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侦探]鎏金花影

　　“漂亮。”

　　骆少川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主儿，一眼便相中了楼里最亮眼的那朵花。他笑着摩挲下巴，目光略带赏识意味地打量着那光下的迷人倩影。姑娘捻起一块长白糕，半信半疑着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品尝，顷刻后她眼睛突地一亮，便又拿起一块塞了满嘴，粉颊撑得圆鼓鼓的，活脱地像只囫囵贪吃的兔子。

　　“只是，老大。”六儿提出疑惑问道，“您可怎么说服人家陪您做戏啊？”

　　这话说到了害处，骆少川倒不担心这点，慢慢放平了翘着的腿，拍了拍膝头的褶皱道：“天下就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儿，银票到位了，我请大舞台的当红歌星都不是事儿。”说罢，他又顿了顿，低声朝六儿吩咐了几句，“这事儿得办的漂亮，得有排面，知道么。”

　　六儿立刻会意，领了命便匆匆预备起来。骆少川盯着那抹如梦如幻的背影，想着即将便能脱离家中管束，不由畅快笑了起来。

　　这边徐昭意最喜欢的《定军山》敲锣开演，身穿铠甲身负刀枪把子的靠把老生黄忠气势恢宏登台圆场，快板同梆子共奏，敲响汉中争夺前奏。这戏才演到第三回，徐昭意便彻底没了兴趣，这台上老生的本嗓唱腔虽好，可惜工架不美，武功架势也不娴熟，快板节奏缺了点铿锵有力，情绪也甚是平平，并没有演出黄忠斩杀夏侯渊，夺取定军山的气势。

　　“这花脸夏侯渊怕是个大舌头吧，字眼都咬不清，这跌扑功夫还没个打手强。”徐昭意兴致缺缺地点评了一句，说着她回头朝身后跟随的男人递了个眼神，便起身往后院的亭台走去，打算去松口气舒展舒展身子，顺道瞧瞧着别有洞天的书院到底有何新奇之处。

　　群仙书院明面上是个听戏的茶楼，暗里其实同桃园书寓一样是个娼窑。徐昭意登上石阶，顺着游廊慢步闲逛，她站定在廊庑下四处望了望，早上的后院格外冷清，没有艳旗高扬，也没有吵嚷的吹拉弹唱，像死了一般寂静。

　　晃悠了一刻钟时间，徐昭意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转身便要往回走，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人来，脸上带着烂醉的潮红和不怀好意的笑容，正眯着眼遥遥地看向徐昭意。

　　徐昭意抬手捂了捂鼻子，脸上闪过几分厌恶神色，她往后退了一步，打算改道走另一方向的廊桥回去前厅，没想到那两人很快跟上前来，几句醉话里还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调戏话语。那两人拦下了徐昭意，其中一穿西装的男人还恭恭敬敬地朝她一揖，道：“姑娘莫走，天色正早呢，陪…陪爷爷我喝两杯回魂酒吧。”

　　徐昭意倒是没有流露出半分胆怯来，眼中的厌恶更深，甚至多了几分狠意来。她知道娼窑里四处都有大茶壶趴墙根儿，想着在这种烟柳之地惹事并不是明智做法，便持着礼，容忍道：“二位怕是找错人了，我去替你们喊姑娘来伺候吧。”

　　“没，爷就想找你，怎样？”西装男人愈发纠缠起来，眼神轻佻地在她身上掠过，“小妞长得还挺不错，虽然跟窑姐儿比差点，但也够看的了，走走走！爷带你去大公馆喝酒去。”

　　徐昭意的脸色瞬间就挂不住了，她身上往袖口里掏了掏，忘了自己今日穿的是洋装，没抄家伙什来。她暗暗咒骂几声，不愿和二人多话，寒声道：“瞧二位穿着想必也是有脸面的人物，有些机会才好，在这种地方动手闹出去了不好看，你们说是吧。”

　　她这话说得颇有气势，水汪汪眼睛弥漫的狠意让二人都差点露怯，然而再如何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狠话再唬人也没多大威慑力。二人见惯了那些行走于欢乐场上的卖笑女做派，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徐昭意放完话便要走，西装男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还不知好歹道：“都是窑姐儿还装什么烈女呐，竖什么贞洁牌坊啊！爷就要你陪酒，你就算是孙猴子转世，你今天也逃不出我的五指山去。”

　　这一扣彻底惹怒了徐昭意，恨得浑身打颤，咬着后槽牙道：“再不放手，别怪姑奶奶我不客气了。”

　　接过那人根本不当回事，反倒觉得那是她欲拒还迎的手段，“哟，小妞脾气挺辣，不过我喜欢。

　　徐昭意想着初来乍到，不宜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惹事儿，可如今竟有不识好歹的登徒子敢对她造次，再好的脾气她忍无可忍。她隐在袖管里的拳头默默捏紧，十指铆劲拧的指节发白，她正要挥拳对付时，手腕上的压迫感倏地没了，那西装男子被人拎着脖子扽了起来，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人顺着目光看去，跟前的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玄黑长衫，鼻梁上夹着一副儒雅的眼镜，居高临下面露寒意地睨着他。那男子恶狠狠地想回击，定睛一看，顿时失了魂，连忙扶着墙站起来，连咳带喘道：“骆…骆少爷。”

　　骆少川抬手扶了扶眼镜，语气平平道：“哈尔滨的治安怎么越来越差了，人渣怎么都到处乱跑了，也不知道警察署的人干什么吃的。”

