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

　　白山从南美洲辗转回来，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到了Z市之后，再买上一张二等的硬座车票，六个小时之后就能到得了绿水城。

　　六个小时，白山低头看表。还有四个小时。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大叔刚好凑了一桌牌局，三个人操着缅语，谈笑的热切。泡面味，汗味，廉价的香烟味弥散在整节车厢里，与白山的白色衬衫格格不入。

　　电话铃响，白山站起来，走到车厢隔层去。车厢隔层几乎没有什么人，空气要好许多。白山接通电话。

　　“喂，小白啊，到哪里了？”电话对面是七叔。

　　“在火车上了，还有四个小时就到了。”白山抱臂站着，看窗外掠过的苍翠树影。

　　“还有四个小时？那下一站大概是贡松了吧？”

　　“嗯。”白山对着窗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点头。

　　“那什么，”七叔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刚好有个事儿要在贡松办，你看看你顺路的话，不如就给做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白山有点惊讶。

　　“老掸把上次我们经手的那批货卖给奈温了。”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现在我们和奈温两家要动手了，老爷子急着立立规矩，让那帮墙头草掂量掂量清楚。”

　　行吧。

　　“详细的信息一会儿发到你手机上，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不辛苦，有什么辛苦的？”白山哂一声，“我都在外面逍遥自在了三年了，这回来做点事不是应该的吗？”

　　七叔那边又再嘱咐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白山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景物出神，然后手机滴滴一声，发过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的侧脸，背景是一家酒吧。那张照片的画面有些模糊，但是年轻人嚣张的红发和唇环却很好辨认。那家酒吧也很好辨认。白山微微眯了下眼睛，贡松唯一一家有二十米底下舞池的夜总会。白山合上手机。

　　他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从上面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背包。

　　和他坐一起的三个大叔又新开了一圈牌，三个人说说笑笑打着牌，火车广播里的女声用缅语温柔的播报：“贡松已经到了，请您带好您的随身行李，有序下车！”

　　火车缓缓停下，老式绿皮火车的锈迹在车厢顶部蜿蜒。把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一段纤细脖颈的乘务站在门口，对每一位下车的乘客微笑鞠躬道再见。汗水从她红晕的脸颊淌下，流进浆过的板正的衣领里。

　　白山轻巧的跃上站台，把“...请带好您的随身行李，有序下车...”遥遥甩在身后。

　　贡松的路一向很不好走。本来就不宽的碎石子沙地上挤满了各色的交通工具和行人。背上背着竹制背篓，背篓里装着孩子的缅族女人；吊着烟筒驾着驴车的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的老人，驴子无一例外都是温良恭俭的一张长脸，在交通瘫痪的间隙，驯顺的低头咀嚼着路边的一两丛沙棘；如果是马车，就要在马的两眼边上戴眼罩子，只让它看见眼前的路，免得受了嘈杂人流的惊，撒丫子跑开在这拥挤的道上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穿着五彩斑斓的夏威夷衫的出租车司机嚼着槟榔，摇下车窗，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他们舍不得开空调，害怕浪费汽油，露出被烟和槟榔迫害后的一口牙齿，大声招呼着“TAXI！TAXI！”

　　所有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交织在一起，旋转成一个巨大的热带漩涡，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都吞没进去，只留下一点隐约的汗水淌过的痕迹，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白山背着包，穿行在各色人口与牲畜之间。那件白衬衫一丝沙尘都不染，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在路边摊上随手买了个墨镜，递出去的美钞面额太大，摊主目瞪口呆的没办法找零，最后倒是他歉意的笑笑，道了声抱歉然后离开了。

　　出了火车站就可以打车了。白山挥手拦下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司机打量了他一眼，“要去哪儿？”

　　“莎莉文。”白山摘下墨镜，笑得很和气。

　　司机的面上闪过一丝犹疑，白山看到了，掏出一卷美钞递过去，“你不用送我到门口，我就在三岗下车。”

　　司机思索一下，点了头。白山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司机踩下一脚油门，慢慢悠悠上了路。

　　莎莉文的牌子很大，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几乎像占了半边天的样子。现在才刚刚日落黄昏，生意和客人都还在家里被子蒙着头打盹，只有夕阳铺满了门前的台阶，两只鸟雀蹦蹦跶跶跳过来跳过去。

　　白山走上台阶。那两只蹦跶的鸟雀被惊了一跳，扑棱棱的飞走了。

　　门口的安保也还没有上工。只有一个人在亭子里歪站着，百无聊赖的样子，亭子外面一顶大风扇对着他吹得讨好且卖力。他看着白山走过来，不耐烦地招手，“还没开门！”

　　白山没听到一样，继续往上走。

　　孤身一人值白班的那个安保愈发的不耐烦了，“嘭”一声推开门走出亭子，迎着白山走上去，“是听不懂话还是来闹事的？这里是谁的地盘你没打听清楚吗？”

　　“我找老金。”白山摘下墨镜。他脸上毫无笑意，夕阳给他半张脸镀了金，侧面的轮廓锋利又不近人情。

　　老金。莎莉文里头就只有一个人姓金。那安打量白山一下，脸上将信将疑的表情。

　　“进去问问去吧？耽误了你们老板的事情，你也担待不起吧？”

《溯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