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末世]

　　穆憬只睡了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天边的霞染着肃杀的色调，室温为标准的23℃，但她的身上却盖了两条毯子，还有一件男孩的外套。

　　有小半个下午，他们都在盯着监控视频中那群人的动向。

　　没什么寻常的，只是一群人在颇为精力充沛地楼上楼下反复，并且暴力打开楼下几台自动售卖的机器，最后分成小批聚在了地下一层的几个出入口。

　　看样子是找不到其他的出口，转而稍作修整，等待“安全门”的开启。

　　没有开灯，她有轻微的夜盲，披上外套坐了会才起身。面前的屏幕闪着荧蓝色的光，除此之外周围都是模糊的轮廓。

　　“醒了？”时覆从储藏间出来，单手抓着两支大功率的手电。

　　她点头，有些没缓过神，不像时覆，她很难在白天时间进入睡眠。

　　时覆随手将手电塞进了背包的侧袋，在她面前蹲下。

　　穆憬凑过去，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像只受惊的雀。明明才醒，精神应该很好，但是处于紧绷的状态下入睡，好像更糟糕了些。

　　时覆顺势搂住她，双手按在她的脊背，哄小孩的姿势，一下一下。女孩乖顺地蜷着，是又要睡着的模样，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映入片晦暗的颜色。

　　他抬手碰她的脸，“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好凉……迷迷糊糊，她清醒一点，印象中，家里好像还有昨天剩下的面包。穆憬想了想，点头。

　　麂皮绒外套的纽扣被系到最顶端，只露出她的小半张脸，原本是这几月躲懒在家憋的白皙，却被闷了病态的红。时覆将她的刘海往后拨了拨，又给她解开最上的一颗扣子。

　　穆憬闭着眼任他摆布，确认她穿得严实，男孩便起身进了厨房。

　　短暂的计时过后，叮的一声，焦香的甜味飘散开来。随后，冒着蓬松的热气，面包被从烤箱里取出。

　　穆憬怔了怔，她下意识往外望，杳远地有飞鸟在行进，而她只能看到没有点缀的天空，也看不到广场上翻腾渐散的浓烟。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睡懵了？”

　　放空的情绪被拉回来，她有些恹恹。

　　时覆直接挨着她坐下，看着面包被女孩掰成小块，才把刚温热的牛奶递过去。

　　“你吃了吗？”一小块面包被她泡进牛奶后蘸湿，接着才送进嘴里。

　　“嗯。”他点头，实际上他吃的不多，家里的东西才补充过一次，但如今暂时出不去，他也没那么饿，就随便垫了一下。

　　她咬着面包看他，然后塞了一块到他嘴边，闷着鼻子发声：“你肯定没吃多少。”

　　时覆笑，配合地张嘴，“我又不像你那么能吃。”

　　“你才贪吃！”穆憬赌气般又给他塞了好几块，不过有些疑惑：“上次储备的那些不够了吗？”

　　他试图逗她，“喂你这头错错有余。”

　　话音未落，穆憬便佯装恼怒地扑过来。

　　其实一个月的食材储备量，不能说不够，如果他们能找到别的出口，那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但是，他想起监控视频中那堵无法轻易打开的“安全门”，甚至想必它在建立之前，就被设定了无法打开的指令。

　　这就好像是在告诉里面的人，你们只能坐以待毙。

　　果然，穆憬也想到了，她扑倒在他怀里，仰起头问：“那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吗？”

　　也许是这样，在消毒爆破了大规模的建筑设施之后，又经过数十个月的军事暴力镇压。联合政府开始了漫长的制度更新，秩序重建，也相应地，重新搭建新的居住地。

　　这堵一劳永逸的“安全门”，应该就是在当时设立的。

　　像一盘巨大的棋局，以世间万物为子，为政者执棋，所谓的权衡利弊之下，总有一些弃子。

　　他们，是7年前的幸存者，却未必是现在的。

　　良久，他没有与她对视，低头，将唇印在她微颤的眼眸，像是虔诚的骑士，以刀枪和盾牌为誓，竖起铜铁筑的堡垒，却仅作为安抚。

　　“别怕，我们会活下去。”

　　“和7年前一样。”

　　——

　　凌晨1时，电子显示屏幕的第二位计数由0起跳。

　　时覆看了一眼，闭上眼揉了揉眉头才继续。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睡，都在模拟搭建这栋大楼的三维模型，已经有了差不多的雏形，但有很多细节都是他根据规律顺推出来的。

