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江湖

　　二

　　忘情楼，入楼忘情。
　　一座十分不起眼儿的三层小楼，坐落在汴京城的大口巷内，与左邻右居的亭台楼阁相比，真是简陋的令人不愿驻足。
　　柳叶飞站在“忘情楼”的楼门口，眼中有些恍忽。
　　这便是“忘情楼”吗？竟是如此的平凡，并没有武林中传言的那样神秘，不知道方傲泠会不会令自己失望呢？
　　正在出神间，马贵已找上了“忘情楼”的掌柜，并说明来意，掌柜点了点头后，将他们引入了后院中。
　　接见他们的是一名身穿青衣的俊秀青年，“你说你们要见楼主？”
　　马贵马上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说明是总镖头林威龙让他来求方傲泠帮忙的。
　　青衣青年品了一口手中的茶后，轻笑道：“马镖头，你可知‘忘情楼’的规矩？”
　　马贵一愣，随后呐呐道：“忘情楼，入楼忘情……”
　　“不错！‘忘情楼’只做生意不问其他，向来一手交钱一手办事货款两讫。不知马镖头让咱们帮的这个忙，愿出多少银子呢？”青衣青年平静的看了马贵一眼，标准的生意人口吻。
　　柳叶飞有些气闷，他虽不是什么好打报不平的人，但如此绝决只认钱不认人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眼中不禁已带上鄙夷之色。
　　马贵本就已欠下柳叶飞银子，哪还有多余的银子当酬金，不禁一脸为难，口中好话说尽，却未得青年半点动摇之情。
　　“马镖头，你要知道：忘情楼，入楼忘情。‘忘情楼’做生意讲的就是忘情，你就算再套交情也没用的！”青年依旧还是如此市侩的口吻，只听得柳飞叶皱眉不已。
　　“哼，我还道‘忘情楼’是什么地方呢？原来只是个只认钱的铜臭之地，马镖头……看来你是来错了！”
　　一番话说的阴损之极，但青衣青年却也只是变了变脸色忍了下来，可见其修养颇好。
　　“这位朋友是？”他虽是在问马贵，但眼光却是盯着柳叶飞。
　　未等马贵开口，柳叶飞便抢道：“在下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而已。”
　　“哦？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吗？”青年轻笑，“阁下一身武艺非凡，就算在下也未见得能在阁下手下讨得几分便宜，如此人物又怎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
　　惊讶于青年的观察力，柳叶飞大笑道：“好好好，果然有趣！”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柳叶飞，柳叶飞心知瞒也瞒不住了，也不再矫情报上名号。“在下柳叶飞。”
　　青年震惊，离坐而起，“原来是‘飞叶公子’，难怪……难怪……”
　　不能怪青年变脸变得如此迅速，要知道“飞叶公子”的名头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只要身在江湖便不可不知江湖事，不可不知“飞叶公子”柳叶飞。
　　而“忘情楼”更是拥有一套最新、最详细的资料收集系统，所以对于江湖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柳叶飞，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他的背景，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路数，只知道他出现的突然，武功路数出奇的怪异，看似很像百年前成名于江湖的武林第一人——聂君寒的“窃花碎玉手”与“断梦指”，但实际上他的掌法却更接近于少林绝学“般若掌”。可，这仅止于像而已，柳叶飞的武功却并不是“窃花碎玉手”、“断梦指”与“般若掌”，因为他的出手比“窃花碎玉手”更诡异莫测，他的指法比“断梦指”更凌厉无情，他的掌劲比“般若掌”更浑厚有力。
　　有人曾经怀疑过他的身份，甚至认定他是魔教中人，他却并不与于质评，照他的话说就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你不可能不让他说话的，所以要说什么就由他，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做啥就好！”一番话说得自信且自负，还带着几份诙谐，以使得一些比较豪爽之人不觉莞尔，心中对他的嫌隙自是慢慢化开。
