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为期

　　“啪！”茶楼下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忽地一拍，清脆的声音足以绕梁三日而不绝，惊得苏伶猛地坐了起来。她睡得有些迷糊，依稀看见面前坐着一个白衣服的女子，连忙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坐在她对面的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心中因为被吵醒而造成的不爽还没扩散开便消散了。
　　“阿姐？”她惊讶地喊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许多其他的客人，忙收住声音，亮闪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
　　苏青青端着一盏茶，细致的用茶盖刮着盖碗里的泡沫，轻轻啜了一口，瞥了苏伶睡得泛粉的侧脸一眼，道：“醒了？你昨夜是做贼去了么？小姑娘家，一个人在外这么没防备心？”
　　“嘻嘻。”苏伶傻笑了两声，明白苏青青只是碍于面子不应，便也没拆穿她，转头看向楼下，嘟哝：“楼下今日讲的什么？闹得那么大动静？”
　　“好像是一个仙子同一个神女的故事吧，刚才顺便听了一耳朵。”苏青青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又面不改色地喝了第二口茶。
　　苏伶看她喝茶，也有些口渴，便撒娇道：“阿姐，你这是喝的什么啊？我也想喝。”
　　“嗯。”苏青青扭头招来店小二，又要了一盏茶与一份茶点，“饿了没？吃点东西垫一垫。”
　　“嘿嘿嘿，阿姐对我最好啦！”苏伶甜甜地冲她笑着，却见苏青青衣袖一摆，极其敷衍地挡了下脸，随即翻了个白眼，勉勉强强守住了苏家大小姐的颜面。
　　苏伶以为她还在为自已一声不吭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事情生气，于是扁了扁嘴，凑近了卖可怜：“阿姐~~阿姐别再生我气了嘛~我错了还不行嘛~~~”
　　“我气什么？”苏青青视若无睹地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你闹小姐脾气和家里吵架，独自从长安偷跑到江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自己开心，费那劳什子神管你作甚？我又不同自己有仇。”
　　她适时地停下了后面的话，独自欣赏了一下苏伶大松一口气的表情，补上了最后一句，“大哥才气的要死。”
　　苏伶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又被吸了回来，呛得眼泪汪汪，“完...完了..大哥这次...咳咳咳咳，真的，要，咳咳，把我吊起来打了...”
　　苏青青没忍住，又翻一个白眼，“得了吧，他哪回不是这么威胁的？哪一次又动了你一根头发丝？少在这卖惨了。”
　　“呜呜呜...这次不一样嘛...”苏伶苦着一张脸，心虚极了。
　　恰巧店小二把茶和点心送上来了，苏青青道了谢，捻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把东西咽下去后才慢条斯理地回了她一句，“你也知道自己这次过分了啊？活、该。”
　　“哼。”苏伶扁了扁嘴，气鼓鼓地端起盖碗喝了一大口。

　　入口微...不，特别苦！

　　苏伶一口茶都闷下去了，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了苦味，刚缓和一秒的脸色又瘫了回去。她飞快地拿了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勉勉强强压住了那股惨绝人寰的苦味，这才哭唧唧地转向苏青青，哭诉道：“阿姐，你喝的这是什么茶啊！太苦了！！！”
　　苏青青睨了她一眼，道：“这是苦丁茶。先苦后甜，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你不知？”
　　“唔唔唔唔！”苏伶嘴里叼着那块糕，气愤地哼哼了几句。
　　她可不管什么先苦后甜的大道理，找来了店小二，要了一盏花茶。
　　花茶入口微甜，温热的口感配上一块点心，解救了刚刚被苦丁茶折磨的苏伶。
　　她和苏青青二人再没说话，各自喝着茶，吃着点心，感受着岁月静好。

　　可惜岁月没静好多久，很快便被一楼传上来的嘈杂声给打断了。
　　苏伶好奇地往下探了探头，却只看见了一大团人头，根本看不见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招了招手，叫来店小二，问道：“下面怎么了？莫不是那说书的嗓门太大被人打了？”
　　好嘛，还记得自己被吵醒的那茬。
　　店小二好似也颇感无言，挂上了标准的职业微笑，回答她：“额...那倒也不是。咱们这小店里啊，刚刚来了一个卖女儿的老头，估摸着是引起众怒了吧。”
　　“卖女儿？”“卖女儿？”苏伶和苏青青异口同声，前者是一脸稀奇，后者则微微蹙了眉。
　　苏伶放下茶杯，用丝巾擦了擦手，看向苏青青：“阿姐，我能去看看嘛？”
　　苏青青眸子冷了冷，却不是对她，也放下了手上捧了半天的杯子，道：“我与你一同去。”

