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珠

　　chapter 2

　　后山的火烧红了夜空。

　　外面一片嘈杂混乱。

　　起先是锣声响了一阵，后来叫喊声哭声脚步声混成一片。

　　阿妙娘亲站在院子里，将阿妙跟扶珠护在身前，焦急地看着后山的方向。

　　“娘，爹爹不会有事吧？”阿妙扬起脸，小声问。仿佛生怕声音大一点，便会一语成谶。

　　阿妙娘亲又看了看后山，揉揉阿妙的肩，安慰：“不会的，你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并没有底。

　　她恨不得现在就飞上去看看人究竟怎么样了，但眼下情况这般混乱，她要是走了，家里就只剩两个孩子，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扶珠看着后山的方向，牵住阿妙的手，道：“会没事的。”

　　阿妙看看她，默默回握住。

　　阿妙娘亲闻言，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宽慰之言，但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觉得心都安定不少，长呼一口气，手臂收了收，将两个孩子好好护在自己身前。

　　扶珠看着山上起火的地方。

　　起火的范围并不大，但那一角天空就像是快要寿终正寝的炼丹炉，被烧得通红泛金，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烧穿，流下岩浆来。

　　什么样的火能烧成这样？

　　而且这几天虽然天气不错，但山上的雪几乎没怎么化，怎么会突然起火？

　　扶珠默然转头看向角落里的那颗梅花树。

　　她先前看到的那个人就像只是她的幻觉。在听到有人喊起火的瞬间，一阵风吹过，风裹着花瓣一卷，人便是像是沙一般，随风而逝了，只剩一地梅花花瓣，能勉强证明有人来过。

　　但这会儿，地上的花瓣也已经被吹散，再找不出丝毫痕迹。

　　*

　　一直到天大亮，后山的火才彻底扑灭。

　　人陆陆续续回来。

　　阿妙娘亲赶紧出去问问情况。
　　“山上怎么样了？有人受伤吗？”
　　“看到我家阿妙爹爹了吗？”

　　然而一连问了几个人，个个都像是极度疲惫，什么都没说，只摆摆手就走了。

　　阿妙娘亲实在担心，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儿，又看看扶珠。

　　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了，自己离开一会儿应该问题不大。

　　正要跟扶珠嘱咐，有人推开院门进来。

　　“二婶！二婶！”

　　一个少女边喊人边快步往里走。

　　阿妙娘亲见状，忙迎上去：“阿萱……”
　　“你怎么来了？”

　　齐萱挑重点道：“二叔让我过来给你们报个平安，怕你们担心。”

　　闻言，阿妙娘亲险些喜极而泣：“你见到你二叔了？”

　　“见到了，二叔没事，放心吧。”

　　阿妙娘亲往院门外看看，空无一人，不由追问：“那、那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看去救火的好多人都回来了。”

　　“估计是还有事吧，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阿妙娘亲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奶奶还在家等我。”

　　“好，你赶紧回去，不然家里该担心了。”

　　得知人没事，阿妙娘亲一颗心终于定下来，开始准备吃的，折腾了一晚上，估计连口水都没顾上喝，自己做好饭，等人一回来就有吃的。

　　等啊等，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把人等回来。

　　“爹爹！”阿妙见了人，直接朝人跑了过去。

　　这是扶珠第一次见到阿妙爹爹。一身粗布衣服，身形偏瘦，因为瘦，脸甚至有一点点凹陷。此刻形容有些狼狈，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已。

　　他接住阿妙，却没有将人抱起，只是拍拍阿妙，道：“阿妙乖，先自己回屋去。”

　　阿妙娘亲察觉异样，出声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半开的院门突然被猛地推开，门摔到墙上，“嘭”地一声。

　　阿妙跟阿妙娘亲吓了一跳。

　　阿妙爹爹像是早就知道，并没有什么反应。

　　随即一行人举着火把，鱼贯而入，走进这并不宽敞的小院里。

　　阿妙娘亲看着走在中间的人是村长，心里七上八下，小心问：“村长……”

　　对方却直接打断她的话，声音沉沉道：“去把人带过来。”

　　话一出，只见一个彪形大汉直接越过阿妙娘亲，像捉小鸡一样，直接把站在角落里的扶珠拎起来，扔到中间的地上。

　　那彪形大汉直接质问扶珠：“说，谁派你来的？”

　　扶珠听得一头雾水，看向阿妙娘亲。

　　而后者也明显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慌神，待稍反应过来，忙问：“村长，出什么事了？这孩子这些天都跟我在一起，连门都出过。”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那大汉恶狠狠地看着扶珠：“说不说？不说现在就杀了你！”

　　言罢抽出腰间的大刀。

　　寒光一闪。

　　阿妙爹爹飞快捂住阿妙的眼睛，抱着阿妙转过身去。

　　看着那朝着地上的孩子挥去的大刀，阿妙娘亲突然不管不顾扑了过去：“不要！”
　　挡在扶珠身前。

　　感觉到自己被一个颤抖的身体抱住，扶珠蓦然愣住。

　　“阿容……”阿妙爹爹出声，摇头示意，“让开。”