　　如果要通过这个建模，找出B号的漏洞，无异于纸上谈兵。

　　但是，他将31层的楼层区域放大。

　　31层c户型，上一个租客是名肃清警。

　　原本应该是一两周就能挂牌出租的层数户型，即使里面原来的户主是非自然死亡，也早就过了会忌讳的年代，不应该放了足足一个月还是空房。

　　“我们是不是要上去这里看看？”

　　不知道是夜深的缘故，穆憬裹上了毯子，除了有点冷，是异常的神采奕奕。

　　兴许是因为白天睡了一会的原因，导致她原本的难以入眠的情况愈加严重。

　　他置若罔闻，伸手把她的毯子往上扯，又把桌上的牛奶朝她嘴边送。

　　“喝完去睡。”

　　穆憬不理会他，指着模型上的一根柱子：“没有这个。”

　　没有？他不禁皱眉，模拟了几遍删除的情形。但见身边的人没有动静，他把屏幕熄灭，又催一遍。

　　“去睡，不然按你早上说的来。”

　　没想到这人居然拿她白天的话堵她，穆憬正义凛然地用毯子蒙住半张脸，义正言辞，“正事要紧！”

　　真是越来越精神了，他无动于衷，也不接她的话，只是皱着眉头去摸女孩的手脚，“今天温度不对。”

　　穆憬也认真回忆：“好像从晚上10点左右温度就开始下降了。

　　如果他们被困在这里，没有持续补给的情况下，满打满算也只能活一个多月。但这是在供暖管道以及所有水电系统没有被切断的前提之下。

　　“我出去看看。”他准备起身。

　　有些是监控拍摄不到的地方，而这个时间点，也许能避开那群在外面游荡的人。

　　然后便有柔软的触感覆在他眼上，是穆憬的手，她绕到他耳边：“你想放我一个人啊，待会再晚一点，我们一起去。”

　　他微微一滞，抓住女孩的细弱的手腕，却没有拿开。

　　像绷紧一天的弦，双眸是难耐的酸涩，他闭上眼。

　　但也就稍作了几分钟的休缓，时间跳过一个整点。

　　像是尚未发酵，只待先屠杀酣睡中的婴孩——

　　灯光同时熄灭，各种电器跟着被切断，原本从窗外能看到的几扇零散的光亮也一并消失。

　　四周陷入诡异的昏暗，又静得可怕，只有仍维持续航的电子设备因为被切断供电自动亮起屏幕。

　　时覆抓住穆憬的手站起，穆憬跟着贴在他身后，迟钝地眨眼，靠着屏幕上微弱的亮度努力适应。

　　看来他们的计划要被迫提前了。

　　——

　　他们在家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出门。

　　电梯停止了运行，但轿厢却打开着，冰冷的金属门朝他们敞开，一眼望不到底。

　　穆憬警惕地离远，瞥一眼，欲言又止。

　　时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刚刚断电的时候，他们在家里听到了由上至下尖锐的惨叫，估计就是这里来的。

　　没有前奏，这场戏就迫不及待地开场了。

　　他们只能走楼道了，但对于穆憬，一下子爬十层楼是有些费劲，何况他们都带着体积不小的背包。

　　她气喘吁吁，记起今天视频里那几个人，分明有一个体型看上去虚胖的男人，一下子上十几层却毫不费力。但她平日里并不疏于锻炼，她想想，有些不解，便要把面罩扯一点下来喘气。

　　“戴好。”时覆却突然出声，然后伸手将她身上的背包挎在了自己另一侧肩上，“休息会。”

　　直到他们抵达31层，一路上都没遇到其他人。

　　这时走在前面的时覆步伐却慢了下来，他一个手势，穆憬停住，有些诧异地看他。

　　“有人。”

　　穆憬噤声，小心翼翼地退后几阶楼梯。

　　由于断电，所有受其控制的电子设施停止运行，像这种暂时无人居住的空房，门禁便失效了。他们也是考虑到这点，没想到却有人捷足先登。

　　走道尽头，那扇门像是关着，穆憬却径直向前，甚至礼貌地用手电敲了敲门。

　　“请问有人吗？”

　　也许是女孩的声音让里面的人降低了警惕，很快便传出回应。

　　“谁？”

　　“我是楼下的住户。”

　　里面的人不信：“你干嘛？”

　　“我就是想问问——”

　　“问个屁，快走快走。”

