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当年明月下西楼

　　陆小凤是被树上的鸟儿吵醒的，一觉醒来是已是日上三竿。
　　昨夜不知何时睡去，如今初初酒醒睁眼头脑发懵，也不知天南地北今夕何时，他缓缓爬起身，将自己斜斜倚靠在床边努力缓解宿醉的头疼，捂着头好半天才想起，昨日花满楼似乎来过。
　　也许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也许是其他的原因，他只记得自己特别高兴，或许还有一种莫名的心绪怂恿，便拉着花满楼陪他叙旧。
　　期间他一直在喝酒，一夜下来竟喝得人事不知，想来最后是花满楼见他醉倒，便把他扶到了床上安置好。
　　陆小凤优哉游哉地想。
　　到底花满楼心疼他，临走之前照顾了他，才让他不至于可怜的倒在地上睡过这一夜，他心情极好，不知他在得意些什么。
　　他忽然又想起昨日花满楼委托给他的东西，急忙摸了摸怀里，摸到那本秘籍妥帖地搁在自己身上，这才放下心来。
　　宿醉醒来，神游许久，陆小凤的肚子终于想起发出抗议，一阵咕噜噜地叫方才让他感觉到胃里虚空，似乎是不满于陆小凤亏待了它，在西门吹雪这儿他有人一日三餐的尽心伺候，不论什么事时间久了都会养成习惯。
　　“你啊你，一顿不吃就受不了？我看是这段日子太优待你了，你这个样子以后还怎么跟着我陆小凤闯荡江湖。”
　　陆小凤戳着自己的肚子说完才愣住。
　　他突然有些伤感，脸色怏怏，仿佛连那四条眉毛都变得萎靡不振，他自认不是一个会伤春悲秋、心生伤怀的人，即使有也只是片刻之间，过了片刻便又是那个风流潇洒的陆小凤。
　　他从来都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
　　只是不知怎的，才难得一见的牵扯出一丝伤怀，也许是因为花满楼的突然出现，也许，只是他下意识地明白自己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回到江湖中去，在其中浮浮沉沉，废尽挣扎。
　　江湖子弟江湖老，谁也不外如此。
　　他静静地在床榻上坐了一会儿，再起身已然消解了那几分愁绪，干脆利落穿好衣服翻身下床，走出房门去觅食。
　　陆小凤是个浪子，浪子最懂得心疼自己，所以很多事他不会逼着自己去想明白。
　　难得糊涂。
　　陆小凤深知这个道理。
　　转眼又消磨了两日光景，西门吹雪临走前留给他的酒被他喝的精光，当陆小凤再次在万梅山庄的酒窖里找到西门吹雪藏匿起来的酒时，已然是夜幕降临时分。
　　月如钩，悄然而至。
　　万梅山庄里一如往昔的静谧，漫漫长夜里只是偶有几声春蝉的微鸣，只因诺大山庄里算上陆小凤总共只有三个活人。
　　司空摘星曾对他说过，西门吹雪是一个世间难寻的剑客，而如此难得的人性情自然也与他们寻常人有所不同。
　　他是个冷且孤的人。
　　何为冷，剑锋极冷，何为孤，为人孤僻。
　　所以西门吹雪从不在身边留多余的人，唯独一个从小照顾他，陪伴他二十多年的老仆人，如今西门吹雪不在，只剩陆小凤与何伯，所以纵使无聊至极他也无处可去，毕竟他总不能闲的去折腾一个已年过半百的老头陪他玩比试轻功吧。
　　陆小凤歪倒在一雨知春亭的栏杆上，一边喝酒一边百无聊赖地往湖中央抛石子，听石子撞击水面沉落下去的咕咚声，这是他今天给自己找到的新乐趣。
　　西门吹雪七日前已离开山庄，去赴约与人比斗，他没有仔细听，只隐约记得是蜀中神秀山庄里颇有名望的剑客，他们约在了距此千里之地。
　　陆小凤掐着手指头数日子，今日是五月初七，如今就算已分胜负，西门吹雪也需要再过几日才能回来。
　　他望着天，无聊透顶，只怕是要耐不住寂寞了，就在他仰天长叹之时，一道本不该现在就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偷喝我藏的酒，我是不是已经有新的理由追杀你了。”
　　人未至而先闻其声，陆小凤回头看去，泛着寒意的白已到他眼前，白衣墨发，面容冷峻，手握乌鞘长剑，是万梅山庄的主人，西门吹雪。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难不成是比武的对手不堪一击？”他刚刚想的入神，竟没有察觉西门吹雪的脚步，看来是近来太过于懈怠，舒坦日子过得太久了。
　　“许销魂未曾赴约。”西门吹雪缓步走进亭里坐到陆小凤身边，他对陆小凤一惯有出乎人意料的耐心，更何况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他死了，在与我比剑之前死了。”紧接着西门吹雪又道。