　　“你说什么呢，我…”

　　这话还没出口，那人便被骆少川逐渐阴冷发狠的双眼唬住，亟待脱口的狠话悻悻地咽了回去。骆少川转过头看向徐昭意，又朝那男人道：“给人家姑娘道歉。”

　　男人的宿醉没醒，一副不饶人的表情，叉着腰仰起头来愤恨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骆少川便扬手往他脸上甩了个响亮的巴掌，男人被打的眼前一天星斗，险些摔倒。

　　这一巴掌打的实在结实，徐昭意也被唬的身体一颤，一眸震惊地看向骆少川。

　　“道歉。”骆少川低头调整着指骨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道，“还要我说第二次？

　　男人不情不愿，绷直唇线，小声又含糊道：“对不起，骆少爷。”

　　“喝酒喝坏脑子了？还是没吃饭呐？大声点。”骆少川哂笑。

　　男人深深呼了口气，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朝徐昭意鞠躬道：“对不起，唐突了，姑娘你人好心善，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算了。”徐昭意不愿纠缠，冷眼横了男人一眼，“既然有人替我教训了，我也懒得再惊动警察了，你走吧。”

　　外头的快板梆子敲得愈发铿锵欢快，老生洪亮唱嗓响彻全楼，一句“午时三刻成功劳”响亮唱尽了黄忠斩杀夏侯渊的豪情与胜利喜悦。男人打了个寒颤，捂着胸口连忙遁逃，后院又复一片宁和安静。

　　徐昭意朝骆少川点点头，“多谢先生义气出手，若不是你，今日我怕是真下不来台了。”

　　骆少川温和地扬起笑容，说了句无妨，嘴上虽不提，但心里仍在回味自己方才飒爽威猛的表现，不禁沾沾自喜。徐昭意歪着头瞥他，见眼前人满面堆笑，也不知在笑什么，估摸着北方人多是热情好客的，待人亲近和气也不奇怪，如今看来，哈尔滨真是个人好地好的好地方。

　　英雄救美的戏码上演完，终是要散场的。二人并肩走到门廊影壁，徐昭意便打算开口告别。可骆少川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在她回头向他的间隙慢慢抬起头，二人视线相对，徐昭意竟心头一紧，隐约有些腼腆，方才的镇静做派消失无存。

　　“看什么呢？”

　　徐昭意愣住，半秒后随口问道：“刚听那登徒子说，先生姓骆？”

　　“我叫骆少川。”他眉心微蹙，立刻反应道，“你不是本地人吧。”

　　徐昭意点点头，抿着唇道：“我叫徐昭意，刚来哈尔滨不久。”她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泛红，“今日之恩，没齿难忘，恩人给我留个地址，改日我再登门致谢。”

　　骆少川脉脉一笑，眉眼温然，同方才那气焰汹汹的模样大相径庭，他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姑娘要是喝茶听戏缺个伴儿，倒是可以来骆公馆找我，我定当作陪。”

　　徐昭意应了一声，向他微微颔首，“一定。”说着，她顺着门廊往外走去，不时侧首用余光往身后的身影瞟去，依稀能够感受到他的目光追随，她心头浮起一阵悸动，满面春风笑盈盈地回了位。

　　“小姐，你可回来了。”刀疤男子一面说，一面觑她神情，“没出什么事儿吧。”

　　“遇着一个不知死活的登徒子了。”提起那厮徐昭意又来了火气，活动着手腕，恨恨道，“以为来了城里这种腌臜破事就能少点，要不是今天忘带家伙了，我定要打的他满地找牙。”

　　刀疤男子闻言愕然，震声拍了拍桌子，分散落座周围的便衣打手纷纷闻声站起，“是哪个不长眼的，我这就给小姐你出气去。”

　　“算了，老陆。”徐昭意沉下心气思量道，“咱们初来乍到，做事得小心低调，没的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个话柄，况且方才有人替我教训了那人，就算了罢。”

　　“小姐放心好了，我们的手段您是知道的，把人拉进巷子里打一顿，再寻个由头把人法办了，绝不麻烦。”

　　徐昭意现下可没心思找仇家出气，她问道：“老陆，你可知城里有姓骆的人家？”

　　“骆家？”老陆道，“哈尔滨首富便是姓骆，商会会长骆闻声也算是个大人物。”

　　“这位会长可有儿子？”

　　“骆少川？”老陆哂笑道，“那是个花天酒地，万花丛中过的主儿，荟芳里的香饽饽，人长得是周正，也有点小聪明，小姐你提他作什么？”

　　听到这，徐昭意心头便浮起疑云来，闹剧发生的实在奇怪又刻意，这窑子的后院早晨一般都闭门谢客，来听戏的客人也很少会踏足后院，这骆少川就这么恰巧经过又恰巧救了她，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莫名其妙地成了剧里的戏角，只不过骆少川演这场英雄救美的戏码又意欲何为呢。

　　她没有证据，捉摸不清，慢慢沉淀下心绪来，轻笑了几声，希望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陆弓着腰候命，见她面色一阴便问道：“小姐？”

　　“没事。”徐昭意想了想，话锋一转，“回头你替我去那个什么馆…大公馆订桌席面，我得好好谢谢这位恩人。”

　　徐昭意摸摸下巴，笑意愈深，有趣有趣，实在有趣没想到刚来哈尔滨便遇上了个妙人，想来今后在这儿不会闷的发霉了。

　　她倒要看看骆少川到底唱哪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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