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花

　　自年前陛下圣谕：年末时节，召万朝来贺，官眷亲属无论长幼嫡庶皆可入宫沐浴圣恩。那些早早收到消息的公侯伯府或世家望族便铆着劲地想请宫中女官来教养子女好出一出风头。

　　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出风头不要紧，要紧的是要给陛下选妃，这一朝龙在天的机会可不多得。顾家没这么大的本事与那些世家相较，只能忝着老太太的脸面才请来了荣休许久的曹嬷嬷教习。

　　顾墨因为操持这场宴席已经累了好几天，正靠在廊角闭目养神就听到身后顾嫣然关切的一句：“此处风口，三妹风寒刚好，还是少站在这为妙。”

　　顾墨听出顾嫣然的声音，闭着眼睛不动，只伸手探去：“姐姐。”

　　顾嫣然笑着接住顾墨伸过来的手，走近两步让顾墨靠在自己肩上

　　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烟笼百蝶裙，外罩明黄色百蝶穿花比甲，上面的蝴蝶绣的平整，顾墨也靠的安心

　　顾嫣然一边扶着顾墨，一边又将自己的手炉递上，嗔怪着说：“今天的雪都快下了一天，现下也还冷着呢，你既然站在风口上，又怎能不加件衣裳？春桃也是的，也不看着你…”

　　顾墨有些撒娇地蹭着顾嫣然的肩，将话题扯远：“今日忙着接客人，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春桃已经帮我回去拿了。”

　　“你啊你啊，就是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顾嫣然还在絮叨，顾墨听的心里也暖，她的这个长姐是最赤忱的，也是和自己最要好的，活不长久这事还是瞒得一时是一时吧

　　“大姐姐和三妹妹倒是好兴致啊，手拉着手，肩靠着肩地在这廊上吹冷风～”

　　‘冷’字咬得格外重，顾嫣然脸一沉，顾墨也站直身，面上依旧客气：“二姐姐好。”

　　顾若纱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如意云纹衫，下着水纹八宝丽水裙，外套金丝白纹对襟外衫，笼着新采买的象牙白金丝绒毛袖套。看着最是单纯淡然，全没了躲在遥安堂的紧张不安，只轻点了一下头：“起来吧。”

　　顾嫣然最看不得她摆谱，咬牙切齿地正想吵个天昏地暗，顾伊人就适时地打开了门

　　她今天穿着祖母前两天新得的云锦制成的衣裳，低调却也奢华。挂着懂事的笑请众人进去：“祖母说可以开席了，请各位姐姐们现在进去。”

　　环顾一圈，管家之权在握的顾墨反倒是穿的最素净的，一身月牙白的茉莉衫配着同色长裙，只是胜在肤色白皙、体态得宜才不至于过于失礼

　　顾宏烨因万朝会被留在宫中帮忙，只留下大夫人王氏笑着陪坐在老太太身侧。

　　和顾嫣然一母同胞的顾云帆也端坐的一身正气，顾嫣然怯怯地行完礼就乖乖地坐在王氏旁边，无聊地转着帕子，一句话都也不敢多说。

　　秦姨娘所生的顾若纱坐的雅致，挂着懂事的微笑听着两位老人说话，时不时还点头回应，秦姨娘现下还在庄子里，管家之权又在顾墨手上，她除了乖怯别无他法

　　顾墨端坐着，只笑不语，偶尔接受几记顾嫣然因为无聊而哀怨的眼神和顾若纱吃人的眼刀；

　　明眼人都知道养在老太太膝下的顾伊人才是这场宴会上的主角，虽然和顾墨一样不幸地生母早逝，却幸运地得到了祖母的眷顾

　　她伺候在老太太身旁，时不时接一下两位老人家的话，让席面不至于冷场，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派家庭和睦的样子。顾墨不免讽刺的心想

　　“老太太是个有福气的，府上的风水也好。少爷小姐们都养的芝兰玉树一般。”曹嬷嬷含笑着夸赞，目光时不时在五人间流转

　　“我确实有福气才能把你这大忙人请来,”老太太客气着：“我这些个丫头可就都交给你了，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打罚，不用顾着我的脸面。”

　　顾老太太笑着指了座下一众。她本就是侯府的独女，金尊玉贵的长大，嫁到顾家又得夫君疼惜，虽只生了顾宏烨一个孩子却也十分孝顺，故年过花甲仍不失年轻时的洒脱

　　“那是自然，本就是应承下的事。”曹嬷嬷不像老太太，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似乎永远都在斟自酌句，为自己留有余地

　　顾嫣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会来一个严厉的教习嬷嬷，已经做好了闭眼挨手板的准备，没想到曹嬷嬷居然算得上是个好说话的，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便调皮地冲顾墨眨了一下眼，顾墨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曹嬷嬷见着也是到了时候，示意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也心领神会，伺候老太太的柳嬷嬷便从门外带进了十几位女使

　　顾墨脸色微微凝重了起来，她管家这么久还有人能密不透风地攀上老太太，想来也是失职

　　女使们站定以后，老太太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顾墨说：“想着你要在曹嬷嬷手下受教，难免分身乏力…”

　　语气轻轻，不容置喙

　　遥安堂里的气氛微微一僵，顾嫣然由笑转忧，顾若纱作壁上观，顾墨面色如常的起身行礼，连声告罪：“祖母言重了，这件事是墨儿的不是，思虑不周让祖母烦心了。”

