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这里的夜晚，天空与大地融为一体，暗得仿佛要把人吸走一般，如果不是偶尔吹来的热风，真的会让人以为，自己被关进了某个方形的盒子里，永远沉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出现的几点亮光，打破了黑夜的死寂，忽闪忽闪地，由远及近，呼喊声伴随发动机的轰隆声，也越来越清晰。

　　“是大哥回来啦”原本待在洞口的一块“石头”忽然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旁边几个“石头”也跟着动了起来。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一个女孩也跟着喊了起来，漆黑的夜晚终于变得有些生气了起来。

　　“看来今天收获不错啊”一个中年男人，略带欣喜的声音传来，随即火把纷纷燃起，大家开始雀跃挥舞，为黑暗中的勇士指明回家的路。

　　方乾与林瑶早早地便站在了洞口等着，这是他们第一次跟着大人来到地面上。这是地下城的规矩，十二岁之前是不被允许跟上来的。

　　大人们都说上面的世界很危险，可他们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唯一知道的是，外面很黑，也很安静，脚下是软软的沙子，偶尔会有小虫爬过脚背，仅此而已。

　　这些也只是在前一刻所知道的东西。

　　从出生到长大，他们一直都待在地下城，那里的灯光很漂亮，就是有时候会不太灵，只能亮一小会儿，老妈总跟他们解释说，好看的东西不能经常看，看多了就不好看了。

　　他一直都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所以每次吃完饭，他都会早早地坐在窗边，撑着脑袋，等着最好看的那盏灯光亮起，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直到——他看见了“灯塔”。

　　那是一根悬浮于黑幕中的银柱，中间向外延伸出一道亮眼的光环，旁边有无数亮点围绕着它，忽闪忽闪地飞动着，有的还拖着长尾，在它周围划出漂亮的弧线。

　　所有人都在它出现那一刻静默了，真个夜幕因为它的出现，瞬间有了无比璀璨的色彩，比起刚才对收获的喜悦，现在他们心里只有信仰与敬意。

　　“灯塔”是地下城的信仰，传说那里面承载着世间一切的美好，是这个世界最初的样子，生命源起于灯塔，最终也将回归于灯塔。

　　一声刺耳的枪响打破了这一原本神圣的时刻，随后便是一连串的枪声想起，方乾肩膀好像被针扎了一下，还没等缓过来，便被林瑶一把拉进洞里狂奔回地下城，身后传来那个中年男人急切的呼喊：“快，所有人熄灭火把，准备撤回，快！”

　　声音越来越远，方乾只知道自己在往前狂奔，至于去哪他已无暇多想，刚才发生地一切还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循环，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也许是时候睡一觉了。

　　跑着跑着，身体便已渐渐不受控制，眼皮越来越沉重，林瑶焦急的叫喊声越来越远，直到一阵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周围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了，就像外面的世界一样，除了无尽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银白色的光柱出现在眼前，越来越亮，远处嘈杂的声音也越来越吵，越来越近。酒杯的碰撞声，大叔们的吆喝，女人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的声音灌进耳朵，让人烦躁又莫名地熟悉。

　　是地下城唯一的酒吧，他住的地方，没错了。一睁眼，一只蓝灰色的兔娃娃挂在床头憨笑，旁边桌子上散落着各种机械零件，房间堆满了废弃的金属制品，楼上传来一阵一阵沉重的脚踏声，震得屋子里的金属嘎嘎作响。

　　方乾心想，一定又是那死胖子起晚了，跑来跑去找东西准备去上班。

　　打了个哈欠，伸个懒腰准备起床，肩膀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啊”了一声。引来门外一连串脚步声。

　　急匆匆推门进来的，是一位三十多多岁的中年女人，头发半挽着，虽然穿着普通，却也有着一种独特的女人味，一张温婉的脸上挂满了与之不符的担心与焦急。

　　“别乱动，你肩上有伤”
　　“要不要紧啊，要不妈再叫你霍爷爷来瞧瞧啊”
　　“你昨晚可吓死妈了，差点就以为见不到你了”
　　......

