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痕

　　原本隐于黑暗的模糊身影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在江时晴眼中清晰起来，是今天的那个人。

　　“这一次，记得我吗，妈。”

　　那人已经站在离他们差不多两步远的地方，神情淡漠，连发问也显得像在陈述。

　　江时晴扶着女人的手紧了一紧，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他妈妈！怪不得那时会觉得她莫名的眼熟。

　　身旁的女人动了动，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眼神逐渐清明，没有刚才的混乱无措，喃喃道：“竹声，竹声。”显然是在记起。

　　阿拾茫然无措地看了看自家小姐，江时晴却敏锐地发现那人听到女人的回答后，紧绷的肩头明显放松了一点。

　　江时晴大概明白了个中缘由，见他在等女人平静下来。江时晴还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起他来。

　　比白天看到的更让人惊艳，站在她面前的人剑眉凤眸、眼睛狭长却细而不小，眼尾平滑略微上扬。仅这一双眼睛便显冷淡，显沉静，显克制。眼神却还是像今天那样。

　　江时晴忍不住想，如果有朝一日那双眼倾注另一些热烈的情感，恐怕会更诱人沦陷。

　　而原本在眉骨处的那道淡淡伤痕容易导致生人勿近，但又让他的脸越显英气，长相更被突出了几分。高挺笔直的鼻子之下是厚薄与线条都恰到好处的唇形，唇峰微凸极具诱/惑，却又缓和了一点脸上的冷傲感。

　　等他再走近一些，江时晴发现168的自己在他面前倒显得娇小，同时也看到了那人身上还穿着缝着大大的小熊头的黑围裙，绣着几个字——济云竹编。

　　生人勿近的气势瞬间被削弱了。

　　他们站着的地方很静，忍不住多看几眼小熊头，江时晴还是笑了。

　　那掩盖不住的一声笑让在场的人都能听清。江时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反应极快地哼了两声，假装清嗓子，却发现他的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嗨，你好。”江时晴掩饰自己的尴尬，快速抬起左手向他示好地招了两下，颇有些语无伦次。

　　那人的目光从她身上撤离，不言，从她身旁扶过女人。

　　“嗯。谢谢。”

　　很轻的一句话，轻到只有江时晴能听清。

　　谢谢是谢她守着他的妈妈。

　　那一声“嗯”，却是对她刚才为掩饰尴尬而问候的回应。

　　江时晴和阿拾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瘦长挺拔的身影，稍微出神。

　　看来也并非那么地冰冷，不近人情，或许可以说是——讲礼貌的高岭之花。想到这些，江时晴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弯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已经七点多，经过刚才的空阔处，江时晴出门时看到的那一小群人还在那里闲聊。

　　然而那一群人在看到他们时却突然安静下来，一个个眼神怪异地看着那对母子，随后眼中有鄙视，有排挤，也有隐晦不明的。

　　等到他们走远了点，原本安静的地方又有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

　　“估计又犯病了。”
　　“自作孽不可活。”
　　“可不是报应嘛，那小子小小年纪便能下那样的狠手赶走自己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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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混杂，七嘴八舌。那些人说话时家乡话和国语混杂着来，江时晴听得一清二楚，有些是听不懂，然而那几句却是无比地清晰明白。

　　江时晴不了解他的过往，却在听到这些尤为刺耳的话时，也忍不住皱眉。

　　他听到了吗？江时晴的目光完全落在他的身后，那人的身影依旧挺拔不屈，想来脸上的神情也不会有变。是常听才能无动于衷吗。

　　很快，几人走到了济云竹编门前。

　　短暂的失忆过后，女人的意识已经恢复清明，记起自己是谁，也记得家里。

　　“小姑娘，还有这位先生，一起进来喝杯茶吧。”

　　女人面带笑容，对着江时晴和阿拾说，眼中流露出几分对江时晴的喜欢。

　　“还有我姓向，向雅，你可以叫我向姨。”女人想起江时晴曾经问过自己名字，便又介绍了一番。

　　女人转而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见他还是那样冷淡，只说：“竹声，招呼一下客人们吧”。

　　“谢谢向姨。那就打扰你们了。”

　　阿拾看向江时晴，却见自家小姐眉眼弯弯地答应了他们。

　　江时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向竹声，向竹声始终不言，神情淡漠，只稍微点头，任由向雅作主。

　　屋内，竹制茶杯的上空升腾起一缕热气，江时晴喝了一口茶，恰到好处的竹子清香瞬间萦绕于鼻间，沁人心脾。

　　一入门便伫立着一个柜台，古色古香的，估计是跟顾客交易的场所。

　　店内摆放着许多竹编工艺品，布置得整洁干净，还颇有韵味，江时晴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江时晴和阿拾坐在店里，向雅原本想跟江时晴多聊一会，却在刚才发病时劳了心神，被自己儿子发现，便要求她进后院卧室里休息。

　　“那你明天一定要过来，阿姨弄好吃的给你。”向雅依依不舍地说，越是望着她，便越觉得两人合眼缘，也越发地喜欢眼前的小姑娘。

　　江时晴挽起一个笑容，眼神明亮，点点头，也劝她去休息。她也喜欢和向雅聊天，让她感到很亲切和轻松，不同于与白绮待在一起时的窒息。

　　“阿拾，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

　　趁着他们进了后院，江时晴对身旁不肯坐下而站着的阿拾说，也提前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