　　二人下了楼，才发现楼下围着的人多了一倍，几乎快把这家小小的茶馆子挤塌了。苏伶仗着自己身形小，勉强挤进了人群里，苏青青则转到了人群另一头，也钻了进去。
　　面前是两个衣裳破破烂烂的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胡子拉碴，正跪在地上，丧着一张脸道：“贱内去得早啊，我这姑娘跟着我在外流浪，从没过到一天好日子...我又染了恶疾，还得委屈她到处干活来挣钱给我买药...我这个当爹的对不起她啊！”说着，他“砰砰”地磕了两个头，道：“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为我犯难了啊！今日，求求各位公子小姐，若有愿意的便将小女带走吧！”
　　“老先生，”苏伶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问，“您到底染了什么恶疾啊？”
　　老人看见她，有些激动，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向前膝行了几步，道：“姑娘，我看你这身打扮，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好姑娘，不如便留下我那可怜的女儿吧，让她给你当丫鬟也比跟着我这老爷子受累好啊！”
　　“爹。”他身边那个一直低着头没出声的女孩忽然说了话，她轻轻喊了老人一声，道：“若是人家不愿意便算了吧，大不了您将我卖到花楼里去，也能赚些钱的。”
　　“爹对不起你啊！！！”那老人仍然哭丧着脸，嘴上这么说着，却依旧等着苏伶回话。
　　“这...”苏伶措手不及，求助的眼神飞向苏青青。
　　苏青青走到她身边，轻声道，“这老人没撒谎，确确实实得了恶疾，无药可医。那姑娘着实可怜。”
　　苏伶和苏青青同时抬头，看了看四周，倒是有好几个公子哥准备将那女孩买下来，但据她二人观察，都不是什么好人。“算了。”苏伶心想，“苏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小丫头。”更何况这小丫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比她还小上三岁，若是落进那几个如狼似虎一般的衣冠禽兽手里...那也太不值当了。
　　这么想着，她看向了那个跪坐于地的女孩，目光中带上了几分温和。
　　女孩像是感觉到了，忽地抬起了头。
　　她抬头的瞬间，苏伶愣住了——女孩有的两只眼睛，一只墨色很淡，像是眸中笼罩了一团雾气，怎么也看不真切，而另一只却是深红色的，眸子的最深处甚至还隐隐泛着紫光，像是一种很美的花...
　　少女的皮肤很好，如羊脂玉一般白皙润滑，鼻尖挺翘，脸颊有点婴儿肥，嘴唇在这江南的冬风里被吹得有些泛白，却依然饱满。
　　苏伶本就是长安十大美人排行榜上的一名，眼前这女孩虽然才十三四岁，还没长开来，却已然有了一个极好的美人胚子，哪怕是和她相比也毫不逊色。
　　“啧啧啧。”苏伶在心中感叹了一句，“幸好我下来的早，这小美人还没被那几个公子哥拖回家去。”
　　老人见她二人迟迟不开口，以为她们是被女孩的异瞳给吓到了，忙解释说：“二位小姐，贱内是南疆人，这姑娘的眼睛有一只像她娘...”
　　“老先生，那我便把你女儿带回家去，当我的贴身丫环如何？”苏伶见老人又有了要长篇大论的架势，忙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好好好！”老人激动的老泪纵横，“姑娘当真是好心人啊...我这个老头子自知命不久矣，托付了女儿便也没什么牵挂了...”
　　苏伶冲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走上前去拉起了那个少女：“别跪地上，江南冬天阴湿，会落下病根的。”
　　苏青青则递给了那老人一个钱袋：“虽说病情严重，老先生也万不可糟践自己，还是要找个好些的客栈休息。”
　　“谢谢！谢谢啊！二位姑娘当真人美心善！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们二位了啊！”老人接了钱，千恩万谢地慢慢走出了客栈。
　　看戏的人们也逐渐散了，剩下几个不怀好意的公子哥兀自懊恼着少了一个可玩之物。苏伶和苏青青便把女孩带到了她们的上座，给女孩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
　　苏青青见那女孩穿着薄薄一件单衣，皱着眉去外面找布庄买衣服了，留下苏伶照看这女孩。
　　苏伶看着她喝那杯茶，笑眯眯地问：“小美人，有名字没有啊。”
　　这话说的与那些调戏美人的败类也差不多了。苏伶暗暗唾弃着自己。
　　那小姑娘却不恼，耳根红了红，道：“有的，娘叫我‘陈沫’。”
　　“陈沫？”苏伶挑了挑眉，“哪两个字啊？”
　　陈沫小声道：“耳东陈，沫是‘相濡以沫’的沫。”
　　“唔...”苏伶思考了一会儿，寓意是好寓意，但...沉默？听起来不太好听。
　　不过她也没有强迫别人换名字的怪癖，于是不纠结于这个问题，笑着道：“那我叫你沫儿，怎么样？”
　　陈沫捧着茶的手顿了顿，有点惊喜地看向苏伶，“小姐...真的要收下我？”
　　“不然把你带上来干什么？喝茶聊天么？我们可没那么闲。”苏青青拎着一件厚厚的裘衣，回来了，把衣服披在陈沫身上，显然听见了二人刚才那几句话，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们苏家的人了。”

　　三日后，苏青青便奉大哥之命，将落跑的“犯人”苏伶带回了长安，与二人同行的，还有一个刚成为苏家人三天的小丫头。
　　虽然回苏府后被大哥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但苏小姐还是觉得此趟不亏——毕竟拐了个小美人回家，占了天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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