　　女人一进来就不停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般，根本不给方乾说话的机会。

　　方乾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慌张的表情，还有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跟她整个人的气质一点都不搭。这还是那个天塌下来都微笑相迎的淡定老妈么，要不是样子没变，他真会以为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做什么噩梦呢。

　　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自己今天也感觉怪怪的，怎么就睡了一觉起来，然后就感觉好像断片了一样，昨晚怎么上床睡着的都不知道。

　　“昨晚，昨晚我在干什么来着？还有肩膀上的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方乾心里的一堆的疑惑，问眼前这个女人恐怕是没戏了，连话都插不上，还是去找林瑶吧。

　　随手拎起床边挂着的外套搭在另一边肩上，忍者疼痛走出房门，身后传来女人担心的声音“你去哪啊，你伤还没好呐，干嘛去啊，你霍爷爷说......”

　　没等女人讲完，方乾随手关上房门，来到吧台，一位醉醺醺的大叔已喝得不醒人事，方乾拿起他桌上的半瓶烈酒，就往林瑶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来往人不多，只有几个转角处，闪烁着昏暗灯光。这个时候，地下城的人大多在工厂里干活，电对于地下城来说是必需品也是奢侈品。

　　这里的过道狭窄低矮，基本只能容下一人通过。每走几米就是个十字路口，简直就是个大型迷宫，要是陌生人进来肯定会找不着北。

　　但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仅凭着身体的记忆，就能找到林瑶家的位置。

　　在一片相同的隔板房中，每个隔板房上都刻着不同的图案，用来标记自己家，以防有人夜里敲错们，造成不必要的打扰。

　　话说，林瑶家门上的图案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原本的图案只是个有凸起的圆，小时候有次他来找林瑶玩，结果敲错到了另一家，门上同样画着圆的大叔家。

　　开门的那位大叔手臂上纹满了纹身，那块头直接就把门堵住了，长满胡茬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得人发毛。

　　有了那次的经历，方乾决定把图案改了，想起那大块头腿就发抖。但林瑶不同意，这是他爷爷那辈就有的图案，他一个外人没权利改。

　　方乾不明白，不就一个长了犄角的圆么，他一口气就能画几十个，有啥好的。但当面拗不过，只好找了个机会把她支开，然后给她家门上多加了几个圆。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团看起来不知道是个啥的东西。

　　方乾敲了敲门，等了会儿，再敲，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睡眼朦胧地打开门，披散的头发有些乱，狭长的手指揉搓着眼睛，显然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见到方乾的那一刻，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一脸惊喜地说：“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说完一把伸出手，就把方乾往家里拽。

　　谁知好巧不巧，拽的还是那只受伤的手，疼得方乾嗷嗷直叫。

　　刚一坐下，林瑶给方乾接了杯水，指了指桌上的半瓶酒说：“你待会儿要去？”
　　方乾一脸玩笑地说：“那还用说嘛，哪次大哥回来，不得带点东西去庆祝一下啊，况且大哥也从没令我们失望过，只要有大哥在，咱们都不用愁没好吃的啦”

　　方乾每次说起大哥都一脸得意与骄傲，这位大哥是他心中的大英雄，也是地下城所有人的大英雄，每个月他总能有办法出去搞点东西回来，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方乾和林瑶留点好吃的。

　　“你......不记得了么，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什么记得？我该记得什么？你们今天都好奇怪啊，包括我今天也感觉怪怪的，正想来问你呢，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总感觉我忘了什么，还有这身上的伤，哪来的？”

　　林瑶叹了一口气，“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昨晚......大哥......情况好像不太好”
　　方乾拿起的水杯刚要喝，立马愣住，“什么叫情况不太好，你说清楚！”
　　林瑶欲言又止，方乾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不及她开口，就拿起那半瓶酒就飞奔了出去，林瑶赶紧关上门，也急忙跟了上去。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硬朗的脸上已没了血色，嘴唇已经干裂到脱水，全身上下裹着白色的纱布，有几处印出红色的血迹，看得出这次受伤很严重。

