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风

作者:刘西瓜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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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烟


      体育课解散后,荆果在男生宿舍楼下无所事事徘徊。

      卖一根红塔山赚1毛钱,卖一根软中华赚5毛钱。

      卖一只避孕套可以赚1块钱。

      三个矮子男生围着她一个人,荆果递出去3根红塔山,3根阿诗玛,1根软中华。男生给她一张10块钱,等了很久荆果都没有找钱的动作。

      香肠嘴男生挑衅地问:“不补钱?”

      荆果回了神,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睛,感觉阳光照在脸颊上热辣辣的。她轻声问:“避孕套要吗?”

      男生们以为听错了,互相看一眼,问:“你说什么?”

      荆果重复道:“避孕套,要不要。”

      黑皮肤男生问:“多少钱一个?”

      荆果回答:“4块钱。杜蕾斯的,牌子货,绝对安全。”

      黑皮肤男生嘿嘿一笑:“缺个女朋友。你提供杜蕾斯的服务吗?”

      荆果说:“那等你找到女朋友再买吧。”利索地数出几块找钱,拍在男生手里,脚底抹油般跑开了。

      ·

      但荆果卖避孕套的事传得很快。

      下午就有高年级的男生把她堵在女厕所旁的过道死角,问她避孕套怎么卖。

      荆果从校服口袋里摸出四枚小方块塑料袋,手心里黏着汗。高年级男生说:“我要两个。”荆果说:“8块钱。”

      男生递给她一张5元,两张2元。荆果正欲找钱,高年级男生却说:“不用找,多的一块钱是使用说明。”

      “什么使用说明?”

      几个高年级男生都笑了,说:“你不得给学长们演示演示怎么用?”

      荆果捏紧荷包里没掏出的那张1元,贪心使她的脸皮生生增厚。她从男生手里拿过一只避孕套,沿着边缘的锯齿轻松撕开,套里的润滑油瞬间流出,使她的手指变得晶莹剔透。

      荆果将避孕套从食指慢慢滑下去。被透明薄膜包裹的食指毅然朝着天,似乎在象征她多赚的1块钱。

      男生们得逞了,笑得十分开心。

      荆果面无表情将避孕套从食指揭下来,逮住两头使劲扯了扯,接着推销道:“质量好着呢,看到没,弹性很大。”

      高年级男生露出满意的表情,说道:“要是好用再找你买。”

      荆果奉承着:“学长多给我介绍点生意,我送烟给你。”

      其中一个跟班仍恋恋不舍:“学妹,长得挺不错的,真不提供那种服务?”

      荆果冷冷说:“你付不起。”

      惹出一阵哄笑。笑声和上课铃同时响起,学生们各奔东西。

      ·

      数学习题课,教室里安静得只剩沙沙沙笔落在纸上的声音。数学老师起身去上厕所,一出教室门,教室里便开始生出叽叽喳喳说话声。

      与其他人抄答案、对答案的声音不同,肖宝路碰了碰叶颐的右手肘,他的根号2一下变成根号7。叶颐无奈放下笔,小声说着:“什么事?”

      肖宝路问:“你抽过烟没?”叶颐回答:“怎么可能。”

      肖宝路又说:“那你想试试吗?”

      叶颐笑了,说:“我看是你想试试。”

      肖宝路并不否认。

      叶颐问:“你有烟吗?”肖宝路笑:“在外面买怕被同学看见,那我名声就毁了。”

      叶颐无语:“那我就不怕名声毁了?我明年五四要评三好学生的。”

      肖宝路悄声说:“可以跟荆果买。”

      一听这个名字,叶颐的心忽然震了,被偷钱的难堪仿佛又回到眼前。他正想说什么,突然感觉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余光朝后,看见数学老师从后门轻手轻脚进来了。

      余光多停留了一秒——瞥见最后一排的荆果,埋首做题,神情比谁都认真。

      ·

      蓝色书包的左侧袋装着一盒牛奶,右侧袋也装着一盒。

      荆果习惯拿他左侧袋的牛奶,因为挨着过道,伸手更方便。

      叶颐在左侧袋的牛奶盒上用透明胶带粘了两张1元钱,还有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要两根烟。”

      之所以不写牌子,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印象里,有的烟只需要5块钱一包,2块钱足以买到两根品质不错的好烟。

