿家属楼旁边的公厕的粪水浇菜,因此爱爱妈妈很不喜欢他们的菜,嫌脏。可奶奶说她喜欢,说跟老家的菜一个味道,还说不要钱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壮壮家住在一楼最边上,所谓家属房其实和单身宿舍一样,也是一个大通间,不过是住的是一家人。壮壮家和所有住家属房的摆设一样,里面用布帘子遮着一张大床,中间部分靠墙放着一口或一组立柜,一张可折叠钢木桌子,靠门井井有条的排列着炊具。壮壮的奶奶原来在看料场值班室住,后来,壮壮爷爷不见了,看料场又来了一个年轻一些的老头,壮壮奶奶就搬到壮壮他们一起了,她睡在靠墙搭建的小矮屋里。
娟和静带着爱爱到壮壮家时,他们家里已经坐了好几个阿姨,壮壮的妈妈一边给壮壮喂饭,一边和那些人聊天。看见爱爱来了,她忙站起来,叫着“宝贝姑娘”把爱爱抱过去,拧了条热毛巾替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爱爱很喜欢壮壮妈妈的,所以象看见亲人一样的依偎着她,任她擦洗,慢慢地停止了抽泣。壮壮妈妈让壮壮给爱爱搬来一个小板凳,让他们俩都坐在她面前,一人一口喂他俩吃饭。
“爱爱,陈妈妈的饭饭香不香?”壮壮妈妈问她
“香。”爱爱的肚子早就饿了,她吃得很香,吃了很多。
“那你给陈妈妈做姑娘好不好?陈妈妈每天做饭饭给你和壮壮哥哥吃。”
“好。”
“喂,你居心不良啊?是不是想高攀厂长做亲家?你儿子这么小你就急着替他打基础吗?” 壮壮隔壁的胖阿姨揶揄道。胖阿姨的儿子刚刚断奶,送到老家让奶奶带去了。
“滚一边去,两个胎毛还没掉的娃子,你说这种话也不怕爱清青听见了撕乱你的嘴?人家爱爱是天上的天鹅咧,我们壮壮是个什么东西?是地上的癞蝌蟆,莫让爱清青听见了说我们癞蝌蟆想吃她的天鹅肉,我们可不敢有非分之想。看我们爱爱长得多漂亮。人见人爱的,你说谁见了不喜欢?”
吃过饭,壮壮拿出扑克牌要跟爱爱玩小猫钓鱼。爱爱不喜欢玩小猫钓鱼,可是壮壮总是兴致勃勃的,百玩不厌。壮壮妈妈搂着爱爱教她出牌收牌,爱爱心不在焉地听大人们说话。
“哟,看陈姐喜欢爱爱的样子,真的好像有将来娶进门来做媳妇的打算。”静姐姐也学胖阿姨揶揄壮壮妈妈。
“小女娃子会学舌,爱爱不是你带来的?你不是经常带她出来玩?你说你是打的什么算盘?”
“什么呀?都是古凤玲,她要和任兴豪约会就把爱爱推给我和娟儿了。”
“他们屋里的人呢?这么晚了也不提起找娃子。”
“你不晓得?”旁边一个年岁较大的阿姨说,“又打起来了。”
“厂长今天又跟谁热乎过头了?”几个阿姨兴致勃勃地问。
“屁呀,爱清青昨天打了爱生后妈,今天那媳妇子娘屋里的人把她打了一顿,回来没地方撒气了,就跟厂长干起来了。”
“爱会计也真是,你们看,爱爱脚底下的那双鞋,据她说花了她小半月的工资,那么小的娃子就穿全皮的鞋,可爱生名下她一分钱都舍不得。”胖阿姨指着爱爱的脚说。
“就是,爱爱那双鞋的钱给爱生买两套差点的棉衣都绰绰有余。”
“什么东西这么小这么值钱?”阿姨们都看爱爱的鞋,爱爱也看自己橘红色的新皮棉鞋。
“还真是好看。你们不懂,越是娃子们的东西越贵,既要好看又要舒服。虽然用料不多,但是那些零零碎碎的部件做起来,工序比成人的要难多了,所以比成人的东西还要贵。”
“厂长他们两口子怎么总是吵吵闹闹的?一会儿还是手挽手,一会儿就打起来了。那天刚还听见岳奶奶在喊救命,一会儿他们就手挽手的出来了。爱会计就不说了,家庭妇女,撒撒泼不怕人笑话,也不为丢人,可你们说厂长这个人,一个堂堂的大厂长,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成天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的,一点度量都没有,动不动就跟女人打架。况且还住在我们宿舍旁边,他就不怕人听见了笑话?”娟儿姐姐很小声地跟坐在她旁边的孙阿姨说。
“这叫什么?从前更厉害。”孙阿姨笑着说。
“啊?”娟儿姐姐和静儿姐姐都诧异。
“你不晓得,我们厂长是个打架的命。你们晚来的,没见过从前。”胖阿姨满脸神秘且得意的样子。