　　十六岁那年，他以一己之力独闯“万毒峰”，消灭为祸江湖已久的“天毒人魔”邱常志，“千毒人魔”邱常笑兄弟而声名大噪。十八岁那年，又因助“武林天下盟”智取“清神岭”，捕获以“花衣太岁” 全世程为首的，一干几千人的山匪强盗，而被“武林天下盟”破例以及笄之龄便封为“飞叶公子”。二十一岁时，为救被“天毒人魔”大弟子度伟峰以“天毒针”所伤的好友沈烈云，在“医怪”刘百手的刁难下，身穿三刀六洞连过三关，得到刘百手的赏识，后两人结为忘年之交。
　　但自此之后，柳叶飞便似从江湖中消失般，五年来未再有任何消息。直到最近，他应“天云山庄”庄主沈烈云之邀来到洛阳，但却只和沈烈云在“天云山庄”所属下的“凌云阁”中吃了一顿饭，之后便离开来到汴京城……
　　柳叶飞看了看青年，只是笑笑，之后道：“林大总管客气了，在下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到让林大总管上心了，在下真是惭愧！”
　　林落雨心中一凛，这柳叶飞果然厉害，五年不出江湖却对江湖之事如此了解，居然连自己的姓氏与在楼中的地位都说得一分不差，看来要小心应付！
　　“柳公子说笑了！想必今日两位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不如先行到客房休息，其他的咱们明日再议如何？”林落雨礼貌性的寒暄了两句，便吩咐人准备客房，然后先行离去。
　　马贵心急之下想拦人，却被柳叶飞轻轻一拉顿住了身子，不解的向那人望去，却发现柳飞叶有些微微的出神，心下有气却也不敢做声，毕竟他还算有自知知名，打不过人还欠人银子的人是没有资格出声的，且不说会被某人一顿痛扁，光是欠的那些银子也是非常要命的呀！
　　※　　※　　※
　　正值二人随林落雨安排的小仆去了客房时，林落雨却来到了“忘情楼”顶楼的“雾泠居”——
　　“你说柳叶飞管上了‘震威镖局’这档子事儿？”侧卧于床塌的青年眉目低垂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从那身月白色衣袍衬出的优雅身形来看，端的是个灵秀人物。
　　“他不但管上了，而且还大有让咱们接手这个案子的意思。”林落雨微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后问道：“楼主，你觉得咱们应该插手吗？毕竟‘离幻宫’还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角色……”
　　“你认为我会为了一个柳叶飞而得罪‘离幻宫’？”方傲泠抬起眼，冰冷如霜的眸子此刻凌厉无比。
　　林落雨心中一凛，自知说错话了，不敢再开口，一撩衣袍便要单膝跪倒，却只觉迎面一股强大的劲力将他稳稳托住，向上一抬令他站了起来。
　　“楼主……”
　　“我方傲泠需要的不是只会曲膝下跪的属下，而是能帮我、助我的兄弟！落雨，你能明白吗？”方傲泠表情依旧是冷漠淡然，但说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感情。
　　一句“兄弟”让林落雨的心头轰的一热，一种被重视的感觉在心底缓缓升起。是的，他明白，从他第一眼见到他时就明白！
　　三年前，自己初次见到方傲泠时，他自在杀人——阴山五煞，他们奸淫掳掠无所不为，是江湖中人人鄙夷、唾弃的武林败类，但却因他们五人武功高强且行踪不定，所以没人有能杀得了他们。
　　但方傲泠却杀了他们，一人一招只用了五招！可相对的，阴山五煞也伤了他，他的身上有五个明显的伤痕——
　　一刀一剑一枪一掌一箭！
　　看得出那时的他是在拼命，整个人沐浴在鲜血中，宛如诛除了邪魔的仙——
　　月白的衫子已被血浸透变成妖艳的红，雪亮的剑锋上有未干的血痕在缓缓划下滴落地上，似乎还能听到清脆的声音，汗水濡湿了发，浏海服帖的垂在脸颊，墨黑的颜色衬托出他苍白而俊美的脸，可那双如星辰般闪亮冰冷的眸子，却清清楚楚的反映出他的冷傲与脆弱。
　　脆弱？是的，那时的他是脆弱的，自己能感觉得到，在那坚强的外表下有一颗脆弱到极点的心。那一刻，自己为他心疼……
