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初停

　　近些天也一直在赶路，天也阴沉沉的，看着没什么生气，闷的人胸口生疼，娘一路上带着我走的很快，除了赶路就是休息，即使路上有很近很近的庙，也不再去拜了。我一开始还问过娘一两次，娘说马上要到了，赶路要紧。
　　前几日我还能跟上娘，但是近来感觉慢慢有些没力气了，娘照顾我，每每走一阵便停下来歇一歇，这样断断续续的，又过了一座山，娘说再往前走些有个镇子，我们在那里歇脚。
　　日中太阳晒得人难受，“娘，我们去那边的树下歇歇吧。”我指着稍远处的一颗大树，“好。”娘应我，去了树下歇息。我困得紧，到了就地坐下，靠着大树睡着了，娘收拾好过来看我，重重叹了口气，抱着我去另一旁睡了，她坐我身旁，盯着天上，将想抬起想要合十的手又放下，低头摸了摸我的脸。
　　再醒来是日仄，没那么晒了，我揉了揉眼起身，看见正前方有个小和尚，和娘说着什么，见我醒了，笑着朝我看了看，娘转头见我起身，忙跑过来抱我，那和尚在后面走着，我盯着他，他身形颀长，衣着整洁，皮肤很白，像是香火旺盛庙里的和尚，长得很好看，剑眉，杏核眼，眸子清亮，眼里流转金光。我之前没见过那么亮的眼睛，但是又很熟悉，像叶先生带我去看过的湖一样，清澈平静，预示着某种结果。
　　“施主。”他走过来，将拿佛珠的手放于胸前微微躬身，我转头看娘，娘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你是谁？”我问，娘看了我一眼，起身把我挡在身后，我在娘身后探头悄悄看着他，“贫僧受命从木迟国来，到烟国去。见你有佛缘，可同贫僧一同寻佛法，你可愿？”
　　“小女年龄尚小，只怕会拖累师傅。”娘低头说着，声音坚决。
　　“施主，事已至此，莫要强留。”那和尚看着我娘接着说，“强求无果。”
　　娘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女哪来的佛缘，师傅看错了吧。”
　　“施主，”他刚要说话，却被娘打断了，娘说，“我这一辈子求佛祈愿，只求平安，宣玉四年郎君受劫坠崖，前日隅军毁我家乡，今连我儿竟也无法与我同去吗。”娘看着他，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敢说话，只能在身后紧紧攥住娘的衣袖，“家人至今从未得佛祖垂怜，日后也不必了。”娘说完便将我轻轻拉到另一旁，叫我等下，松开我去收拾包袱了。那个和尚听完我娘的话后没有什么动作，只站在原地愣愣看着我，我和他对视着。
　　一会娘收拾好，径直牵着我的手走了，走了一小会，我收了收手，悄悄问娘说，“娘，我们可以和他一起走吗，他的眼睛很漂亮，江雪长大很多了，已经满九，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江雪不想和娘在一起了吗？”娘突然蹲下来，眼睛红红的看着我，“不会的，最喜欢娘了。”娘低头不再说话，转身把我抱起继续往前走了。
　　我搭上娘的肩膀，转过头去看他，见他眼里划过的一丝苦痛，我的因果结局，一切尘埃落定。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直到他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树影中。
　　“娘，江雪是不在意的，只想和你一起。”我蹭了蹭娘的脖子，没等娘回应我，就模模糊糊的睡着了，大量信息让我的脑子变得昏沉。
　　后来又是在赶路，我的困劲越来越大，总是睡觉，梦里总是那个和尚站在树下的样子，光穿过叶的缝隙散落在他身上，我站在他对面，他低头看我，淡金色波纹在他的眼中流转，神情悲悯。
　　昨夜又梦，我同之前一样在他身前注视他，等待梦醒，可这次只站了一会，脱力的感觉便瞬间袭来，直直倒了下去。
　　清早是娘把我叫醒的，说路上遇见一个医生，要给我把脉，让我起身坐好醒醒神，等我全清醒后他才搭上脉，他搭脉的手并不熟练，也不仔细诊脉，只是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浑身不在，
　　“这人好生奇怪。”我心想。
　　没多长时间，他收回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包用油纸包好的东西，“让孩子舒坦些。”娘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又说万事因果，不可强留，就向我们反方向走了。
　　“莫名其妙。”我说着，“我们走吧娘，休息好了。”
　　“啊，好。”娘回过神来，又开始收拾包裹，走的时候娘把那个人给的油纸包打开，里面有些根须状的东西，我也认不清是什么，娘看到一脸怒气，又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最后把那些东西狠狠扔在地上带着我走了。
　　后来听刘旭辉说，那是邪道的教士收魂的材料。
　　接下几天走的路也算平坦，天气凉爽，精神也好了许多，娘看着我也开心，路上说去了镇子里找家客栈先休息，之后带着我去玩，给我糊个风筝，去找各种糕点吃，“好，娘答应我的可不能反悔。”我说，娘总是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些，有时候我也顾不上回话，只顾着吃手里的东西，不饿，但是想吃。
　　又是一天赶路，太阳有些毒，我和娘就窝在树荫下面，靠在树上休息，有只白色蝴蝶从远处飞来，我伸手比划着，想让它一直停在我的手上，它直向我这边飞，好像真的在向我飞来，我慢慢坐起身，眼里满是兴奋，“来吧，到这边来。”我轻声说着，好像只要它过来，我就可以摆脱一切，换来新的生活了。
　　它飞的越近，那些佛像，诵经声，我在他眼里看见的轮回，就离我愈远些。
　　我的身体不断前倾，手臂尽力向前伸着，像是一种仪式感，我不能起身去找它，只能让它飞来，飞来拯救我，带走我残破的结局，带来新的，有光和星辰的一天。
　　它在远处光里，挥着翅膀，四周无风，飞的很安稳，慢慢向我飞来，由它构成的一小片白，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动景，“还有一些。”我心里想着，又尽力把手往前伸些，手臂有些酸痛，我也顾不得这些，只想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好像看见了我自己的眼，里面是极尽的渴望和哀求。
　　“求求你了，我想要新的生活。”我低声啜泣着，看着眼前的蝴蝶。它似是回了我的响应，在空中绕着我飞了一圈，又在我手心上方停住，挥动的翅膀频率放慢，慢慢落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欣喜包裹住我，让我整个人兴奋至极，感觉浑身血液翻涌，嘴角也不受控制的上翘，准备迎来我新的一切。
　　随后我看见，那只蝴蝶在半空突然停滞，挣扎的挥了挥翅膀，直直的落了下来，落到我手中。
　　我看着手里触须仍抖动的蝴蝶，浑身僵硬，脑子一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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