　　阿妙娘亲却抱着扶珠不放手，回头：“村长，您这是要做什么？”

　　站在中间的老者却一言不发。

　　拿着刀的人见阿妙娘亲抱着人不撒手，道：“今天这火来得蹊跷。之前那么久都平安无事，这次她一出现，就出了这档子事，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阿妙娘亲直摇头，看着周围站着的一堆人：“她只是一个孩子，因为高热，到现在说话都还说不清楚，而且这些天一步都没有出过这里，这些村长您都清楚啊。”

　　“谁知道她是不是会妖术，前几天还把小山吓得从你家院墙上摔下来。许是，她根本就不用出门，一个妖术就能给人通风报信了呢。”光线昏暗处有人接话。

　　“小山他娘，那天你也看见了，是小山他们把她砸得满脸都是血，小山他们才被吓到的。”
　　“这件事要真是她做的，她都醒了这么多天了，想做的话早就可以做了。退一万步说，真要是跟她有关，那她怎么可能现在还在这儿，昨天晚上趁着最混乱的时候早该跑了，怎么可能还在等着你们来杀她？”

　　阿妙娘亲抱紧怀里的孩子，含泪看着中间的人，恳求：“村长，您菩萨心肠，这个孩子也是个苦命人。要是没有证据就杀人，那跟滥杀无辜有什么区别？无辜的人的血，沾在手上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啊！”

　　扶珠被紧紧抱住，几乎动弹不得，抬眼，只见眼前人泪流满面。

　　眼前忽然一抹血红闪过，全身的血都涌向心脏，心口狠狠一张，耳朵里嗡嗡作响，恍惚之间，她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紧紧抱着她。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那个人好像哭得很伤心。

　　连带着，她的心也痛起来。

　　是谁？

　　你是谁？

　　扶珠抬手抚上眼前的那张脸，声音沙哑：“别……哭……”

　　感觉到有人在帮自己擦眼泪，阿妙娘亲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不由握住她的手，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所有人都在等村长发话。

　　半晌，只听一声叹息：“罢了。”

　　一听这两字，阿妙娘亲脸上欣喜刚起，就又听村长道：“今晚送走吧。”

　　阿妙娘亲脸色陡变：“村长，她一个孩子……”

　　话再次被打断：“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这次的火已经烧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才保住最后一点，我决不允许再出任何岔子。你记清楚，这个世上只有阿妙才是你的女儿。这次的事要是不成，不止阿妙，断的是所有人的路。难道你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成为整个村子的罪人吗？”
　　又道：“今晚送走。不许再踏进齐家村半步，若是再让我见到，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什么舍不下的，我不怕做恶人。”

　　话已至此，在骤然变冷的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阿妙娘亲只能无声落泪。

　　村长安排了人送扶珠走。

　　阿妙娘亲抓紧给人收拾点东西，衣服，吃的，还有一点点钱。

　　但这一点点钱却是家里一半的钱了。

　　钱袋放在她贴身处：“我跟村长说了，让人把你送到镇上。有仙门会来镇上收弟子，这点钱……肯定不够给束脩，但我听说只要资质够好，也有仙门不要束脩的，所以你自己一定要争气。要是能进去，你日后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
　　话说着，泪便盈满了眼眶。

　　“放心。”这一次，扶珠吐字清楚。
　　说完，又说了一遍：“放心。”

　　阿妙娘亲忍忍眼泪：“好。”
　　“等阿妙再大点，我们也会送她去仙门试试的。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又见面的，你……照顾好自己。”

　　“该走了。”外面的人进来催。

　　扶珠背着阿妙娘亲给她准备的包袱，坐上驴车。

　　阿妙先前被那阵仗吓傻了，这会儿发现扶珠要走，才像是回过神来。

　　“扶珠！”阿妙追出院子。

　　驴车已经走出一段路。

　　“阿妙！”

　　阿妙娘亲想去拦，但动作慢了一瞬，阿妙从她身边跑了出去。

　　阿妙一路追着车跑：“扶珠！”

　　“你去哪儿？”

　　“扶珠，你回来！”

　　“你回来！我不要你走！”

　　看着那个追着驴车跑的小小的身影，扶珠别过脸去，不去看。

　　“阿妙，好了……”
　　最后阿妙娘亲追上来，将阿妙拦住。

　　“扶珠！”

　　夜里都是阿妙的哭喊声。

　　*

　　驴车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夜已深。

　　驴车后面宽敞得很，扶珠倒在车板上闭着眼休息。

　　现下正是寒冬，风一吹，扶珠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却因风带来一丝气味，猛地睁开眼。

　　扶珠立马坐起来。

　　没错，是血腥味。

　　扶珠凝神辨别风来的方向。

　　东边。

　　等等！

　　东边是……

　　齐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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