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父

　　上了高三甘今才从家里人口中知道，甘家一直资助的阳光福利院有两个孩子考上了A市最好的中学，也就是和甘今同一所学校，并且那两个人也在高三。

　　一个女孩叫林安，一个男孩叫孟斯淮。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长大，无父无母，是院里同龄孩子中成绩最好的两个。

　　其实甘今不是很想知道这些，或者说，关于甘家企业的一切，他都有种自然的抵抗，不想次次考试都是最好，不想懂得那么多人情世故，不想继承所谓家业。甘今有个亲姐姐叫甘昔，他一直觉得姐姐比自己要聪明，觉得家族企业交给姐姐就好了，但父亲开始向他灌输有关家业的事时，他就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慢慢失去。

　　他现在十八岁，几个月后就高考，可能只用考个好成绩出来风光一下，后面的路都已经被铺好了。

　　甘今看着资料上林安和孟斯淮的资料，不满和嫉妒地想着：都是差不多大，都是在我家庇护下，凭什么你俩能自由？

　　妒火中烧，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想象着站在他们面前，很高傲很无情地说：“喂，我是甘家大少爷，你们两个用着我们家钱，就应该知道感恩懂吗？”

　　然后两人应该知趣地点头。

　　这时甘今就要用更狠的语气说：“都给我考上最好的大学，毕业了就来甘源工作，就在我手底下，一辈子给我打工！”

　　甘今觉得这样剥夺他们的自由非常合理。

　　他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不自觉走到了两人的班级。原来就是楼下那个文科班啊。

　　全校跑操的大课间，甘今从来光明正大地不去，他手交叉抱在胸前，歪靠在楼梯口的墙侧，要是两人上来，就一定会看到他。

　　学生们陆陆续续上来了，成群结伴，有说有笑，甘今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势单力薄，应该叫几个人来撑场面才对。

　　唯一让他欣慰和自信的，就是他那张男女通吃人人喜欢的脸，招了不少路过的人回头偷看，再偷看。

　　等到人少了很多，两张在资料上看了无数遍的脸才一点点真实地接近自己，甘今从所未有地紧张和激动，他努力压住那点兴奋，摆出冰冷的臭脸。

　　他们好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那个叫林安的女孩，笑起来有小酒窝，水晶般通透的眼睛，洗了很多次变旧了却很干净的校服穿在她身上，甘今把对素净的定义想成了林安。

　　一种很奇怪的酸酸甜甜的感觉炸开，甘今看林安看得挪不开眼。

　　直到与林安对视，女孩没有害羞地躲开，很自然地对甘今微笑，她脸上仿佛搭了一湾泳池，能让人仰泳在她的笑上。

　　甘今只觉得自己要溺死了。莫名的羞赧让他忘了自己故作的冷漠，他说：“林安，你好，我是甘今。”

　　林安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那个甘啊。

　　“甘家少爷你好。”林安扯了下思绪游离的孟斯淮的衣袖，孟斯淮才跟上打了招呼，却始终不敢抬头。

　　短暂的沉默。

　　该说什么呢？此刻他们是资助人主动找上受助者，是该以资鼓励还是表达不胜感激之情？

　　“你……是在等我们吗？”林安问。

　　甘今含糊不清地嗯了下。林安更靠近了。

　　云朵云朵轻轻靠近，天空要下雨。甘今心里下着雨，密密麻麻的雨点拍在他胸口，他一时说不出话。

　　林安看出他的紧张，主动伸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甘今此前，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笑，他鬼使神差地握上林安的手，柔柔的触感像握在棉花糖上，他很快放开，背影慌张地向楼上跑去。

　　林安听到他小声地留下一句：“我也很高兴。”

　　甘今的恐吓计划以他自己仓皇离开而告终。

　　有了想见的人之后，甘今到哪儿都能见到林安，和林安旁边的孟斯淮。这两人基本上是形影不离。

　　甘今总是主动地在人群中找林安的身影，每次都捧着满溢的期待，见多了之后，他们开始打招呼，说上一两句话。

　　大多是：“林安你干嘛去?”

　　“林安你跑步累不累啊？”

　　“林安你们文科生每天是不是都在背书啊？”

　　甘今幼稚又努力的没话找话。

　　林安说话很温柔，甘今和她说话都不敢用力过猛，怕把人吓走，但他偶尔展现出他年少的莽撞时，林安会懂得他不成熟的躁动。

　　甘今越来越不满足于他们泛泛之交的往来，即使在人人都提心吊胆的高三。

　　他喜欢她，所以他理应得到林安专属的温柔。愈发膨胀的贪心驱使甘今展开小范围地追求，既不能打扰到林安学习，又要让林安挂念自己。

　　甘今决定要立马告白。

　　晚自习放学，教学楼离校门口有一段较长的主大道，被路灯白色的光盖满，学生们的影子由长拉短再长，最后归于夜色。

　　主大道的旁边坐落着学校的小花园，鹅卵石路弯着身子点缀，身边蹲着一路的照明灯，发着幽绿色的暧昧的光。

　　很少有高三的学生想在放学后走这条拖延时间的路。

　　甘今提前在小花园的入口等着林安，看到林安和孟斯淮出现，他大大地挥手，夜晚是暗，他远远看着林安，觉得世界又开始明亮。

　　林安和甘今并肩走在前，孟斯淮缓缓跟在后边，两人的步子慢得如同踩在萨蒂的裸体舞曲1上。

　　暗夜沉沉。小花园里递来徐徐的风，风中藏着甘今怦怦的心跳，他们默契地没讲一句话，甘今的手慢慢靠近林安的手。

　　试探性地手背相触，林安没躲，甘今往前碰到林安的大拇指，柔软的触感让他放松了一会，再然后，是林安把手送到了甘今手心里。

　　甘今低低地笑了，出声地羞涩地像终于尝到了人生第一口棉花糖似的，看不清林安的表情，他想，林安脸上一定也透着羞红。

　　那时的他以为，他能慢慢抓住他们的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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