      把奸商荆果想象得太好的下场就是,叶颐和肖宝路得到了两根最便宜的劣质香烟,却还当成名烟宝贝。

      不知道荆果是什么时候在他书包左侧袋里放进两根烟的。

      放学铃响起后,叶颐摸到那两根躺在书包里的烟,心脏擂鼓般跳动。和荆果的心照不宣,使他觉得自己流连在危险边缘。

      抽烟的安全地点,令叶颐思考了整整一个下午。

      出学校大门往右走,是一个旧小区,小区里有一片空地,专门租给学生放自行车和摩托车。某栋楼的一层门面被改造成麻将馆,麻将馆外面有公共厕所,一个老婆婆常年坐在门口收费,5角钱一次。

      由于收费,学生们几乎从不在那里解手,似乎成为了麻将馆专供厕所。

      肖宝路自觉承担了1元的上厕所费用,拉着叶颐蹑手蹑脚走进男厕。年久失修,臭气熏天。叶颐屏着呼吸,手抖着摸出两根香烟,递一根给肖宝路。

      二人叼上烟头的一瞬间,昂首挺胸,感觉已然完成了一次壮举。

      互相等了对方一分钟,就连烟头都被口水濡湿。肖宝路取下嘴里的烟,大惑不解,盯着叶颐问:“你妈的,火呢?”

      叶颐无言望天。

      肖宝路只好走出厕所,向老婆婆借一下打火机。老婆婆只卖不借。肖宝路认命地又掏出1块钱。

      火苗接上雪白烟纸,噌的燃出橘红的光芒,小小亮斑,在叶颐嘴唇上颤颤地颠簸。灰白的烟雾,在他脸影上跳跃着画山水图,迷蒙的写意美。

      肖宝路吸出了眼泪,呛得弯下腰去。叶颐左手将他扶起来,右手拇指合食指拈住没抽完的半根烟头,一撇手扔进厕坑里。

      “走吧。”

      叶颐想起了荆果向别人卖烟时的卑微。

      许多事情不是不曾见过,而是刻意忘记不相干的事情。而此刻抽着荆果卖出的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恶劣的帮凶。

      肖宝路硬撑着吸完了最后一口烟。

      他向叶颐确认:“这玩意儿不好吃。我再也不抽了。”

      叶颐点点头。

      ·

      早读课上,班主任赵红梅按惯例要掐最后3分钟讲一些班级杂务。今天的主题是校纪校规。

      “昨天下午开教师大会,李校长把班主任们单独留下来,着重强调了校风问题。早恋必请家长,打架斗殴停课一周,严重者记过处分。还有外卖问题,通校生不允许给住校生带校外的三无产品,尤其是炸土豆和凉面。值周教师会配合门卫在早上和中午学生进学校时打开书包检查,发现一起处理一起。任何时候,我都不想接到领导的电话通知,让我去门卫室领人。还有昨天的公区打扫,我们班扣了3分……”

      叮叮叮响起下课铃。

      班主任这才想起,严抓校风这件事里,班级里最应该叮嘱的一个人,她还没提到。目光在黑板报下的一排座位里搜索,直到看见趴在课桌上大梦初醒的荆果。

      “我再强调一遍,最近不要做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尤其是校内兜售违禁物品。”

      说完,拎起黑色皮包离开教室。

      荆果品味着最后一句话,和班上回头看她的几个同学乍然对视。同学们迅速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她是一个“不可说”之人。

      叶颐和肖瑞拉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班主任喝一口保温杯里的水,认真嘱咐道:

      “叶颐,肖瑞拉。你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纪律委员,班级里的事情要多操心一点。别的我都不担心,就是在纪律方面,班里的特殊情况你们也知道,如果那谁被校领导逮到,遭一个全校通报,咱们班可就出名了。咱们是普通班,虽然成绩上比不上火箭班,但其他方面我们可以做得比火箭班更好的。”

      坐在班主任对面的数学老师边写备课本边笑道:“赵老师明年评高级职称了,你们班平时少扣点分,争取评个‘县优秀班集体’,那就是帮班主任大忙了。”

      叶颐笑笑:“好的,老师。”

      回教室的路上,肖瑞拉拽了拽叶颐的衣袖,小声说:“放学后你别慌走,我在教室里做作业等你。”

