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饲养指南

　　四、
　　她很有礼貌地帮他做晚饭，但是只能做到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塞进微波炉加热的程度。他接受了她的好意，把冰箱里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速冻披萨吃完了。期间她一直在摸索厨房。
　　他吃完，站起来扔掉放在微波炉前的速冻包装袋，关掉微波炉的电源，擦干净桌子。她探索完厨房，笑眯眯地在他刚才吃饭的位置对面坐下，空洞的眼眶底部被深褐色疤痕覆盖，有几根枯萎的血管像老旧的钢管从残破的墙体中伸出来，眼眶周围也有一片密集的伤疤，一直延伸进鬓角。吸血鬼苍白的脸上杂糅着伤痕的深色和鲜红的嘴唇，一时间肤色所带来的非人质感格外突出。
　　她说：“谢谢你，朋友。我叫伊莎贝尔（Isabelle）。”她顿了顿，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獠牙再次收回去，伸出鲜艳的舌尖舔了两下，然后朝他耸了耸肩，“如你所见，是个被人算计了的倒霉蛋。”
　　他一时之间非常震惊。吸血鬼的名字叫伊莎贝尔（这个名字在希伯来语系中有“上帝是我的誓言”的意思），很难想象对方和上帝哪个感到更恶心一些。
　　倒霉蛋接着说：“感谢你收留我，朋友。嗯，按照你们的礼仪，我是不是该帮帮忙抵你房租？我没有你们的钱。我是说，做做家务什么的。”
　　他看了看垃圾桶里的冰冻袋，并不打算收留她。这家伙麻烦，事好多。而且因为觅食来到人类这边被发现的吸血鬼会被人类处死，他没有帮她掩饰的意愿和必要。
　　但是吸血鬼小姐又露出了那个吸血鬼招牌笑容，并且试图勉强地收住自己不断冒出来的尖牙——通常来说这是吸血鬼快要饿到暴走的前兆：“你呢，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我们可以互换名字了，你觉得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摸索着摊开掌心。
　　他看着那只平张着的手，突然改变主意。很少有人会对他这么做，也没有人在这样短的时间发现他的不同之处。这甚至是个瞎子。
　　他伸出双手，一只扶住那只手掌，一只手在她的掌心慢慢地写：“博尔赫斯”。

　　五、
　　他给伊莎贝尔喝了血，并且让她睡在他的单人床上。
　　他没有给她咬，而是去厨房拿了把刀划开了手掌，接了一杯。期间伊莎贝尔站在厨房门口，两手死死地抓着门框，抓得墙灰飘落，脖子向内抻得老长，但是没有迈进厨房。
　　他晚上在地板上打了地铺。

　　六、
　　第二天是痛苦的周一。
　　他万分艰难地从梆硬的地板上爬起来，洗漱，整理衣服，做了个快手三明治用便利店的油纸夹住带去路上吃。期间路上一直迷迷糊糊差点把花生酱蹭到同乘电车的乘客身上。
　　他在一家服装公司做人事文员。早上坐下整理这个月的工资报表，刚整理出五分之四，大楼某处传来巨大的一片“噼啪”声，随之整个大楼突然断电。
　　整个公司响起整齐划一的脏话。他上司“哐”地踹了脚办公桌，骂道：“早晚把这帮魔法师全撵出去！他娘的，就不能别在工作时间用魔法吗？”半小时后用电恢复。他打开文档，发现做了一早上的报表由于突然断电没按保存都消失了。
　　午休时间，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他的朋友科尔温发消息。并不是很意外地，科尔温没回他。他猜这家伙肯定又把手机随手一扔就不管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得不穿好外套到半公里外的公园去，然后掏出一套本子和一只蘸水钢笔。
　　[博尔赫斯：科尔温，在吗？]
　　这次果然很快就回复了。草绿色的手写字迹浮现在他的字迹下方。
　　[科尔温：博尔赫斯？你居然主动给我传通讯！]
　　长椅后突然传出一声咒骂。他以为这附近没人了，吃惊地站起来，发现他正坐着的长椅后不是他以为的树墙，而是一块树木型观赏园圃，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坐在园圃的另一边玩手机。他和科尔温的通讯一开始，女孩的手机就断网了，她很愤怒地扭过头看他：“不要在这里用这么强的通讯工具！我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他完全没想到这么角落还背靠树木的长椅附近还有人，只好站起来鞠躬道歉，然后迅速抓住蘸水钢笔和本子走人。科尔温在法师总会工作，那里的魔法讯息当然很强，两个人的联络会搞得周围很远的电子设备全掉线的。
　　等他再次找到公园里没人的角落，科尔温已经刷出长长一页纸的信息了。他大概看了两眼，都是对他主动联系科尔温这一举动的赞赏和表扬，于是他翻过被写满的这页。[博尔赫斯：有事拜托你。]
　　[科尔温：什么？]
　　[博尔赫斯：我要接个委托，给我悬赏高的。]
　　对面沉默了两三分钟，他预感到一会儿将接受的轰炸，僵硬地拿远本子。
　　果然本子突然开始疯狂翻页，科尔温潦草凌乱的字迹好像直接从他脑子里崩出跌进本子，下笔飞快地表达了一长串惊奇之情。
　　他痛苦地捂脸。所以他不喜欢联系科尔温。这家伙热情起来太可怕了。
　　他打断对面的字迹，向好友解释：[博尔赫斯：最近有点缺钱。]
　　对面很快回复：[科尔温：等我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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