“从前,厂长还跟夏科长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三天吵两天打,没有消停的时候。夏科长夏兰英你没见吧?那个人你乍一看,漂漂亮亮、文文静静的,还戴着一副平光镜,知识分子似得特有气质的样子,你见了准以为她是大城市里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其实呢?她骨子里就是一个放牛山上下来的破落户。她总是怀疑厂长作风不正,常常以此为由跟厂长吵架。她吵架骂人的功夫那是相当了得,那个恶毒、那个脏、别说让你学,单是让你听两句,你都想找个洞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那是真正的不堪入耳。她“能文能武”,一年到头把指甲修得老长,跟厂长干架的时候,专门等他睡着了刨他的脸。这都是夏科长没事了聊天的时候自己讲的。那时候厂长住在家里,我们光看得见厂长脸上的伤痕,没见过他们怎么交手。厂长脸上经常旧伤没好又添新伤。有一回,厂长半个多月不敢出门,恰好工业局领导来检查,厂长还戴着大口罩,骗人家领导说是感冒了。启不知夏科长的“英雄事迹”人家工业局早有耳闻,那个领导笑着说,怕是这几天夫人对你不感冒吧?后来厂长实在受不了夏科长的胡搅蛮缠和暴力,就离了婚,净身出户,搬到他现在住的地方住下了。那个二楼原来是厂里的会客室和招待贵宾吃饭的雅间,空调、彩电、大沙发一应俱全。反正雅间用得少,来了贵客还是要上饭店招待。他把雅间改成了卧室,会客室成了他的私人客厅。因为夏科长不喜欢婆子,老太太没进过他们家门,一直住在乡下老家。厂长离婚后就把他老妈接过来养老,也可以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饭。但是他和夏科长离婚后没过几天就和好了,夏科长一下子对厂长温柔了许多。反正孩子们都住校,她平常在厂长这里吃饭睡觉,到了周末,就拉着厂长回家,亲亲热热比先前还更恩爱了。当然小吵小闹还是时有发生,但是夏科长不怎么动武了,怎么说都是离了婚,再打人就名不正言不顺了,生气了就回自己家住个一天两天的。厂长可能觉得分居对他更有利,就一直拖着不肯复婚。夏科长讨厌岳婆婆,她的两个姑娘也讨厌奶奶,娘儿仨见了老太太都跟有深仇大恨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没有一句好言语。姐俩坚决不肯到厂里的这个家,也不让老太太到他们家去,厂长说他不能让人说他嫌弃他妈,也不肯回去长住,所以假期夏科长只好两边跑。那时候还有人怀疑他们离婚就是想占公家那一套大房子呢。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了一年多,直到爱清青到食堂做了主管,又不太平了。
“爱清青的婆家跟夏兰英家住前后排,都是在拆迁后统一规划的地基上修建的。汪家的后院门和夏兰英的前院门是斜对过,只隔着几步路。她嫁过来以后,厂里扩建招工,两口子拿着占地工指标到厂里上了班。爱清青的爸爸也是个单位的头头,跟我们古厂长原来就认得的。她爸请厂长吃了一顿饭,说爱清青刚做完月子,希望厂长通融一下,别让她下车间,弄个相对轻松一些、时间自由一点的活干干。所以爱清青一进厂,厂长就让她专管后勤,管个账、卖卖饭票什么的,真是轻松自由,给爱生吃奶一点不耽搁。爱清青那时候还管厂长叫古叔叔,管夏兰英叫阿姨。夏科长讨厌岳婆婆,厂长不不在屋里时她从来不去。岳婆婆爱干净,喜欢洗衣服晒被子,叫人在大澡堂屋顶的上支了几个架子。但是被子重了她弄不动,总是东癫西跑的找人帮忙。住在旁边的女生不上班时要么睡觉、要么逛街,老太太经常跑前跑后找不到帮忙的人。爱清青来了岳婆婆就方便了,站在楼上招呼一声就上去帮忙。那时候几乎天天听到岳婆婆在楼上喊“青青姑娘吔,快点来给我搭把手。”爱清青可能出于感恩,她经常帮岳婆婆洗被子、厚重的衣服,给厂里买菜时也顺带帮岳婆婆买点菜。