　　老太太轻笑了一声：“无妨”

　　顾嫣然脸色冷了几分：顾墨不辞辛劳地管家两年，到头来还是没有得到一句谢谢，只有时候到了就要放手的自觉…

　　顾云帆眉头轻蹙，虽然不满祖母的做法，但是内宅的事，他也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

　　一场席面就这样吃的如鲠在喉

　　老太太有意给曹嬷嬷立威，也有意要打顾墨的脸：“原先家中也不成样子，现下既已将近年末时节，除旧才能迎新，一切也当从头开始…”

　　说话间又重重看了顾墨一眼：“我同大娘子商量过了，都觉得你们手底下可供差使得人手太少了，年末时节逢上万朝盛会免不了要多多走动，你们便从这些人中挑三两个合乎眼缘的去吧。”

　　顾嫣然虽不喜人多，但还是按规矩挑走了四个；顾若纱精心挑选了两个；顾墨看似随意地要了两个；顾若纱也漫不经心的要了两个

　　到这，曹嬷嬷来的第一件事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向老太太请求加派人手，将顾府的家仆规制增至应有的人数，而采买人手这事不能由顾墨这个未出阁的小姐操持，只能请大夫人出面，大夫人便顺理成章地拿回了管家之权，而大夫人拿回实权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该打发的人通通打发了，也算是重新建立了威信

　　曹嬷嬷这不声不响地无疑是在背后捅了顾墨一刀，现在哪怕是顾墨主动还权也会被当作是认输的无奈之举。

　　曹嬷嬷虽然才来了半天，安排之缜密却让人挑不出毛病；而第一件事虽然办的不声不响，却无疑教会了姑娘们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顾墨无奈地叹了一声，自己也是不知道在哪里得罪这位嬷嬷了，刚见面就直晃晃地杀自己一刀。

　　顾嫣然同样的不开心，她挽着顾墨的手走在长廊里，愤愤地打抱不平：“亏我还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什么都不懂就在瞎指挥！才来半天估计连我们家究竟有几口人都不知道！祖母也是，想我们听话受教也不该这样作践你，难道自己的亲孙女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吗？！”

　　顾墨这顿饭吃得本来就累，现在还要顺这位大小姐的毛：“我们哪还能管得了别人？还是先管管自己吧！”又掰直顾嫣然的肩膀，正色地叮嘱她：“姐姐还是慎言吧，嬷嬷是祖母的客人又是我们的教习先生，该卖的面子还是要卖的。”

　　顾嫣然佯装恼怒，嘴噘得能挂一个酱油瓶子，其实她自己心里头也清楚，刚刚说的那番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到又能惹出不少是非

　　“一点话柄都不愿意给别人留下！你还是这么的谨小慎微！”

　　“能免则免自是最好的。”顾墨微微一笑

　　“三妹妹也有吃亏的一天~实属罕见呢~” 顾若纱人还没到声就先到，语气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脸上也依旧皮笑肉不笑的，充满讥讽

　　顾墨冷笑一声，能免则免不代表能蹬鼻子上脸：“这有什么奇怪的？当初二姐姐也没想到秦姨娘会有进庄子的一天吧。”

　　顾墨语气平淡，却无疑直戳顾若纱的痛处，秦姨娘一事一直都是她的逆鳞，顾墨怼人也一直秉承着‘若不按着痛处怼还能有什么乐趣’的原则绝不嘴软

　　顾若纱果然被激怒：“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父亲会生这么大的气吗？！若不是你母亲，我母亲会失宠吗？！”

　　顾墨的生母苏姨娘生前确实极其受宠，不然大夫人也不会说是被‘宠妻灭妾’伤透了心不肯管家

　　她说到这又讥讽地对顾嫣然说：“也就大姐姐还愿意当这个好人，全然不顾大夫人先前被苏姨娘苦苦相逼的处境。”

　　顾墨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反常，毕竟苏姨娘早成了顾家的禁忌，鲜少被允许提起。再听她去惹顾嫣然就更觉得奇怪，以顾若纱的谨慎不会选择在此刻去得罪大夫人…

　　她想了两转，忽然想到顾若纱每天都会去帮老太太洒扫佛堂装乖，而曹嬷嬷来的时刻刚好是她每日洒扫的日子，难不成她听到了些什么？

　　顾嫣然蛮不在意地冷哼一声，站在顾墨身边无形中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苏姨娘一直对我很好，盛宠时也依旧规规矩矩地和我母亲请安。倒是你的母亲称病拿乔三天两头才去一次！”

　　顾若纱兴许也觉得再吵下去没什么意思，又可能觉得顾墨已经能想到些什么，冷哼一声便带着下人离开

　　顾嫣然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冲上去争个是非黑白就被顾墨拉住问：“大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顾嫣然歪着头追问

　　“这不是二姐姐的性子。”顾墨难得不解地皱起眉头：“秦姨娘走后，二姐姐的锐气就减了不少，这两年见到我们也不爱搭理。今天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属实有点奇怪…”

　　“兴许她是觉得有了曹嬷嬷就能收拾你了？”顾嫣然想了两转确实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顾墨面上附和着：“兴许吧，毕竟曹嬷嬷一见面就给我下马威瞧~”

　　眼神却冷了下来，自从这曹嬷嬷来了，府里头的怪事还真的越来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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