      叶颐知道是要商量荆果的事,答应下来。

      “我要扫地,你多等一会儿。”

      “没事。”

      ·

      每一天的放学铃都像一场大赦天下。

      除了扫教室的学生,其他人都迅速走得七七八八了。没过多久,扫教室的几个人也陆续背起书包离开了。

      肖瑞拉四周看看,从语文书里摸出夹着的一面小镜子,极快地整理了前额的齐留海。她长着一张白净的小圆脸,眼睛也是珍珠一样的形状,鼻翅两侧铺着一些淡淡的雀斑,却丝毫不影响她唇红齿白的美丽。

      许多男生很早就注意到了她的特别。

      唯独叶颐,像对世间所有的美丽熟视无睹。肖瑞拉想过,他要么没长眼睛,要么就是眼睛长到了天上。

      过道外传来垃圾桶在地板上一磕一磕的声音。她连忙将镜子重新塞进语文书里,认真盯着面前的英语报纸,皱着眉头写下一个“C”。

      叶颐没打招呼。放好垃圾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扯出一张抽纸擦擦脸上晒出的汗。

      肖瑞拉走到肖宝路的座位旁,看着叶颐问:“你打算怎么办?”

      叶颐一愣,说:“我没想法。”顿了顿,又说,“要不,提醒她最近小心一点?”

      这显然不是肖瑞拉想要的答案。她叹一口气,问:“你觉得提醒有用吗?”

      叶颐笑道:“应该没用。”

      他望着玻璃窗外的蓝天,几只麻雀飞快地从树梢上掠过,夕阳西下,正从远处的居民楼顶缓缓沉落。

      荆果是低保户、特困生,听说独自一人在老城区居住,卖烟卖酒是为了生计。断人财路,譬如杀人父母。

      肖瑞拉圆润好听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叶颐,荆果爸妈都在牢里,请家长对她没用。还是得多给她做思想工作。我不敢跟她说话,你能去找她聊聊吗?万一她同意呢?”

      叶颐本能地摇了摇头,拒绝的话正在嘴边,忽然看到肖瑞拉为难的、躲闪的双眼,小鹿一样楚楚可怜。身体里瞬间涌生的责任感,吞下了他的拒绝。

      ——这种事情,班长不做,那谁去做呢?

      肖瑞拉见他点头,喜悦一瞬在脸上浮现。叶颐的担当被视作对她的保护,肖瑞拉暗自在心里替叶颐加了分。

      夕阳下的操场,只有叶颐的脚步分外沉重。

      ·

      该怎么对她开口?

      ——“荆果,你别再卖烟了。”

      ——“哦,可你也跟我买过烟。”

      ——“荆果,你卖烟被逮到,‘县优秀班集体’就评不上了。”

      ——“可我如果不卖烟,下一顿饭就吃不上了。”

      ——“那……我给你买饭吃啊。”

      ·

      叶颐一瞬从床上翻起身!

      借着稀白月光,抓起床头柜的叮当猫闹铃一看,已经是凌晨两点。

      只穿着一条短裤的少年离开了热床,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前,旋开台灯开关,从书架上捧出自己的陶瓷储钱罐——跟他脑袋一样大的一只青绿恐龙。

      他抠开底部的黑色橡胶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像筷子般伸了进去,陆陆续续夹出许多张纸钞,面额不一。

      叶颐又找出草稿纸和水笔,仔细计算起这一份开销。

      早饭:一碗面条/米线/抄手,3元;包子油条稀饭组合,3元;面包/蛋糕,4元。

      午饭:一份普通快餐,校门口餐馆市场价8~10元。

      晚饭:同上。

      如果有体育课那天,还要算上1~2元的零花钱。

      他不是抠门的大人,贴心考虑了富余的空间,共计每天25元。

      一周上六天课,荆果的生活费需要150元。

      “严打”不知要持续多久,他先计划着半个月,所幸储钱罐里的零钱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上许多,都是父母10块、20块随手给他积累下的。

      叶颐数出300元钱,心满意足地放进书包里的拉链袋。少年缩回床中央,蓦然被空调摇过来的一阵冷风吹得竖起汗毛。

      奇异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他竟然在养一个同学,像个父亲的角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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