有时也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干一些岳婆婆力不从心、或不愿意干的活。起初她做这些事情都是厂长不在家的时候。后来厂长大姑娘上高三要高考了,夏科长下班就往家里跑,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姑娘身上,就没怎么盯着厂长。厂长家里隔三差五就有来吃饭的亲戚朋友。以前,同事朋友来了都是夏科长会帮忙招待,但是厂长老家亲戚来了她从来不搭理,都是岳婆婆自己招待。后来岳婆婆说累做不了,就找爱清青来帮忙。厂长吃了爱清青做的饭直夸她厨艺好,朋友来了也不麻烦夏科长了,直接就叫爱清青帮着买菜做饭,还请她陪客人喝酒吃饭,因此爱清青在厂长家里进进出出就越来越勤,越来越随便。有爱清青帮忙照应,岳婆婆就可以放心地回乡下老家玩几天。有一次去了好长时间,厂长也不去接,就每天让爱清青去帮他洗衣服、做饭,也陪着吃饭。等高考过后,夏科长说她发现厂长成天吊着个脸,对她娘儿仨不冷不热的,还没事爱往食堂钻。一看到爱清青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笑的那叫一个猥琐。她说一张床上睡了一、二十年,男人屁股一撅拉什么屎她还能不清楚?她把厂长脸上刨得稀乱,又把爱清青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跑到车间把汪华新大骂了一顿,说他弄个婊子婆娘来四处卖骚害人。汪华新的妈也怪他太惯着爱清青,所以她才胆大妄为不守妇道。汪华新挨了老夏的骂也气不过,怪爱清青害他丢人现眼,一怒之下把爱清青打了个半死。厂长早就看上了年轻漂亮的爱清青,听说爱清青挨了打,就怂恿她离了婚跟他。爱清青本来就觉得冤枉,汪华新还不相信她还打她,也恨夏兰英污蔑诽谤她,一气之下就离了婚搬到厂长那里去了。他们两个火速领证成了合法夫妻,夏兰英也就彻底回不去了。娘儿仨每天到厂里来骂,特别是老夏,她骂人的那个顺溜、那个歹毒、那个下流,简直是闻所未闻。那水平她称第二就觉得没人敢称第一,听到的人没有不服的。骂归骂,她管不着了呀。成天一起上下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别扭?夏兰英多要强的人?没过多久就调走了。搞笑的是一向温柔可人的爱清青跟厂长结婚后性情一下子变了,也是三天两头跟厂长打架。她治厂长的方式不和夏兰英一样,她说厂长是有头有脸的人,多少要给他留点面子,她打不过了就攥裆。那玩意是男人的命根子,能要男人的命的,要不然岳婆婆怎么会隔三差五地哭着喊冤家叫救命?”
“天哪,两口子打架还有这样的?”娟儿感到惊奇。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还有更恶心的呢。爱爱还不到一岁的那一年,我还住在你们那间寝室。那时候天气还不怎么热,都还没有蚊子,晚上我们几个人敞着门聊天。那时候到处安安静静的,突然听见他们楼上‘咣当’一声巨响,接着就听见岳婆婆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天啦!冤家呀”,接着就哭着喊救命。我们几个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以为他们家谁出了事或者得了什么急症,比如心脏病突发倒地什么的。救命是大事呀!我们几个想都没想就急匆匆往厂长屋里跑。上去他们家没关门,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俩在客厅打架,厂长和爱清青衣服都没穿,□□。厂长揪着爱清青的头发,爱清青揪着厂长的那玩意儿,厂长脸都黑了。谁见过两口子打架那么个搞法的?我们几个羞死了,一声不吭地跑了。”
“天哪!你瞎编的吧?天底下哪有这种人?你们几个人上楼梯‘噔噔噔噔’那么响他们能听不见?他们听见了还硬是不收手不关门?还有岳婆婆,儿子媳妇那种样子她怎么还喊人去救命?”
