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不宁

　　仿佛同时凑齐了几条支线线索一般，这些线索的指向性很统一，有问题的就是那个人，那问题来了，反常必有妖，陆观宁暗搓搓做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工作压力太大？不可能，陆观宁是一名儿童插画师，挂靠在一位师兄的工作室下，他喜欢画画，工作氛围也算轻松，哪怕碰到周末需要工作时除了怕我无聊之外不曾有任何抱怨，排除。

　　感情不顺？不可能，当事人之一表示，很和谐很顺，认识十一年在一起八年，连痒一痒的机会都没有日历已经悄悄翻到今天。何况就他那点花花肠子，真要是有什么异心我不可能看不出来，排除。

　　和家里吵架？没道理，我俩都早八百年就出柜了，很少能遇到比陆观宁爸妈更通情达理的父母了，我出差前还跟他父母一起吃了饭，和往常一样其乐融融，排除；

　　难道是天降狗血剧情身体出了啥问题？不会的，陆观宁上个月才体检过，体检报告我一条条对着医生写的小结百度过，除了久坐引起的劲椎问题，健康水平几乎是让熬夜早秃一身毛病的同龄人能嫉妒的程度，排除；

　　不行，再往下得往非科学领域探索了，放弃瞎捉摸，我决定找机会直接问他。就今晚吧，时间长了我也憋不住。

　　陆观宁没再发消息，刷了会儿朋友圈，没任何有趣的内容，这届朋友不太行。

　　期间张博宇发了张在健身房的自拍，配的字是：猛男养成计划Day 1 二十三天后欢迎来哥们婚礼参观浦洋区最后一个Real Man【肌肉男】【肌肉男】【肌肉男】。我给他评论：最后一个拍照还得加滤镜的Real Man。他秒开小窗试图辱骂我而后自取其辱，靠和张博宇打嘴仗浪费，不对，打发了半小时的宝贵时间。

　　一直到晚上八点陆观宁才到家，说是团队接了件急稿，最晚周一一早得把初版成品交出来。今天光和其他同事讨论大方向和选题就花了大半天，时间确实比较紧张。

　　当然，哪怕DDL近在眼前，在陆观宁身上也看不出半点烦躁，仍旧是精神充沛的样子，进屋放东西脱外套洗手一气呵成，来回穿梭也不忘和我叭叭这次的工作，这股活力我是真佩服，作为一名资深社畜，通常我下班回家只想往沙发上一瘫完事儿。

　　不过我发现陆观宁今天的话特别多，虽然话多是他的常态，但平时不太会和我聊那么多工作的细节部分，顶多会说些我现在画的是一只猪之类的废话。不像现在，连开会讨论了哪三版方案分别是什么他选了哪个为什么不喜欢另一个，创作思路是什么大概想了什么样的文本搭配这些细节统统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老板，他只是换了个场所继续加班而已。

　　“行了行了，你说这么多我又不明白，你不累吗？”

　　最后还是没忍住打断了他，实在是他走哪儿都要努力转过脖子跟我说话的样子我看着有点发晕。

　　陆观宁楞了下，停在原地说：“我不累，不过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

　　说完还微微撅了下嘴。

　　天，我还没来得及找他兴师问罪，他倒先委屈起来了。

　　但我确实也见不得陆观宁这幅低眉臊眼的模样。

　　走过去轻轻撞了他一下，软言道：“我没说不想听，我是觉得你忙一天了回家该喘口气了，不要过度解读。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和同事叫的外卖，不饿。”

　　“行吧，我下午闲着无聊，做了酒酿小圆子，你吃不下的话明天……”

　　“我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不是，是很多点饿！”

　　陆观宁边说边朝我身上扑：“是我们澜澜怕我工作辛苦特地给我做的夜宵吗？我家澜澜太贤惠了，好幸福呜呜呜！”

　　“起开，”我推了他一把，“没洗澡就往我身上蹭你脏不脏！”

　　“马上洗！洗完出来吃澜澜的小圆子！”

　　“好好说话不许缩句。”

　　陆观宁眨巴眨巴眼睛没理我，一溜烟跑进卧室，没过多久又登登登冲进了洗手间。我对着他瞬间转移的幻影瞬间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是我多虑了？陆观宁放弃钟爱的小黄人抱枕把宝贝五指袜丢掉只是单纯因为审美终于近我者恢复正常？啧啧。

　　然而等到晚间某些固定运动结束后，那种说不清楚的诡异感又涌了上来，我想我似乎又抓到了一块指向嫌疑人的拼图，且非常关键。

　　伸手摸了下台灯的开关，我一屁股坐了起来，摇摇陆观宁：“先别睡，咱俩谈谈。”

　　陆观宁抬手挡了下灯光，声音有些含糊：“啊？现在吗？可是已经很晚了，你刚不是说累了唔……我不说了不说了，听你说，你想聊什么？”

　　陆观宁也已经坐直了，为了表示有在认真听，还自觉扒拉了一下眼皮，装作炯炯有神地盯着我。说实话有点心软，大半夜这是在折腾啥呢，可是今天不问清楚，我肯定睡不着，我睡不好他也不可能睡好，所以不如趁早解决问题。