　　明明是被驱赶了，穆憬却对着门板，突然扬起个笑。

　　“你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吧。”说着，她抵着手电的前端用力，一下推开了门。

　　原本就是虚掩着的门打开，手电的光径直打进去，露出里面一张仓惶的脸。

　　男人惊恐地将脖子上的面罩拉上，用手遮挡视线，恇怯不前，“你……你干嘛啊，关你屁事！”

　　穆憬却一下认出了他，这便是白天在视频里打过照面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体格算得上健硕的男人，对着她却吓成这样。她撇撇嘴，不露痕迹地朝里面看，看样子只有他一个人躲在这。

　　她也不隐瞒，直接坦诚来意：“我是来跟你说——出口就在这间房子里，你找到了吗？”

　　“什么？什么出口？”男人一下怔住，惊愕地发声。

　　穆憬观察他的反应，这样看来，想必这个人在这房子里暂时没有发现什么。

　　方才，她和时覆上来的时候，将几个不熟悉的楼层都走了一遍。直到第25层起，公摊面积相较于其他楼层足足小了一圈，反倒突兀地多了几根梁柱，像是为了支撑出一个额外的空间。

　　不管出口在不在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的。

　　“可以先让我进去——”她试着开口。

　　但男人仍死死地把着门，丝毫不让步的模样。

　　穆憬的耐心告罄，露出的眉眼却温温柔柔，手电的光倾斜着打在地面，“我这里还有一个人，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出去。”

　　只是商量的语气，男人却大惊失色，一只手突然向她伸来。

　　穆憬一惊，下意识往后退，就这个空档，门一下被男人掼上。随后便嘭地一声，像是男人自己压在门上的声音，她试着使劲推推，却比不上他的力气。

　　“走……走开，我不需要你们，我自己……我自己，我一个人！一个人就可以回去！”

　　门后的人像是跼蹐不安，吐出的话开始口齿不清。

　　穆憬有些莫名，他们确实不可能真的与这个人合作，但她也表现得不像什么豺狼虎豹，这个人却突然一幅避她如蛇蝎的模样，也没有继续询问她出口的事情，便要赶她。

　　她离远了距离，转而却继续开口：“你一个人不……”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

　　“我还活着，我没有问题……别过来，我一个人……我可以，我要回去……都别过来……”

　　什么意思，穆憬不解地向后看了一眼，男人像是吐字不清，说出来的话都打着磕绊，但应该是没有继续谈判的必要了。

　　“就这样走吗？”她径直转身，向原先一直躲在阴影里的人小声询问。

　　时覆端着枪在楼梯和走道的斜角，戴着一副热成像的夜视眼镜，见她过来，他放下枪将穆憬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没什么表情，嘴角却是紧绷着的。

　　“他没碰到你吧。”

　　穆憬蹭过去，试图证明，“没事，我都离远了。”

　　他还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沉着脸教训，“还说要进去，万一里面不止他一个怎么办。”

　　“我有一点点急嘛！再说我看他讲话那样，就不像有很多人。”穆憬弯着眼笑，有些讨好，却又理直气壮，“而且我知道你在。”

　　没什么变化，平日里在他面前就是爱撩老虎须的嚣张模样。不过，穆憬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很凉，他握着捂热，神色稍缓，警告地丢下一句：“没下次了。”

　　穆憬哼声，也不点头。

　　关于这次争执告一段落，他们离开了31层，准备下楼。

　　“那个男的状态有点奇怪，整个区都乱成一团，他还一直嚷嚷着要回去哪。”穆憬疑惑，“而且怎么里面就他一个人。”

　　这个男人应该就在刚刚断电的不到半个小时内到达的31层，并且是在其他人都已经分成几个小队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

　　最应该团结的时候，却有一只蜜蜂突然离了群。

　　她继续补充。

　　“还说了什么他还活着的这种话。”

　　时覆也听到了，他蹙眉，疑窦丛生。

　　会说出这种话，大概率可能是已经有人死了，并且是死在那个男人眼前。

　　不然正常现在都不会有人想着单打独斗，资源获取和讯息交换都不方便。

　　他有些心烦意乱，也不可能是刚刚死在电梯井里的人，因为电梯只能由租户控制上下，里面只可能是别的租户想要下来，却突然断电导致的意外。

　　而在第一个夜晚因为抢夺资源打架斗殴致死的概率，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排除以上，那就只有可能是——

　　“那群人已经被感染了。”并且，“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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