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谎

　　生命中，总是有很多意外。
　　像父亲突然的改变，像李宛华和顾紫雨的突然到来。
　　于是，十岁那年成了时间坐标轴上的一点。
　　一个巨大的，丑陋不堪的结点。
　　“业朗，叫姐姐”
　　我抬头，看向他，那个近乎陌生的男人，语气里是令我受宠若惊的温柔和压抑不住的欣喜。心跳突然没有防备地漏了一拍，意料之中的那天，来得好快。
　　雪白的衬衫，暖红色的披肩，中长发，笔直乌黑。浓浓的书香之气，略显苍白的脸。
　　她就是父亲口中的我的姐姐。
　　那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人拉着她的手，父亲在她们两个的旁边，脸上一直洋溢着遮不住的笑意。
　　只那一瞬间，眼泪就差点流了出来。
　　因为突然想起了六岁那年的夏。
　　妈妈紧攥着我的右手，轻轻落下。病床旁边冰冷仪器上那绿色的波浪再也掀不起波澜，变成一条寂寞的直线。没有端点，不断地延长，扩散，舒展。
　　仿佛成为一条悲伤的河流，在夏的夜晚平静的流淌。
　　那一夜，没有下雨，我没有哭。
　　我只是看着妈妈苍白瘦削的脸，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直到妈妈火化那天，爸爸怕我害怕，将我的双眼捂住，我还是通过缝隙，看到她的尸体，被推进那个巨大的火炉。
　　妈妈，会疼吗？
　　她是睡着了吗？
　　是真的不会再睁眼了吗？
　　生命真的这么脆弱吗？
　　死亡到底是什么呢？
　　那时的我，太小了，根本不明白。现在想想，满是后悔和遗憾。妈妈给了我她全部的爱，而我呢？我从没把爱说出口过。
　　当爱成了习惯就变成了理所应当，当理所应当成了习惯就变成了唠叨。
　　我还那么小，我以为时间很慢，我以为来日方长。
　　我以为她一直都会在那里等着我。只要我回头，她就会微笑着向我挥手。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我以为是多么的可笑。
　　她走了，我现在终于清楚地知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在我难过时将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了。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弟弟……”顾紫雨叫我，打断我的思绪。
　　我缓过神来，对他说：“我叫沈业朗。”
　　父亲突然笑得挺尴尬。几根银丝在那一头黑发中显得那么惹眼，莫名的酸楚让我有一瞬间的失神。
　　我才十岁啊，他怎么就变老了。
　　然后我看向顾紫雨，看向李宛华。
　　紧闭了一下双眼，然后睁开，努力挤出一个近乎平常的微笑：“我出去一下。”
　　没等父亲回话，我就已经快一步冲了出去。
　　灯光在门被我亲手关上的一刹那消失不见，隔绝了门内我不愿意面对的是是非非，周围是死一般的沉寂。
　　就是这样的楼房。
　　肮脏的落满灰尘的扶手，缺一角少一块的楼梯，贴满小广告的铁门像是被糊了一层花花绿绿的纸。
　　在这个熟悉又令我厌恶环境下活了十年。
　　一阶一阶地踩下去，胡乱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一片。
　　我给了自己一巴掌，在楼道里清脆响亮。
　　五楼和六楼坏了的声控灯一如既往地沉眠，反而隐约见到四楼传播过来的丁点微光。
　　我傻傻地笑，忘不了记忆中父亲的模样。
　　当我有记忆开始，他就是一个顶好的爸爸。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看表演，我坐在他的脖颈上，开心地看着舞台上精彩的演出。
　　半夜饿了，不敢去吵妈妈，把他推醒，他也不气，还会一脸无奈地去给我煮面吃。
　　我和妈妈等他下班回家，我早早地等在门口，他一进门就会把我抱起来，然后给我带零食吃。
　　……
　　可是什么时候，我最亲爱的爸爸，不爱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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