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晚间，老爷来到太太房里过夜，太太替他把衣服脱下，换上睡衣。陈老爷干瘦细长，像被掏光了精气的竹竿似的，不再苍翠挺拔。他回避着太太的眼神，自顾自的说话，“过两日，我要再纳一房，是个家道中落的良家女，祖上出过前朝的进士，向来循规蹈矩，不会让你费心的。”
　　太太正在用清茶漱口，想压下嘴里的土烟味，闻言顿时没了兴致，啪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放。
　　“老爷，虽说家花不如野花香，可再香的野花进了这宅院也马上就发烂发臭，惹你厌憎。当初我好不容易调教好二太太，好不容易洗干净她一身的泥腥味，不到一年，你又抬进个只晓得扭臀摆腰的女妖精，胸脯恨不得挺上天，眼睛长在脑门上。这才消停几年，你又瞄上了新人，老爷呀老爷，这几年行情不好，咱的布都卖不上价了，要不是有二丫头的关照，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老爷侧着身子钻进被窝，看太太发怒，立马转移话题，“听说四丫头不想缠脚，闹了一阵，实在不像话，也不知老二怎么教养的。”
　　太太恹恹的又点上一支土烟，开始吞云吐雾。“她不缠还正好，省下买使唤丫头的钱，大了找个庄稼汉嫁了，自己选的路也不能算咱陈家亏待她，就怕二太太不甘心吶。”
　　“这......这岂不是有违祖训，女子需三从四德，三寸金莲！女人裹脚兴了快千年，中间换了多少朝代，改了多少年号，这小脚不一直裹着？这大清虽然完了，但这祖宗的东西不能丢啊。我陈家的女儿出了双大脚，岂不让人笑话。”
　　太太没好气地敲了敲烟杆子，“那你倒是找钱回来呀，这样坐吃山空下去怎么了得，三个裹脚小姐一人得配两个丫头伺候，要不这新太太咱不要啦？”
　　老爷一听这话就没声响了，娴熟的蒙上被子，开始挺尸。太太“嗤”的一声蔑笑，随手关灯歇下。
　　第二日，立夏被鸡鸣声闹醒，陈府原先不养鸡，可太太说一大家子每日要嚼用不少鸡子，买不如养，便在后花园开辟了一个养鸡场，十几只鸡整日叫着，好好的幽静院子给折腾的鸡屎满地，可见陈家是一日不如一日。立夏眯了眯被晨光晃着了的眼，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盘算着眼前的难关该如何度过。
　　“吱哟”一声，雕花木门开了，母亲身边的丫鬟喜福正拎着食盒进来。“我的小姐，昨儿半夜风这么大，还飘着雨丝，你怎么开着窗谁呀”，说着疾步走到窗前，拿掉了撑着窗子的柱子。
　　“小姐，听说这裹小脚一咬牙就过去了，受苦一时，好看一世嘛，待小脚成了，谁看了不夸，以后靠这宝贝，什么如意郎君嫁不得？当年二小姐那双脚呀，不知羡慕死了多少人，听说才2寸2，人家说三寸金莲，这比三寸还小，二小姐的脚不比金子还贵？二小姐有福啊，到哪都不用走路，听说出嫁的时候，都是让人抱着上花轿，入了洞房，新郎官还不捧着小脚美死。”
　　立夏像看智障一样看着痴痴笑着的喜福，比2寸照大不了多少的脚哪还有行走的功能，这二姐明明是个被亲人害成残废的苦命人啊。
　　“喜福姐姐，这福气我可受不了，送给你可好？”
　　“哎呀，小姐，我哪有这个命，只有太太，小姐这样有人伺候的贵人才配哩。穷人哪有资格裹脚。对了，明天四姨娘进门，府里好歹张罗了一桌席面，晌午我给你捡点好的送来。”说完放下食盒就走了，二姨太那儿也离不得人。
　　立夏没想到便宜爹四十好几的人了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这色老头实在是恶心人，不过明晚倒是出逃的好时机，新人进门，旧人心里肯定七抓八挠的，谁还有心思防备一个七岁的孩子。
　　隔天傍晚，四姨娘被四个乡下轿夫抬进了陈家花园。立夏看见那顶轿子悄悄从偏门进来，下来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满脸稚气，呆呆地站在后花园茫然四顾。立夏叹了口气，也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万恶的吃人的旧社会。这会儿她连自己的脚板都快保不住了，实在是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助这可怜的少女。
　　此时天正下着雨，天色阴阴蒙蒙的，乘着四周仆人忙着打量新人之际，立夏蹑手蹑脚的猫着腰弓着背从众人身后溜走，悄悄潜入无人的轿子。过了一刻钟，乡下轿夫吃完席抬上轿子正打算回去。
　　“哎，刚子，这重量怎么有点不对啊。”
　　刚子喝了点酒，醉醺醺的，回头呛道：“我看你是小媳妇抬多了，身子发虚吧。”
　　众人一阵大笑，总算没起疑，这时又有一人道：“这世道真是不公，老子娶一个媳妇都快半条命没了，老爷们倒好，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还能娶个比自己儿子都小的媳妇进来，真是老牛吃嫩草，老干新枝开鲜花。”
　　“陈老爷这把年纪了，浑身上下哪都硬，就一个地方软。”众人哈哈大笑，刚子又说，“不过这估计是陈老爷能啃的下的最后一块嫩肉了，我侄媳妇在陈记布坊里做帮工，听说这个月已经辞退了十个了，这陈家大少爷据说前些日子还去了青岛的染厂找销路，可见这陈家的土坯布是难卖喽。”
　　轿夫们一路八卦着回了乡便各回各家，只将轿子随意停在一处空旷的晒谷场。立夏在里面又等了半刻钟，确定四下无人，跳下轿子撒开了脚朝舅舅家跑去。记忆中跟随着母亲认过门，舅舅家就在村口处，房子刚翻新过，青砖瓦房，十分显眼，是村里有数的好房子。舅舅一直对原身十分疼爱，还在姨娘的资助下去苏城做起了小商贩，想来见识应该比一辈子没离开过江海县的姨娘要多些。立夏只能冒险赌一把，毕竟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孤身一人再加上这年头又没有天网，太容易被拐子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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