　　有人说过“杀了邪魔的勇士因染上了邪魔的血，也会变成邪魔”，所以，方傲泠身上所散发出的如同仙与魔相结合的强大魄力与气势，也深深令他心折！那一刻，他迷失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宿命，注定了两人的相遇，也注定了自己下定决心要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命运……林落雨知道，自己也许想要的不仅仅是那一句“兄弟”，但他更知道在这天下间能得他以兄弟相称的又能有几人？自己便是其一就应该知足，而那种在梦境中才回实现的东西也只能任它在梦中，一旦变为现实那他们不但不再是兄弟，就连朋友与属下怕也做不成了吧。
　　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林落雨继续问道：“楼主此刻有何打算？”
　　“去告诉马镖头，‘忘情楼’做的是生意不是官府衙门，这事儿咱们管不了让他去找官府。至于柳叶飞……”方傲泠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沉默半晌才又道：“是走是留且由他……只要他不再插手，否则别怪‘忘情楼’反脸无情！”
　　林落雨点了下头，道：“那要不要派人盯住他？”
　　“不用了，以他的身手咱们的人是盯不住的，反而落了他人口实！”说到这儿，方傲泠的脸色似比之刚刚又白了些，“我倦了……”
　　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林落雨见他如此也不再留，转身而去。
　　在走出“雾泠居”时小声吩咐小婢，要小心伺候，定时让他吃药，多煮些补品等等。
　　※　　※　　※
　　直到回到自己的“落雨阁”，心头还是萦绕着方傲泠那张苍白的脸，心中不禁一揪，轻叹一声后燃起了桌上的烛。
　　信手拿过一旁的账本，一页页的细翻起来，时不时还以笔蘸墨勾提上几笔，左手“吡哩啪啦”的打着算盘，不一时堆积如山的账薄便一个个削减。
　　这是他掌管“忘情楼”三年来的习惯，账册每日一结，今日之事绝不拖到第二天，也正因如此“忘情楼”的生意才会铮铮日上，为此许多人都为他报不平，认为他才应该是“忘情楼”的楼主，方傲泠只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
　　这些话初听时他总是一笑置之，因为他心中明白方傲泠不会听，也不会信，就算听了、信了他也不会在乎，因为在当年的一役中方傲泠内腑已然受创，这些年只是凭着坚强的意志与天下第一神医——秦洛雪的药才能支撑下来。记得他曾对自己说过，“忘情楼”是他一手辛苦创立的，他的命，甚至比他的命还要重要，他可以死但“忘情楼”不能倒，所以“忘情楼”不能算是他私人的物品，而是有能都居之，只要有能力谁都可以接下这楼主的位子。
　　不过江湖传言总是止之不住，闲话传得多了也就让人信了八、九分，林落雨听得久了，心不免燥了皱着眉、寒着脸放出话来道：“‘忘情楼’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傲泠，以我的能力也只配当个主管而已。”。
　　忘情楼，入楼忘情！
　　但一入了忘情楼，便……真的能忘情吗？
　　林落雨时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到最后却还是没有答案，毕竟情这种事又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而他也只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中的一个凡人而已。
　　别人也许会误会方傲泠只是占着个楼主的位子，其实却是由他林落雨养着的病痨鬼，但林落雨却心如明镜般的清楚，“忘情楼”的一切事物小事虽由自己处理，可在大事上仍是方傲泠做出决断。
　　身处江湖身不由己，心不由己，而情就更不由己，可一旦心中有情，就有了致命的弱点，而有弱点的人是不适合在江湖中生存的。
　　所以作为“忘情楼”的楼主，不但要处事明智、遇事果断、事事以楼中的得失利害为先，且还要学会忘情。
　　林落雨自认自己也许能做得到，但却做得定没有方傲泠决绝，毕竟早已情根深种的人，又何谈忘情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