　　“钟疏淡月，几许销魂”，神秀山庄的二弟子许销魂是当世武林后起之秀中最优秀的剑道高手，不过是弱冠之年，就已经能够将神秀庄主自创的凌霜催雪剑法练的炉火纯青的地步，也许可以说除了那几位成名已久的用剑大家，他已经是此道中的佼佼者。
　　西门吹雪有杀了他的胜算，可既不是西门吹雪杀死的他，那么会是谁？
　　“五日，三十二位高手接连被杀。”
　　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陆小凤心头一跳，猛地抬眼直视西门吹雪，他可以预感西门吹雪说的事很可怕。
　　“是有预谋的杀人？”陆小凤的直觉与经验告诉他这个猜想。
　　“没错，点苍派的鹤先生，无极宫的二宫主、飞星谷的岑芳华、神秀山庄的许销魂，江湖上大大小小共三十二个门派皆被杀一人。”西门吹雪将从外面带回的惊天大事讲给他听。
　　“而且据传，他们每一个人死法都不同，但都像是被与各自武功相克的招式给杀死的。”西门吹雪的话石破惊天，陆小凤陡然从脚底开始向着头顶窜生出一种汗毛直立的悚然。
　　原因无他，这些门派他记得隐约前两天刚刚在一本书上见过，是花满楼交给他保管的那本秘笈。
　　几乎在一瞬间，陆小凤就断定这是一场阴谋，且恐怕是一场天大的阴谋，那么这场阴谋又是指向谁？
　　花满楼无意间得到一本记载了众多门派武功秘籍及破解之法的撰书，西门吹雪告诉他短短五日内这些门派的当世高手被杀。
　　世上不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他突然有些担忧花满楼，虽然陆小凤知道他的这位朋友很强大，但他更明白这场欲要席卷整个武林的血案来得有多么疯狂，恐怕是山雨欲来，而在疯狂其下，现在的花满楼是否会被危及？
　　抬透凝望夜色，天上那一弯明月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隐去，夜色漆黑如墨，这样的夜已不适合再奔走赶路，陆小凤却突然勾唇笑得有些桀骜，他脑海中浮现昨日醉酒后，沉睡前他拉着花满楼的手对他说过的话。
　　若是每日都有这样的一个朋友陪着他，平淡日子也不是不能就这样一直过下去，陆小凤想，果然人道是今夜免提明日事，或许平淡与他从来无缘。
　　他想起了花满楼的笑。
　　他再也按耐不住。
　　甩下酒坛足尖轻点奔向马厩，他牵出那匹在这吃了半年上好草料的骏马，翻身而上，扬鞭催马朝着江南的方向快速奔去。
　　整片天上都像被泼了几大缸黑墨，黑云压城般的低垂着聚集在陆小凤的头顶，而就在这样的一个夜色下，骑着马的身影就像要与漫漫黑夜融为一体。
　　可即使前方有千劫百难都不能阻挡他，因为他要去的地方有一个于他而言最至关重要的人，陆小凤纵马狂奔着投身江湖，奔向属于他的江湖。
　　平静了许久的生活终于在一场声势浩大的连环血案下被打破。
　　短短几日，数十名江湖高手皆被发现惨死在家中，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人看到凶手留下行踪，人们将凶手称作“蓬莱相公”。
　　只因每个死者被杀害尸体旁都放着一枝花，一枝名叫蓬莱相公的牡丹花。
　　一时间“蓬莱相公”凶名震慑整个江湖，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继续杀人，谁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不幸遇害的人。
　　消息在短短时间内就传遍大江南北，陆小凤刚到江南便听见茶坊酒肆里人们议论的话题都是这件事，很显然这件事已不止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就连寻常白丁都对这件事了解的不少。
　　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他侧耳听了一会酒坊客人们的交谈，便牵马走向不远的一处小楼。
　　陆小凤飞身跃起，眨眼间翻身跨过二楼的栏杆后稳稳落地，周围放着的一圈花花草草甚至没有摇晃，可见他没有带起一丝风，陆小凤做这件事恐怕已经不下千百遍。
　　十几年如一日，他早已知道该用几分力，身上施展怎样的轻功，落脚在何处，熟练至极。