“你不信?问孙姐。不对,你问壮壮妈,那天刚好我拉她教我织毛衣的花针,她扯手上汗不肯织,我说她重色轻友想回去陪老公,拉着她不让走,就在那里瞎聊。她走在最前头,我们几个冲到了门口,一看那情形连忙往下跑,她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真流氓呀,就像你说的,当着老婆子的面还门都不管,不是亲眼看见怎么都不会相信天底下有这种人这种事。那时候我们也觉得岳婆婆真是老糊涂了,也从那时候起,她再叫人救命,叫死没有一个去的。”
“厂长也是倒霉。早先,夏科长只要发现厂长多看哪个女工几眼,或是跟哪个女人讲几句话,就说厂长想跟人家睡觉,回去就把他的脸上刨得满是血痂。”孙阿姨笑。
“天哪,说说话都不行?”
“不行。她要让厂长不敢跟女人讲话,也让女人们不敢跟厂长讲话。她说厂长:你不是喜欢在外面拈花惹草、风流快活吗?老子破你的像,看你还有脸出去勾引女人。现在爱会计的政策不一样了,厂长只要跟年龄在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已婚妇女过于频繁的接触,她就会攥他的裆。她的目的更明确,你要风流老子就割断你风流的根本。”
“厂长真的很风流吗?”静儿姐姐问。
“那谁知道?都是防患于未然嘛。”
“老夏防得那么紧,她还不是轻易得手了?”除了壮壮妈妈,一屋子人都痴痴地笑。
“够了够了,还越说越带劲了。人家老爱是为防他攥的他那玩意吗?你们这些话别当着人家娃子说,娃子不知事,回家学了舌,她妈还以为我在她背后讲她是非宣她的丑。”壮壮妈妈打了胖姨一巴掌,又对娟儿和静儿说:“你们两个大姑娘家的也是,跟着一帮婆娘们瞎八卦什么?还听得那么认真。”
“就你胆子小。又没有说她什么坏话?不过是事实,她做都做了还怕人家说?那么小的娃子会学什么舌。”那些人看着爱爱说。
“爱爱,阿姨们刚才在说什么?”一个阿姨叫过爱爱问。
“我要奶奶。”爱爱闷闷不乐地说。虽然她不懂得阿姨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她知道是在说爸爸妈妈坏话,她们好像都知道爸爸妈妈没穿衣服打架的事,她们在笑话爸爸妈妈。她讨厌阿姨们笑话爸爸妈妈,她感到羞臊,可不敢发脾气,于是瘪了瘪了嘴哭了起来。
娟儿姐姐和静姐姐只好抱着爱爱回宿舍,凤玲不可能这么早回来,她俩石头剪刀布,娟儿姐姐输了,她硬着头皮把爱爱送回家。她抱着爱爱做贼似地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从门缝透出一线光,爱爱家的门没有关严,她把爱爱放在门口后逃命似地窜下楼梯走了。
“奶奶。”爱爱推门进去,看见妈妈穿着一身粉红色印满棕色小熊的棉睡衣睡在爸爸的腿上,爸爸拿着一块黄色的鲜姜在她没了头发的秃皮上轻轻地擦拭着。
“啊,我小姑娘回来了?跟凤玲去哪儿玩了的?来,爸爸抱抱看电视。”爸爸也穿着烟叶色的棉睡衣睡裤,他扶起妈妈冲爱爱拍手。原来他们看女工宿舍没有灯,以为是凤玲把爱爱带出去了。
“讨厌,谁要你?奶奶,我要奶奶。奶奶------”有一次,乡下姑母趁爱爱睡午觉把奶奶接到乡下去了,爱爱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小尚叔叔把奶奶从乡下接回来才止住。爱爱害怕奶奶又突然间去了乡下姑母家里,紧张地哭了起来。
“她要你呢咧,你装聋吗?”妈妈冲着奶奶屋里叫。
“娇娇,来。”奶奶穿着深蓝色的老式棉衣出现在她的房门口。棉花把她的棉衣撑成了圆筒状了。圆筒外是她尖尖的小脚,细细的干枯的手,还有皮囊囊的脖子勉强支起的愁眉紧锁的苦瓜脸。爱爱哭着问奶奶为什么不去接她。
“奶奶不是不去接娇娇,娇娇看,奶奶的眼睛疼,肿得睁不开了,看不见路,把我娇娇摔着了怎么办?”她牵着爱爱进了她的卧房,在她专用的旧式靠背木椅上坐下来,吃力地把爱爱抱到她虽然隔着棉裤却依旧如木棍一样硌人的腿上,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眼睛真的又红又肿,这让爱爱感到伤心难过。