　　五分钟后。

　　“所以你是说，我最近和你做的时候都没什么话，安静得有些反常，是这意思吗？”

　　陆观宁揉揉眼睛，一脸无辜，反衬得我特别变态，咳咳。

　　“可是你以前不是经常嫌我吵喊我闭嘴吗？而且你刚刚不舒服吗？我觉得额唔恩……”

　　“你不许觉得！”

　　我有点后悔起头了，陆观宁为什么能在聊这种话题时都可以表现得如此一本正经浩气长存？他优越的适应能力让这场本就羞耻的谈话尬上添霜。更羞耻的是，实际情况的确如他所言，无论是刚刚还是往前几次，或者是再再再之前的每一次，确实都有爽到就是了……
　　不，这不是重点，徐澜你清醒点！不能被陆观宁带偏了，在智商这件事上放弃抵抗和他同归于尽。

　　“你别打岔！”我清清嗓子，继续说，“以前我让你闭嘴你听过我的吗？还有，最近看电视怎么都不抱你的小黄人抱枕了？怎么把那双彩色五指袜给扔了？上个月费劲给你补好的时候，你不是说起码还能穿到张博宇小孩满月酒吗？怎么，爱消失得这么快吗？转性的契机是什么，倒是说出来让我也学习学习。”

　　等我说完，可以清楚地看到陆观宁眨眼的频率变高了，且眼神飘忽，不敢和我对视，无疑正是心里有鬼的征兆。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疲惫感渐渐主导了我的身体，我打了个哈欠说：
　　“陆观宁，最近你是有什么事吗？不能和我说吗？”

　　陆观宁伸手拭去我眼角的生理性泪水，十分平静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不想让我担心就别搞些幺蛾子让我瞎猜。”

　　“我错了。”陆观宁表情有点纠结，歪了歪头，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过了几秒他又开口说道：“我真没搞幺蛾子，就是为了获取灵感想从自己的日常风格上做些改变。”

　　他停顿了会儿，继续道：“上个月我接了个专题，其中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幻想一夜间长成大人的小女孩，机缘巧合下喝了一瓶神奇的药水，她的身体真的变成了成人的形态，但是灵魂却还是原来那个孩童。为了更好地适应新身份，她努力让自己的言行符合作为一名成人的既定规则，奈何仍然无法挣脱作为孩子的那个灵魂的本能抵御，于是一路闹了不少笑话。我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有些卡壳，总觉得好几处设定有些无法逻辑自洽。你不也常说我幼稚嘛，那我想要不试着把我自己代入到小女孩的角色，或许对后续的创作会有帮助。”

　　所以是为了贴合角色形象甚至改变了本人的日常习惯及喜好？我带着怀疑的眼神在陆观宁身上来回扫描了一圈，企图找出点bug来，他马上挪了两下屁股原地平移到和我完全贴合不留空隙的距离，同时低下头往我肩膀上撞：“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四！”

　　边说边拿左手比划了个四，傻叉。

　　“不信我给你看我的手稿，虽然这个故事还没画完被别的项目插队了，等下我去拿电脑……嗷呜！”

　　“我掸灰都比拍你那下重你嗷个屁，别想一出是一出了，你说没事就没事吧，关灯睡觉，明天要加班的反正不是我。”

　　使了点力气把贴我身上的粘人精给甩开，我抖抖被子重新钻了进去。

　　陆观宁这回倒是没再贴上来了，还保持着半坐的姿势俯视着我，嘴里喃喃道：“澜澜原来你一直在偷偷留意我吗，这么小的细节你都发现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放屁，你是我同居的男朋友，我还需要偷偷留意吗？一些犬类日常观察实录罢了。”

　　“嘿嘿嘿。”

　　傻狗不知道在乐些什么，我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转过身问他：“袜子最近不想穿换别的就是了，你又不是只有这一双袜子，虽然其它的也都不怎么符合你要装大人的标准就是了。”

　　我想起衣柜里一抽屉五颜六色的五指袜和卡通袜，不禁有些头疼。

　　“不丢掉我怕我会忍不住拿出来穿。”

　　无语，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在讨论下一季的高奢新品呢，恕我无法共情这种遗憾。

　　“那也不用扔，不然等这个系列完结了你不又得捶胸顿足开闹一场？”

　　开玩笑，老子除了小学手工课后克服心理障碍第一次拿针线的作品岂能活不过一个月就寿终正寝？我又打了个哈欠，感觉快要撑不住了，强打精神道：“我给收起来了，我不说你绝对找不到，想穿的时候问我要吧。困死了，睡吧。”

　　眼睛将闭未闭时身上猛地一沉，某只粘人精卷土重来，又扑我身上了。耳畔传来闷闷的声音：“澜澜你真的好了解我，有点开心。”

　　被一米八几的大个儿压着我都快喘不上气了，奋力就着被子转了个身，终于得到了解脱，我觉得下一秒我就能直接和周公会和了，但还是回了他一句：我只是希望我可以更了解你，所以不许骗我，有事要记得跟我说。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甚至我都不确定我有没有真的说出口，反正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没听到任何回答。又过了会儿，感觉整个人被笼进了一个熟悉的怀里，朦胧中好像还听到了一句晚安，再往下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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