　　他快步穿过花堂，走向里间寻找那道身影，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担心，不太好的预感。
　　就像他知道怎么熟练的爬上花满楼的百花楼一样，花满楼经过这么多年，早就能在他刚落脚就出声迎他，风雨无阻。
　　而这次却没有。
　　陆小凤走遍百花楼上下，最后停在花满楼的卧房门前，透过青纱窗他只能朦胧的看到屋子里有个身影在动，他登时松下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胸膛里。
　　他象征性地轻敲一声门板便推门走进去，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痞气样，可嘴角还未拉满的上扬弧度在看到闭目躺在床上的花满楼和坐在一旁愁容满面的花如令时立即凝固住。
　　疾步走到床前，花如令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原本满脸的愁闷顿时松了几分，急急喊着陆小凤欲要起身，站在一旁的花平凑近扶起花如令。
　　“贤侄，你终于来了啊！”
　　陆小凤拱手对着花如令行过礼后，不再耽误分毫时间，撩开遮挡住视线的床幔，见花满楼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他俯身双指并拢探到花满楼的手腕，发现脉搏气息一如往常，虽缓慢但沉稳有力，是人熟睡中的脉搏，看来不是受伤的迹象。
　　得出结论，陆小凤长吁一口气，他真的很怕花满楼出现意外。
　　他抬头问“伯父，花满楼怎么了？”
　　花如令叹息，将事情原委说出。
　　“想来五日前你已经见过楼儿了，他就是在见过你后回到小楼出了事，据通传的家仆说，那日他刚回来不久突然昏迷不醒，我得到消息急忙赶到，一番察看下来楼儿身上无伤无毒，我也看不出他究竟怎么了，如今我也是心急如焚啊。”
　　他安慰花如令。
　　“伯父莫急，一定会有办法的，伯父刚才为什么说我终于来了，难道说你派人找过我？”
　　“没错。”花如令证实着他的猜想。“楼儿出事后我就派人去西门大侠府上寻你，同时也在遍寻名医为楼儿诊治。”
　　“花满楼昏迷前可有说过什么？”陆小凤要知道花满楼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线索。
　　“伺候楼儿的人说事发突然，楼儿回到百花楼后就说奔波劳累要回房休息，因怕吵醒楼儿他就一直未敢上过二楼，晚饭时见楼儿未醒才去房间唤他，才发现楼儿出了事。”花如令无奈摇头，痛心疾首地开口说道。
　　陆小凤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思考这些事情之间的微妙关系。
　　花满楼交给他一本秘籍，就在几乎同一时间多名高手惨遭毒手，被杀的人还似乎都与秘籍有关，而他刚想找花满楼一探究竟，花满楼就不知为何突然沉睡。
　　任谁都会觉得，花满楼与此关系甚多。
　　为什么？
　　难道背后的人想要让陆小凤怀疑花满楼，还是花满楼得知了什么线索，他想阻挠花满楼与自己正常碰面，可空口猜测显然无用，现在他知道的实在太少太少，一切只能等到花满楼醒转后再商讨。
　　他打定主意便对花如令说。“伯父，我想带着花满楼去碧落林找黄泉鬼为他医治。”
　　“你是说那个诡医？”花如令有些惊道。
　　黄泉引路，生死莫问。
　　黄泉鬼不是真的鬼，相反他是一个于医术上得天独厚的天纵奇才，但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诡医，他医术高超独步天下，不论你是什么人他都会救，治病不要金钱不为名利，但却要人死后的尸体。
　　活了就走回人间，死掉就永留黄泉。
　　“可他，可他性情不定亦正亦邪，他会用心去医治楼儿吗。”花如令还是不放心。
　　“嗳，伯父放心，我前些年办过一件案子，恰巧与他有些交集，他虽然是个怪人但对病人还是十分尽心负责的，而且花满楼如今的情况太过特殊，也只能如此剑走偏锋了。”
　　听罢，花如令也知道如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他欣慰地看着陆小凤，脸上的愁闷终于有了几许缓解。
　　“那贤侄今日就好好歇息，我也好吩咐下人打点好马车行李，安排好人手跟随你前往。”
　　“好，那我们明早就动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