“我能看见路呀?明天奶奶送我上幼儿园,奶奶接我回家,我给奶奶带路。”爱爱抚摸奶奶瘦得皮包骨头的脸抽泣着说。奶奶的面容始终是那么苍白,但是不象许多和她年纪相仿佛的老奶奶们那样,肉或皮都松弛得垮了下来,她的脸皮是紧包着她的骨头的。所以她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只有额头和眼角有几道细沟。爱爱轻轻地摸她脸上的细沟,可是怎么也抹不平。她知道奶奶老了。她害怕奶奶也象看料场壮壮的爷爷一样,有一天就突然不见了,再也不送壮壮上学了。爱爱和奶奶去料场跟壮壮玩的时候,壮壮爷爷也不出来给她们赶大狼狗了。要是奶奶不见了,晚上谁陪我睡觉,谁陪我上幼儿园,要是妈妈象看料场的大狼狗一样要咬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爱爱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此后,爱爱不仅脾气越来越坏,而且变得孤僻起来。她又和从前一样,再也不肯离开奶奶,除非在幼儿园。不上幼儿园就跟着奶奶到家属区和壮壮玩。虽然她不大喜欢壮壮,可是家属区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只有壮壮,其他别的孩子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她不让爸爸妈妈碰她,她害怕看见妈妈头上那块没有头发的秃皮。虽然半年后那块秃皮长出了新的头发,可讨厌的秃皮在她的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她羞于见人,进了厂里的大门,她的脑壳便耷拉下来,别人喊她逗她,她觑眼瞟一下埋头不理,她怀疑别人知道她爸爸妈妈是流氓,他们不穿衣服打架。特别是碰见那天在壮壮家笑话爸爸妈妈的人,除壮壮妈妈以外,她一概避而远之,因为壮壮妈妈没有说爸爸妈妈的坏话。凤玲姐姐总是忙着要约会,看见她脸上就露出讨厌的神色。还有娟儿姐姐和静姐姐都晓得爸爸妈妈没穿衣服打架的事,她不和知道爸爸妈妈打架的人玩,也就再不到凤玲姐姐宿舍去了。
于是除了壮壮的妈妈,所有人见了爱爱都会说,哟,这爱爱长大了,怎么没有小时候活泼了?变得害羞了,也不肯说话叫人了。他们说爱爱从前整天笑眯眯的,见人不用教就叔叔阿姨地叫,一张小嘴巴跟抹了蜜似得甜,可会哄人了开心了。还说爱爱一天到晚跟个小兔似得可爱,见人就给人家跳舞、唱歌。可是爱爱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那时的她毕竟太小。时间久了,当别人说她是因为长大了害羞所以不说话时,她便配合地低下头装害羞。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从何时何事起那么讨厌那些人,不愿意看见他们,不愿意跟他们说话,可能她就是觉得那些人见了她时脸上堆起的笑容,和亲切得有些过头话语都不真实,太假。爱爱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们的笑容和亲切都是只有奶奶或爸爸妈妈在她身边或附近才有的。倘若没有家人在场,那些人很少会和她说话,更别说摸她的头或手了,甚至拿白眼看她,说她‘怪样’得很。她不知道‘怪样’是什么意思,认为那意思就是变相地说人坏得很。
爱爱一如既往地喜欢壮壮妈妈,她从来没说爱爱变了,她不论什么时候见了爱爱都会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倘若碰到爱爱和壮壮在一起玩,她必定会先摸爱爱的头,或是牵爱爱的手,然后才去摸壮壮的头,或牵壮壮的手。要是他俩吵架,她必定是训斥壮壮,虽然她明知道多数时候是爱爱不对。爱爱脾气不好,经常拿壮壮撒气,倘若是壮壮惹怒了她,她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打他。壮壮挨了打从不还手,只是一味地笑。这让爱爱更生气,出手就更重。壮壮疼得受不了了,便哭着喊“妹妹欺负我”。
