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歌

　　腐烂的气息充满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打开的城门口，夏日浓烈的阳光洒下来，身后一片作呕声，已有人止不住低泣。
　　歪七竖八的人堆，腐烂变形，蝇虫乱飞。
　　“穆云，带人清理尸体。”
　　我绝不算一个有心的人，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狗屁的随意而安可言。
　　分不清成分的挟尾巴的狗，和这乱七八糟的形势，这都什么状况。
　　“宋衡，搜索活口！”
　　不过数里的城宽，没有一个活口，仰望远处的城楼，心思一动。最后一级阶梯上去，有数双眼睛看过来。
　　我没有说话，环顾一周，二百人不到，如果那些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宋采！”我走到一人身边蹲下。
　　他紧闭的视线缓缓睁开，无力看了半天。
　　“萧云仙，我盼了这么久的援兵，怎么是你？！”
　　“宋将军该知足了。”言罢伸手将他捞起来，宋衡在后边抹眼泪。
　　“将人移下城楼，吩咐火头军煮粥做饭，不要弄出动静。”远处那一片连绵的营帐显眼得很。
　　随便寻了个屋子，将宋采放到床上，解下腰间的水袋喂了两口，到粥送上来，宋衡喂了两碗。招手叫来军医，他身上数处箭伤已然发脓，皮肉和着衣布连成一片，摸上去硬硬的一片，早已分不清色彩，
　　等到军医出去，他已是满头大汗。
　　“还活着？！”我突然良心发现，打算问候他一声。
　　“还活着。”他两眼无神地看过来，我一下子笑出声来。
　　“你吃过人肉没有，原来很苦。”说完这句，他倾刻入眼。
　　我敛起笑容，停了半晌，转身踏出屋门，在城中转了一圈。
　　带来的只有六百人，这城中剩下的不足二百，合起来，不足八百。

　　隔日起来，宋采已然精神许多。
　　“萧将军，城外六万大军围困，你要如何应战？”
　　“兴庆距此不足百里，何妨后撤？”
　　“撤？！”他眼里现出奇特的光来，“你当我不想？那边城门紧闭，你倒是撤给我看！你不是从兴庆过来？”
　　离王要萧云仙在沙漠里转几圈，拖得越久越好，我改道而行，如果大摇大摆入兴庆，应该是嫌弃活得久了。
　　“这城中其余人是怎么出去的？”
　　宋采静默了许久，“出去？”他轻笑，“将军你真是异想天开，怎么可能出得去。那些人，都杀了，我下令杀的。断粮三月，杀光了城中的马，到后来什么没吃过，先是杀年老的妇人，年轻的女子，到孩子，没杀的了，就吃尸体！”
　　他说的时候，目光平静，我与他对视半晌。
　　“六万大军，恐是虚数。”
　　“虚实也罢，就算只三万，也够你我受了。你不在京做你的闲散将军，到这里可真是走错了地方！”
　　“吴军统帅是谁？”
　　“季鸿飞！”
　　我在原地度步，脑中思索着有关此人的信息。
　　“萧云仙，你这像模像样，莫非还真要打？”他忽而大笑，“离王一心置我于死，出发前他是怎么吩咐你的？只他要我死，我偏不愿死！”
　　“他怎么吩咐，是我的事，”我扫他一眼起身走到门边，“战场上茹毛饮血，本是常事，值与不值自己衡量，不要想我来安慰你。”
　　走出门去，将宋衡穆云叫来吩咐一番。
　　这城中箭已尽绝，可用的就几个投石器。
　　休整三日。
　　在子夜里踏上城门，仔细打量远处的军营。漆黑的夜色下，远近连成一片。墙高难攻，
　　只干耗也能耗死这座城。
　　“怎么，萧将军，你有办法能突围？”
　　回身，宋采踏着阶梯缓缓走上来。
　　“你我虽封号不同，品级相当，不必将军来将军去，名字即可。”我转身坐下来，头倚城墙。
　　“萧云仙，”他走过来蹲下，忽而低笑起来，“几年不见，你长进了。”
　　“算算，吴军应该快不耐烦了，守卫松懈。”
　　“你想怎么做？”
　　“白日饱睡，晚上干活。”说完这里，回想以前，不知怎么就笑了。无尽的夜空里，有几颗潦远的星辰。夜风干燥，沙子扑面。

　　人总是无比渴望着重生的机会。
　　可是，如果性格已成定型，有些事，无论来多少次，他的结局也许还是一样。
　　只是，总在经历后来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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