　　“放心，没事的，现在还早，我想在这里逛一逛。”

　　阿拾犹豫着，看到江时晴眼中期待的光芒，还是退了一步。

　　“阿拾在门外等小姐。”说完就出去了，同样地不让江时晴反驳。

　　江时晴叹了一声气，也不管他了。

　　江时晴正摸着手上的竹编花瓶，惊叹着只用竹子也能编造出这么多花样的花瓶还有一些她也不懂的复杂繁美的竹编摆件，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喜欢它？”

　　江时晴下意识转身，恰好对上来人的目光，他已经脱掉了那条围裙。

　　“很奇妙。”

　　“向姨睡了吗？”

　　“嗯。”

　　向竹声恰好站在进后院的那扇门的地方，那里挂着一盏竹灯，橘黄色灯光打在了他的肩头上。

　　江时晴有那么一瞬间的出神，那样的他多了几分未曾见的温柔，神情仿佛也柔软了几分。的确不是冰冷如石的人。

　　“或许，你相信一见钟情？”我好像对你有了好感。

　　想法在心中百转千回，这一刻江时晴心想的变成了脱口而出。

　　两个人都愣住了，脸上迅速飘来的红晕掩盖了江时晴的尴尬和懊悔，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人，想获取他的反应。

　　向竹声眼中原本平静的两汪寒潭起了涟漪，但稍纵即逝，脸上的神色也有了丝毫的改变，是不解，不解她的那一句话。

　　“你-”

　　“向竹声？可以问是哪个sheng？”江时晴脱口而去，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转换了话题。

　　“声音。”

　　见他不再关注刚才的话，江时晴暗中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后半句忍住不说。

　　只是两个字，便也明白他说的，江时晴忍不住呢喃了一遍他的名字。

　　“很好听。”江时晴弯了弯唇，眉眼染笑，神情认真，“是适合你的名字。”

　　后半句的声音明显低了很多。

　　向竹声垂眸不言，饶是江时晴有很多话可以说，却也让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无从说起。两人之间突然变得沉默。

　　“叮叮咚咚——”

　　吵闹的手机铃声急促响起，打破了两人突然的安静。江时晴特地设的一个铃声，是白绮打来的查岗电话。

　　向竹声走到离她不远处的地方，等着她接电话。

　　江时晴并不想现在接白绮的电话，向竹声也看出她的意愿，两个人静静地站着，直到铃声暂时断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声线依旧冷淡，语气中却是在寻求江时晴的同意。

　　江时晴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回去还要接受白绮的盘问，点点头，便跟着他往外走。

　　阿拾在门外不远处候着，隔壁没几步路就是自己的家，江时晴也不好意思再让他送，两人便各自分开。

　　江时晴走了两步，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叫住了已经往回走的向竹声。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向姨希望她明天过来，可是他呢，愿意吗。期待与紧张夹杂，江时晴心中的想法已经千回百转了。

　　一阵凉风吹过，那道已经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可以。”

　　原本以为无望的江时晴脸上瞬间绽开明媚笑容，得到肯定答复，声音也不禁变得欢快。

　　“那就明天见，晚安！”招招手，也不管他对此有没有回应，江时晴脚步欢快地往家走。

　　她想，就算等下面对白绮的电话，也不会感到极度地压抑了。

　　然而江时晴却没有发现身后人立住了身姿，并没有离开，原本淡漠的脸面上出现了从未见过的茫然与好奇。

　　为什么她总能明媚地笑着……

　　江时晴刚回到家，手机铃声便十分凑巧地响起。再看，信息也攒了一堆，全是她妈妈发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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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那一通漫长的电话才终于被挂上。江时晴长呼一口气，直接倒在自己的床上，望着纯白天花板，今天的点点滴滴全部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然而停留在脑海最多的却是有关向竹声的印象，心脏处又像今天经历的那几次一样，不同平常怦怦乱跳，，情愫涌上心头。

　　“理想型……”江时晴呢喃着，她这是一见钟情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江时晴，没有感到害羞或是局促不安，眼神中反而闪着坚定的光。

　　第一次确定喜欢一个人，怎么做才能让他也喜欢自己，江时晴还在想着这件事的办法，突然惊坐起来，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还没有告诉向竹声自己的名字。

　　“笨死了！”江时晴下意识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正抱怨着，身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料想到不是白绮的，江时晴便随手拿起来看。

　　秦淮哥哥：【在那边还好吗？】

　　看清楚是谁的信息之后，江时晴弯了弯唇，回复他。

　　【很好，这里的人还挺有趣的。】

　　那边回得也很快。

　　秦淮哥哥：【我们的时晴这么快就认识了新朋友了吗？】

　　【还不算，等有机会了我再和哥哥说。】

　　这一次，那边的信息倒没有那么快来了。过了一会，江时晴才收到那么一条猜不透对面的人的信息。

　　【好。】

　　江时晴也不回了，推开卧室的半边窗透透气，一阵凉风便趁机钻了进来。

　　今晚的风一阵一阵的，月亮很清，是风动，也是心动，天地无言。

　　明天，明天一定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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