　　一个年迈的老头转身踏过满地沾血的纱布，用爬满皱纹的手沾了沾碗里的水，轻轻抹到男人干裂的嘴唇上，然后又轻轻给他压了压被子，确认盖好后缓缓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悠悠地吹了起来。

　　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就像眼前的人只是睡着了一样，压根儿就不用担心。

　　“哐当”一声，本来就不结实的门被撞掉大半，斜挂着“吱呀”作响。老人被吓得手一抖，热水洒在手上烫得他赶紧放下水杯，本就爬满皱纹的手瞬间变得圆润了起来。

　　“这是嫌老头我活太长了吗，不会敲门啊”

　　老人刚要恼，转头见门边站着的两位少年，一个神色凝重，一个焦急如焚，便知其来意。

　　“大哥！”

　　方乾快步奔向床边，看着眼前这个重伤的男人。转头便用威胁的语气说道：“老头，你要是治不好我大哥，我就把你这拆了”方乾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像极了一只暴走的猴子。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瑶给他使了个白眼，走到老头面前坐下，“霍爷爷，大哥他......”

　　老头把身子别过一边，像个赌气的孩子似的，轻“哼”了一声，说“放心~死不了~我这把老骨头折了，他都能活蹦乱跳的，这小子命硬得狠呐”。

　　听到这话，林瑶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一旁的方乾似乎还不买账，指着床上的男人没好气地说：“他起来要是没活蹦乱跳，怎么说”。

　　老头一听，这明显是在怀疑他的能力啊，这都能忍，你爷爷我可忍不了，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只脚踩上长板凳，指着方乾说道“诶~你这小子，今天是硬气了昂~你爷爷我要是治不好他，我这后半辈子都倒着走！”

　　方乾一听这话，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下大半。这老头虽然平时有点不太靠谱，但在治病救人这种事上可从来不马虎，地下城有一半的人生病了都找他。况且，今天这话都说出口了，以他那倔脾气就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也是要把人给治好的。

　　一旁的林瑶早已走到窗前，从旁边的小木箱里捣鼓了一阵，翻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又从隔壁箱子里翻出了棉签和一小截纱布，坐到了老头面前，将他按在凳子上，又将那只红肿的手轻轻拿起放在了桌面上。

　　老头还在刚才的情绪里没出来，但也没反抗，任由林瑶摆弄自己的手，给自己上药。只是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扭曲，嘴巴紧闭，强忍着愣是没喊一声。

　　方乾也没看老头，就焦急地坐在床前，欲言又止。

　　林瑶一边处理着老头的手，一边叹了口气，这两人每次一见面就拌嘴，每次都得她出面做这搭台阶的人，不然这一个小小孩，一个老小孩，能几个月不说话。

　　她知道方乾心里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跟方乾说，毕竟她能知道的也就一点零星，昨晚的事谁都没有预料到。

　　“霍爷爷~”林瑶瞬间转变，语气开始变得娇气了起来，这招对老头总是百试百灵。

　　“爷爷~您这治病救人的本事可是咱地下城数一数二的，这天底下就没有你救不回来的人，您说是不是，当年瘟疫爆发，可是您将全城的人从鬼门关给拉回来的，要不是您，这方乾能不能生出来还不一定呢”

　　一听这话，老头的脸上瞬间有了丝得意的神情，“那可不，当年那场瘟疫爆发得太突然了，所有人几天时间几乎都被传染上了，要不是我，”说到这里，老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里的哀伤一秒即逝，欲言又止，摆摆手说“算了，不提了，都陈年往事了。还是林瑶你这丫头会心疼人，没白疼你。”

　　说完，给了另一边的方乾一眼，“不像某些人，没心肝的东西，早知道昨晚就让你直接睡死过去得了，还省得今天这顿罪受。”

