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2012年12月24日，桥口菜市场，窒息。”
　　他熟练地将这行字写在日记本上，随后手腕一顿，铅芯很应景地断掉了。
　　邱旭确信自己不会写“窒息”的“窒”字，但方才他似乎是机械性地记录了下来。
　　“……算了。”连续梦到一个并不熟悉的女生死掉可比他语文突然变好诡异多了。他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将日记本塞到床头柜和书桌之间的夹缝里，准备收拾一通去上学。
　　无论是夏小梓还是他自己，上学都必须要经过桥口菜市场，这对每天都在菜市场买早餐的他无疑是种煎熬。而中午放学后，这种煎熬继续升级，在目睹对方在翻滚了三百六十度之后躺在地上时直接满级。
　　但是绿豆是指什么？一边在面包店里假装买饼干，一边目送对方摇摇晃晃地走过马路，邱旭在揉着脑袋缓解头痛之余，对这个词也有点疑惑。

　　第一次见到夏小梓是在刚上初一的时候，对方在演讲大会上无比紧张，还念错了词。所幸台下没什么起哄，甚至她的班主任还在下面鼓励她念完稿子。
　　这人，也太幸运了吧？他当时在心里吐槽。
　　随后不知是不是报应，或者说是他自己太过阴暗，他总是梦到这个人以各种方式死掉，无比真实。
　　梦里的他总是在不远处看着这个人挣扎、痛苦。有时梦里的她会比现实中的年纪大些，有些时候甚至像是成年人。有些地方他很熟悉，甚至就在离他家不到几百米的地方；有些地方却很陌生，他从未见过。
　　但无一例外的，醒来之后，他都会着了魔一般把日期、地点、死因整整齐齐地记录在日记本上。
　　简直就像个变态。邱旭无奈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中午对于他来说倒是放松时间。爸妈都要上班，家里就剩他一个人。猜出老爸设置的电脑密码简直小菜一碟，几乎整个中午都爽到起飞。
　　熟练地开机解锁，然后登上□□，又打开网页游戏，上午的煎熬终于散去许多。
　　不多时，一个名叫“冬至”的人发来了消息。
　　邱旭暂停游戏，点开对话框，随后，他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凭什么绿豆汤绿豆冰沙很受欢迎，绿豆凉茶就被人嫌弃？”
　　这是晚自习开始前，邱旭满脸愁云，和同桌说的第一句话。
　　眼前的球状人物便是他现在的同桌，人称大球。大球看着体胖，但心细，从早上起便对自己同桌的低气压十分紧张。
　　但他没想到到对方竟然是在为这种事情生气。
　　“人各有各的口味，那自然也各有各的黑暗料理嘛。”大球憋了句话准备开导。
　　“那你喜欢喝绿豆味凉茶嘛？”邱旭直接打断了他的吟唱。
　　大球思索一番，决定诚实回答：“那什么鬼东西。”
　　邱旭开始用额头砸桌子。
　　大球忙劝他：“别别别，你把脑袋嗑坏咋办，我还要抄你卷子呢。”
　　“你想得美。”邱旭含糊的声音传来。
　　大球两肩一缩，心想还是得转移话题：“算了算了，话说你上节课下了，去八班干嘛？”
　　“什么八班？”邱旭把脑袋转过来，侧趴在桌子上。
　　“就三楼啊，我们教室在一楼，你去三楼八班门口晃那也太明显了，总不可能特意跑到三楼撒尿吧？”
　　“你是不是准备去当记者啊？都调查得这么清楚了？”邱旭感觉脑袋更疼了。
　　上节课下课后，他是假装上厕所去八班门口晃悠了一圈，为的就是缓解自己的焦虑，毕竟那家伙中午的时候摔的可不轻，万一摔着脖子了没处理好嗝屁了，那他可受不起。
　　不过看对方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似乎也没多大问题。
　　有时他会觉得梦里的夏小梓和现实中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现实里的夏小梓总是带股傻气，幼稚又幸运。而梦里的人总是很倒霉，总是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死掉，也总是笑得很勉强。
　　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喂！邱大哥，你听没听我说啊！”
　　“听着呢。”邱旭很是敷衍。
　　用屁股想他都能知道对方又给自己编排了什么绯闻，接下来的周末，他估计又要在□□上受到很多人的狂轰滥炸了。
　　“所以说你真的喜欢一个八班的女生？”
　　“是是是。”邱旭继续敷衍。
　　“……你当真？我瞎说的啊！”
　　邱旭猛地蹦起来，一瞬间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不是，怎么可能？不是！”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邱旭谈过一个女朋友，两人一起上下学，一起吃炒冰，然后一起在全班同学的起哄下牵手。
　　当然，就像所有小学生无疾而终的恋爱故事一样，他们在两个星期之后就闹掰了。女方拿走了送给他的杯子（他就放在学校的课桌上），并愤恨地说：
　　“你难道就没看过我折的星星里面写的东西吗？”
　　邱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一拿到杯子，就欢天喜地地把里面的填充物丢了，并且日日拿它喝茶，以表对女朋友的真心。
　　但很明显，女朋友的真心被他当填充物丢了。
　　从那以后，邱旭就对感情敬而远之，绯闻基本与他绝缘，连起哄的群众都难以找到切实的对象（虽然看在他很帅的份上有不少捕风捉影的传闻）。
　　但这次的晚自习八卦时间里，几乎所有人都要认定邱旭喜欢八班的某位女生。
　　毕竟他当时的表现实在太像是心思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了，更何况大球还打包票，对方在潜意识状态下是承认了这件事的（邱旭决定找个时间把他拉到书店里读心理学科普）。
　　整个晚自习时间，大球都在明里暗里求他告诉自己究竟是八班的哪位女生，至少告诉他星座血型之类的，大球拍着肚子说过他很了解这些，包管给他算出个百分之百适配度。
　　“这适配度还是浮动的吗？”邱旭有点疑惑。
　　“你要是喜欢，你肯定就是百分之百！我打包票！”大球信誓旦旦。
　　“……”邱旭很想翻个白眼。
　　但他在意的那个女生，他知道对方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死掉，但是生日星座血型，他是一无所知。
　　下次不如问下爸爸……不对他这该怎么开口？他甚至都只跟夏小梓“见”过一面，那天还是两家聚会吃饭，他和夏小梓被安排到了小桌上，连句话都没说上——
　　等等，聚会吃饭，他那天好像也喝了绿豆味凉茶，对方的脸色似乎很难看。
　　他脑袋里又回想起中午时，对方见了鬼一般喊出的那句“卧槽绿豆！”。
　　“……”他大概有点眉目了。
　　“操。”邱旭又趴在了桌子上，痛苦地磕着额头。
　　旁边的大球看得那叫一个担心，生怕对方是为情所困。
　　许久，邱旭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大球，听好了，我这辈子都只会喜欢绿豆味凉茶。”

　　而这便是所谓的世界末日，普普通通的一天，直到夏小梓睡过整个晚自习，流星都没有到来。
　　邱旭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了看，只看到了暗色的天空，和即将到来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夜晚。
　　他想起中午收到的网友消息，对方似乎不擅长打字，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对方是有多么讨厌他喜欢的东西。
　　人与人总是不能理解。
　　就好像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个杯子里盛满的星星里，写着什么话。
　　就好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梦里，长大后的夏小梓，会和他那个打字都不流畅的网友，用着一样的名字和头像。
　　不过如果是她，那么他也有一些，想让对方继续幸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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