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从羽书

作者:虎皮画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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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雨



      都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可是次日的清晨,天空突然阴云密布,还不到辰时,便下起了雨来。潮湿的水汽从头顶的小窗户那里喷薄而入,雾蒙蒙的笼罩在孟羽书的身边。

      刑部大牢对玄字号的犯人,一般不给开早饭,开了早饭可不是好兆头,吃饱了便是要上西天。孟羽书已经习惯了,对此并无怨言。

      他饿着肚子,从破草席上慢慢撑起上半身,尽量不动到脚踝上的镣铐,大夏天的,那里已经磨烂了,随便一动就是自讨苦吃。

      在他草席的前方不远处有个陶罐,那里面还有一些昨日剩下的凉水。孟羽书伸手扒着陶罐的边缘,把它拖到自己跟前,却看到几只蚂蚁顺着他的手从陶罐上爬了过来,黑黑的脑袋,黑黑的肚子,中间是细的不可思议的腰,似乎轻轻一掐就会变成两半。孟羽书看着它们愣了片刻,张嘴吹了吹,把这些蚂蚁吹落到地上去了。

      这里掌刑罚的狱卒们可没有他这般心慈手软。孟羽书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的人姓甚名谁,起初也只是不明白,为何太妃娘娘会眼泪汪汪的让这些陌生人把他带走。直到自己在刑部过了堂,挨了板子,双手被主审的柳尚书下令抽到血肉模糊,又在一间漆黑恐怖的水牢里被吊了一晚上,他才算知道了其中厉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可关于造反,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孟羽书默不作声的喝了水,又躺回自己的草席上。

      窗外的雨还在下,今日没有蝉鸣。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这次人还比较多,孟羽书转过头去瞧,见有带刀的御林军走过,还看到有几个小黄门手中提了食盒跟在后面,一个身着紫色团领袍的人隐在这一队人中,走过自己囚室的时候,好像还看了一眼。

      孟羽书隐约认得这是大皇子孟贺,他怎么来了?

      不过,时间没过多久,可能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皇子便从走廊深处出来了,仍旧是浩浩荡荡一队人,走的步履匆匆。但是,这次路过孟羽书这里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在木栅栏外面半弯着腰,唤道:“六郎?”

      孟羽书趴在草席上,没应他。

      “六郎,你莫怕,此时没有旁人,快过来,你二哥有话让我对你说。”

      孟羽书抬起头,就在草席上远远的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同族兄弟,保持着安全距离。

      孟贺的眼睛红红的,好像才刚拭了泪。他见孟羽书不过来,又叹了口气,伸手从侍从提着的食盒里拿出一盘包子,想了想,又换了个食盒,从底层翻出一碟子蜜饯。

      他把这两样东西从栅栏底下塞进去,才继续说道:“六郎,你莫要恨我,能求的人我都求了。父皇也不想…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朝廷的压力很大。”

      “…”

      “江都王…你爹,已经兵指湘阳,如果再不加以震慑…唉!”

      孟贺迟疑了一下,还是直说了:

      “他们要砍了二郎的脑袋,给你爹,给江都王送去…”

      孟羽书听罢,虽在盛夏,却如堕冰窟。

      昨天晚上他就已经有所预感,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

      他满脑子都在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因为留着我们还有用,不会的,不会这么快的。”

      谁成想这只不过是,面对恐惧时,自欺欺人的谎言。

      大人们的世界,还不是他一个懵懂少年能够琢磨的。

      “你哥让我带话给你…让你不要哭。”

      孟羽书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

      “让你不要哭,能活着的时候就好好活着,想想你画的那些画。二郎说,他最喜欢你画的虎皮鹦鹉了,要你每年都画几幅,以后年年的今日…都要烧给他,不能偷懒。”

      哗啦,咔嚓。

      走廊深处的铁锁又响了。

      “咳,咳…”

      这咳嗽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近。

      孟羽书从他的破草席上挣扎着爬起来。刚才也确实不是他懒,他现在两条腿没有一条是好的,动一动都苦不堪言。然而此时,他手脚并用的爬到门口,也不管孟贺在那边说些什么,只是扒着木栅栏,努力探头向那个咳嗽的方向看过去。

      他看到了自己的哥哥,那曾经风流倜傥,鲜衣怒马的孟家二郎,变成了一团被狱卒和御林军们挟裹着的灰色图影,边缘好像还带了点儿红色。

      孟羽书泪流满面。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看向自己,虽然带着解脱的意味,但沉沉的目光砸在孟羽书的心上,还是让他痛的爬不起来。

      “哥…”

      他想喊句什么,但是泪水哽噎了他的喉咙,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御林军要赶时间,狱卒们手脚也很麻利,毕竟昨晚王侍郎也特意过来交代了,在大皇子简单的敬过送行酒之后,他们便把“逆贼江都王次子羽海(斩)”的牌子插到了犯人的脖子后面,冒着大雨把人押上囚车,往西市口去了。

      下雨天行刑,本不吉利。可是军情紧急,内阁必须尽快给前线一个说法,为此,不惜赶在这种时候也要砍下一个质子的脑袋,作为朝廷平叛态度的佐证。

      昨天内阁大臣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曾左右权衡,主要是考虑,到底先砍大的,还是先砍小的?因为刑部尚书柳成献奏报,两个质子现在状态都不太好,兄弟二人在大牢里耗了两个多月,说不上哪个更糟糕 。

      一开始,有两位阁老提议要斩小的,毕竟应该是年纪大点儿的知道的事情多。只是柳尚书又说大的那个平日里一直咳嗽,怕是熬不住,这二位大人才又临时改了主意。战事胶着,还说不准要打到哪一天,两个质子杀一个留一个,才更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西市口,大雨很快冲尽了地上的血污,刽子手倒是省了事。

      今天的犯人死得痛快,既没喊冤叫屈,也没哭爹唤娘,一句废话也没多说。他们虽然砍了他的脑袋,心里也敬他是条好汉。

      刽子手整理了断头台上的物事,擦了刀,照着上面的吩咐,把人头装进储了冰块的大木匣子,交给御林军统领上报交差。身子则暂时敛进一口白茬的松木棺材里,这是大皇子让人临时准备的,晚些时自会有人来领走安置。

      东西都收拾妥当,正当几个刽子手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西市对面的兴盛大街上忽然轰隆隆跑了一辆四驾的马车过来,直跑到断头台前面才停下。

      众人正惊疑间,只见从车里跳出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不知何故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她冒着雨从车里下来,一把推开为她驾车的车夫,也不顾别人的阻拦,硬是一口气跑到了断头台上面,失魂落魄的看着那口惨白的棺材。

      她看着那棺材,又抬头看天,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瓢泼而下,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下一秒,她就毫不犹豫的跑了起来,一头撞在了逆贼的棺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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