有一次壮壮妈妈在场,她拉过爱爱说,宝贝,不要打哥哥,看把哥哥都打哭了。生气了就打陈妈,陈妈不怕疼。爱爱说不敢。壮壮妈妈轻轻地抓着爱爱的手腕拍打自己,说陈妈允许你打的,就这样打有什么不敢的?爱爱抽回手带着哭腔说就是不敢。陈妈把她搂在怀里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可是大多数时候是壮壮的奶奶在场,他奶奶总是蹀着脚威吓爱爱,说哪有你这么不讲道理坏女娃子?再打人就不许壮壮跟你玩了。奶奶也说爱爱坏。哼,不玩就不玩。爱爱扭头就回家,留下奶奶给壮壮奶奶赔礼道歉。不过用不了几分钟,壮壮就来找她了,他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玩得很开心,当然不开心了再打。奶奶看她打壮壮就喊冤家,冤家也从来没来拉架,更别说帮壮壮教训她。
“壮壮,你爸爸妈妈打架吗?”有一次,她和壮壮在看料场逗小猫玩时,她问壮壮。
“不打。”壮壮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爸爸不揪你妈妈的头发吗?”还有的她羞于启齿,只问了揪头发的事。
“不揪。哦,不对,我爸爸也揪我妈妈头发的。”
“那你怎么说不打架?”
“揪头发就是打架吗?”
“那当然。你妈妈不还手吗?”
“当然还手,这样-----”壮壮攥起拳头在爱爱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的一下,就打完了。”
“就打一下吗?你爸爸挨了打以后呢?”
“他就嘿嘿地傻笑,然后就没有以后了。”
原来壮壮的爸爸妈妈也会打架的。她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失望,壮壮妈妈是那样的温柔可亲,她不希望壮壮妈妈也是妈妈那样会随时变成大狼狗一样的人。
几天后,奶奶和壮壮奶奶在菜地里聊天,爱爱觉得无聊,就和壮壮在他家和他玩小猫钓鱼,壮壮妈妈坐在椅子上边织毛衣边看电视。壮壮爸爸回来了,轻手轻脚地走到他妈妈身边,拿食指和拇指捏了他妈妈头顶上的茸发轻轻地扯一下。
“嘻嘻,”壮壮在爱爱耳根边小声说,“你看,我爸爸揪我妈妈头发了,我妈妈马上就要打他。”
爱爱已经看见了,原来壮壮爸爸是这样揪壮壮妈妈头发的,和爸爸揪妈妈头发是不一样的,也根本不会秃皮。
“高胜利,”壮壮妈妈声音不大,略带温怒的样子,笑着拿拳头在壮壮爸爸的肚子上假装很使劲的样子轻轻地捅了一下说:“老子打死你个不怕丑的东西,当着娃子的面跐脚动手的。”
爱爱原以为壮壮拍打疼她了所以做示范时没敢用力,没想到她妈妈下手比他还要轻、柔。原来他妈妈是这样打他爸爸的。
“我又没做坏事,当着他们的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壮壮爸爸望着壮壮妈妈嘿嘿傻笑,然后又扭头看他俩。
“不害羞。”壮壮说。
原来壮壮爸爸妈妈是这样打架的,他们这分明就不是打架。爱爱有些失落,把手里的牌一甩,一声不吭地走了。
“爱爱,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爸爸不害羞。”壮壮嚷着赶出来拉住爱爱。
“壮壮,你爸爸怎么不害羞了?我看你也不害羞,大儿娃子家的拉着人家爱爱一个小女生做什么?”隔壁胖阿姨大着嗓门问。楼上、隔壁好几家听见胖阿姨的声音伸出头来,笑眯眯地看壮壮。
壮壮连忙松了手。爱爱气呼呼的到壮壮奶奶的菜地里找奶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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