　　提起昨晚，一旁的方乾仿佛被击中了一般，对啊，今天出门不就是为这事来的么，这一着急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老头，昨晚的事你知道多少，快告诉我，还有我和大哥的伤，是怎么回事？”方乾简单直接的发问，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没发生一样。

　　老头深吸一口气吐出，“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这事老大吩咐了，一个字都不许提，应该是触发了某个高级机密，你出去最好不要到处乱问，别惹麻烦，我也只能告诉你一些大家都知道的”

　　方乾把腿一抬，身子往前一带，转个身就坐到了老头对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头。对于高级机密这种事，可比昨晚自己受伤来得更有兴趣。

　　“昨晚是每个月一次的物资补给日，你们知道的，他们跟往常一样上去找寻物资补给，至于在哪怎么搞到的没人知道，他们也从来没透露过，反正每次你大哥总能搞到些新鲜东西，他也没少夹带私货给你两，上个月出去不还给了你两......”

　　“挑重点！讲点我不知道的”见老头不紧不慢地讲废话，方乾一点也不想听。

　　“我这不是在讲嘛，你这毛孩子，性子咋那么急呢，不知道年纪大了记忆不好啊”老头被打断，也不耐烦起来。

　　一旁的林瑶叹了口气说：“方乾，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昨晚的事了，听霍爷爷说话好吗，你这样打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讲完，再说了你今天是急着去投胎还是干嘛。”

　　话音刚落，老头和方乾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了林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沉着冷静的林瑶么。

　　林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就冲着方乾发起火来。

　　“那.....那我继续讲？”老头忽然一改刚才怼方乾的语气，开始讲了起来。

　　“昨晚，大哥和队员们带着物资凯旋归来，本以为一切都很顺利，谁知暗处有另外一批人埋伏偷袭，原以为是冲着物资来的，但看伤情，你大哥身上的伤远比其他队员严重得多，所以......”老头又止住了。

　　“所以什么，快说啊”方乾的急性子又冒了出来，林瑶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所以我猜测，那伙人的目的是你大哥，并不是物资。”老头面色凝重，“这只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但既然老大这么重视这件事，我想应该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一听到有人要害大哥，方乾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暗自下定决心，他要保护大哥，就像当初他保护自己一样。

　　比起方乾，林瑶更冷静许多，“另外一批人是我们地下城的么，没听说过外面还有跟我们一样的人存在啊。”

　　老头摇了摇头，“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外面有没有人存在不好说，能出去的也只有他们收集物资的人，但如果是我们底下城的人，他恐怕就更危险了”说完，便看向床上的男人出神。

　　想起他当初第一次救下男人的时候，也是浑身是伤，就那样倒在洞口的血泊中，昏迷不醒。他当时还挺惊讶，受这么重的伤，一般人早就没气了，但他的生命力仿佛比别人更顽强一些，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恢复的速度，简直可以说是怪物级别。就三天，短短三天，从奄奄一息到下床活动自如，所有人都在惊叹自己的医术高超，但也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不可思议，他，绝不是普通人！

　　“现在的情况可比他当初好多了”老头心想，昨晚抬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脸慌张，只有他一脸淡定地处理伤口，包扎，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没那么容易死的。

　　方乾又不淡定了，蹭地一下蹿起来，两手撑在桌上，目光坚定地说：“我要加入物资组，我要去外面看看！”话音刚落，现在轮到老头和林瑶不可思议了。

　　“方乾，现在情况还不明，别冲动！”林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眼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

　　“我不是冲动，你们想想，如果是地下城的人，以老大的性格肯定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叛徒揪出来的，他最痛恨叛徒了，更何况还是搞偷袭的，我敢肯定，外面绝对还有别的人勋存在！”
　　“证据呢，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且不说你出去能干嘛了，就连物资组能不能进去都还是个问题”
　　“大哥可以，我也可以”
　　“大哥是地下城的大英雄，你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混混，怎么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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