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之城

　　一
　　西城的秋天向来早到，仿佛昨天还看见别墅草坪边上的樱花开得正好，今天就已经是立夏。
　　算起来的话，距离父亲去世，也已经有三个月了。
　　大哥还是浑身插着仪器管躺在床上，只是搬回了家里，是我做的主。
　　二哥不见了，大嫂也死了，小宝还要明年才上幼儿园，现在姓沈的人，能在帮派和公司里管事的就只有我了。
　　很累。
　　以前年纪还小的时候，总是不明白父亲他们哪有那么多的事要忙，总抱怨他们没时间陪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晚了。
　　公司的事，帮派的事，是一团又一团的乱麻，向来是由父亲和大哥二哥理着，忽然伸来一只手把它们交到我手里，我手足无措，欲哭无泪。
　　沈家家主，沈三少爷，沈氏集团的掌权人，有一天会累得哭出来，应该也没人相信吧？
　　真讽刺。
　　以前那些动不动就把哭当作杀手锏的日子，都去哪了呢？
　　现在真哭的时候，没人听了。
　　想起晚上还要给小宝讲睡前故事，不知道可不可以把我刚才的感慨结合“狼来了”的故事讲给他听。
　　虽然他一定听不懂。
　　和小孩子说话就是这点好：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懂。
　　而且他还不会和别人说。
　　有人说有个人愿意听你说话是很幸运的，其实有个什么都听不懂还愿意听你说话的人才是最幸运的。
　　我有两个，大哥和小宝，还是父子兵。
　　我最幸运了。

　　晚上到家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左右，小宝已经睡了，我只好去找大哥。
　　虽然医生没有说过植物人的作息时间和正常人有什么不同，可是我就是把大哥吵醒了听我说话他也没办法，谁叫他是我大哥。
　　这句话是我当年横扫沈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经典句式之一，常用来对付父亲和大哥大嫂，男女通杀，老少咸宜。

　　大哥又瘦了，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呈一条细线落进来，把他的身体截成两段，像我画室里盖着湿画布的石膏人体。
　　我拉了张椅子坐在门口，藏身在黑暗里，十指交叉撑住额头，和大哥说话。
　　“今天很累，对着公司董事会那群老狐狸做季度总结，勉强过关。”
　　“下午去了总部，新提拔上来的那个小子很能打，秦觅说有时间让他教我打拳击。”
　　“其实我还是想学爸的那套中国长拳，就是黎叔年纪有点大了，不知道他肯不肯收我做关门弟子，呵，到时候一定要跪下来拜师，不过他是爸的老师，拜拜也没什么。”
　　“几天前其实被别人打了一冷枪，闹市枪击案，直接从救护车上去了警局，现在我是有案底的人了。上午去照了片，肩胛骨愈合得很快，下周就没事了。特意告诉你，别说我有事瞒着你啊。”
　　“和警方关系搞僵了，方警司在事发现场守了三天。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子弹我当时就取出他来了。”
　　“很疼。”
　　“秦觅拿着那子弹查了下去，是慕容家从北边刚进的那批东西里面的，俄罗斯政府也在查这批军火去向，要不要把他们引过来？”
　　“还是不要吧，慕容家我一时还扳不倒。”
　　“回来的路上有辆车跟着，被秦觅引到郊区做掉了，听说车手技术不错，是慕容家那个车神的弟弟。”
　　“前天酒会上封二小姐给了我个告别吻，回去的路上车子起火了，烧个半死，现在还在整容。”
　　“上次和周翡去他家的魅影□□叫的那个红牌小姐，昨天魅影起火，关在底层包厢烧死了，真可惜，我手都还没牵过呢。”
　　“慕容家好像在内讧，有个杀手被丢到海里，右手食指有茧，应该是个神枪手。慕容家抛尸方式很特别，尸袋是防水的，就只有一只手，还有一盒骨灰，真是人性话，都火化好了。”
　　“慕容家的二少爷巍被打了，三少爷离家出走，他们的总部乱杀了一场，据说死人多到埋都埋不过来，他们现在掌权的人在那里放了一把火。”
　　“大哥，”我声音颤抖。
　　“慕容和我说过，他五行缺火。”
　　“他回来了。”

　　有没有人不知道，三个月之前的西城，发生了什么。
　　西城的慕容家，给了刚刚过完年的沈家一个大红包。
　　西城禁放烟花，但是慕容家占领我们沈家总部的时候，在里面摆放了大概三万元左右的烟花炮仗，庆祝到天明。
　　大哥倒下得比较早，送进医院。
　　警方成了摆设，大嫂死在第一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她在倒下的时候按响警铃，可是大哥十分钟之后才得到救护，脑部缺氧过久加之先前的子弹压迫大脑神经，传说中的植物人。
　　沈世豪，我的父亲，在那场混乱中死去。
　　沈奚羊消失无踪。
　　在所有人都以为沈家将被慕容家赶尽杀绝的时候，沈家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三少爷站了出来，接掌家族企业，游说沈世豪当年的老伙计出山，提拔新一代上位，重组帮派。
　　据说，光是清扫总部的烟花灰烬就用了三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为父兄报仇的时候，他低调求生存，带着他大哥沈奚岳的儿子沈小宝，安安静静地过起了日子。
　　而慕容家，竟然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忙着巩固这次混乱中夺来的地盘，而且，始终只有二少爷和三少爷出面理事。
　　有传言说，慕容家的大少爷在那场动乱中被沈奚岳埋伏下的狙击手击中，正在国外养伤，慕容家群龙无首，不敢妄动，等到他伤愈归来，一切自然见分晓。
　　作为当事人的双方都没有动静，其他人自然也不再多事，局势渐渐稳定下来，三个月过后，一切正常。
　　可是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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