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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三章
和心理医生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她似乎颇为满意听到我的故事。我开始有些期待下一次与她聊天。
下一次见面时间是周三,我一周有三个下午要与她在一个房间里度过,这种感觉很奇妙,当我第二次进入房间时就像进入一个私密空间,这个空间里我无需紧张,于是便放松了,因为私密感到安全,又因为窗外的阳光感到舒适,于是我慢慢放松,在一次又一次踏入这个房间之时,我的大脑也开始兴奋,但理智又控制着我要记得保留,还有,守住秘密。因为我的她不喜欢所有的事都被他人知晓。
接着讲我们的故事。
我身上的少女气息盖过少年是在大学时期,出现了我无比喜欢的少年,他拥有少年所有的特质以及超越同龄男生的魅力。这段恋爱中我身体里的少年消失了,从此我留着长发再也没剪过,每当对着镜子的时候,我总不停地撩动、甩动长发,转来转去地欣赏自己,直发的时候头发乌黑顺直,根本不用去理发店拉直,但我喜欢自己卷发的时候,长长的毛茸茸的卷发让我身上的女人气息更浓,像是温柔的妻子,散发出温顺的贤妻良母的味道,但那时镜子里的我眼神会突然变得锋利,仿佛要用一把飞刀划破这假象,我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否定,我十分迷恋镜子里那个冷酷的自己,带有攻击性的毫无感情色彩的一张脸。
我不愿意去理发店,我的头发只留到胸的下方,刚刚好的位置,长一点我自己剪掉,一周里的后三天我会保持卷发,从周五开始到周日的晚上,我喜欢把头发先绕几圈再折叠成三层扎起来,我只用黑色的橡皮筋,因为我实在不喜欢多余的色彩,我只喜欢纯色,深色系和暗色系。
我想是这样的表象才让我后来的男朋友误以为我是一个温顺的性格,当发现我时常有些男孩子气概时他会有些复杂,就是那种带有难以置信、厌恶、排斥、质疑、抵抗并且想把我身上那部分压下去,然而我不时显露出的那部分他偶尔会表现出很享受的样子,我不明白是他与自己调解了,还是他认为一个女孩变得像男孩子一样保护他时让他很有安全感。但有时候我会从他的反应判断出,或者不是判断,是我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他或许感受到了和男孩恋爱的快乐,所以才会在矛盾时更加显露自己的大男子主义来抵抗那份具有十足诱惑力和迷惑行为的美好感受。
逃避,要用最夸张、最惊动的行为来制造假象。
谁的声音越大就可以盖过让人心痒的低语,谁的动作最快谁就可以先拥有主动权。
然而那样违背和抵抗的样子滑稽、可笑、愚蠢、扭曲,我认为那是一种自虐行为,并且很多人热爱这种自虐,越拧巴越沉迷。
因为想要像一个女人一样所以留长发,一周要保持几天的卷发是因为卷发看起来有女人味。这样的想法我自己偶尔也会觉得可笑,女人和女人味不是头发的长度决定的,我当然知道,但我不愿意剪去长发。我明白这个表象的自己不是真正的我。
在我第一次看到口罩女孩真正面容的那个晚上,我赤身裸体地站在全身镜面前剪掉了一根食指长度的头发。
那天车上的人比往常多,我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人,于是坐到她后方的位置,公交车行驶两站之后上来一位黄色短发的黑衣女子,她坐直身子朝前面招了招手,然后往里挪位置,黑衣女子坐到她身边的位置,她摘下口罩说话。
说什么,好像是问她怎么没开车,对方说车在公司之类的,接下来我就听不见了,因为我要抓住机会再次偷窥她,故作自然赫尔从容,熟练地用目光和余光一直看她直到她把口罩再次戴上。一般这种情况下,我这样像做了亏心事的人极度敏感,对方做出的任何行为或细小的细节我都会放大并且直接联系到自己身上,比如那会,我觉得她戴上口罩是因为发现了我的目光,一个陌生人偷看的目光,她一定很讨厌,我的直觉。
但实际这是我的错觉,她只是正常地进行着自己的自然行为。
我心怦怦地低垂眼帘,手在口袋里攥紧,一动不动。
看见了!
窃喜、紧张、迷乱。
好比我站在灶台前用一根长木勺搅着砂锅里的粥,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反方向,一会儿上下翻动,而脑子里并没有清晰的逻辑告诉自己该怎么做,期待这样的搅动让米粒们晕头转向好快些摩擦出米油,让粥变得香浓。
内双,睫毛微翘,颧骨微高,轮廓清晰,长脸,高鼻梁,扁额头,美人尖,侧面是心形的唇形,正面是薄唇,上嘴唇峰微翘,下巴微翘,卷发。
我极力想记清楚她的模样,想着到公司可以画下来(我学过美术),当我摊开纸,一下子全忘记了,我无法把自己记录下的文字在脑海里形成一张仅见过一次的脸。忘了,我很失落,如果不是留下文字,我怀疑自己是否见过她的面容。
而那天是周五,再见到她得是周一,她那位同事可不会恰巧又不开车。
周一我并未见到她,连续一周都没有遇见。很奇怪,但也不奇怪,也许是工作出差。
周末我又剪了一指长的头发,现在我的头发刚好落肩。朋友对我自己剪头发行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打赌我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把自己变成短发。我已经不再弄卷发,而是在网上搜索短发图片。
的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或者说不到一周的时间,我自己操刀剪废了发型不得不去理发店修理,从理发店出来我一路狂奔回家,穿上一件黑色外套,把刘海从中间分开,喷上发胶用手向两边朝上抓头发。
少年出来了。
我期待着周一,终于再次遇见她,但不是八点十分的车,是八点十八分的,我也不确定具体时间,总之是后一班车,我因为没赶上前一班车正憋闷气,上车之后发现她竟然在这班车上,并且车上人更多,依旧只有她身边有位置,我又坐到她身边,她靠在车窗上睡觉察觉身边有人把头朝里转了转,她该是多讨厌陌生人啊。
我下车的时候她竟然也站起来和我在同一个站台下车。她走路极快,方向坚定,我在朋友中走路算快的,我真的是第一次遇到一个女孩子比我走路还快,而她的步伐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明明步距不大,但胜在频率快。
我大概目测她的身高在一米六八,我的身高是一米七三,我一直嫌弃自己长得太高,穿最平的平底鞋,从不穿高跟鞋,我的理想身高正是她那样。她小跑起来带起裙摆摆动,长发在身后发散、飞起、簇拥、左右摆动,在银行门口她停下从大大的帆布包中掏出文件袋以轻盈的步伐跳跃在阶梯上。
她进了银行的大门,就像进入一片黑暗中,我看不见她了。
什么颜色?
黑色、米色、咖色、绿色、黑色。
头发、毛衣、裙子、袜子、鞋子。
在我看来,她是阳光下明晃晃的、耀眼的黄色,我的世界因此又转动起来。
第四章
第一次在非公交车上遇到她是在商场里的一家面包店,她在排队,我一眼便认出她,于是在朋友不解的目光中我站到她身后。她买了一份杂粮全麦面包,充了会员卡,依旧是快步,长发飞扬在身后,肥大的牛仔裤随着她的步伐摆动起来。她行走在人群中,快速轻巧地避开行人,向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前进,就像,风,飘落的树叶,流水,深海的鱼,自如冷冽地行走。
她一个人。
她喜欢孤独。
她的下一个目的地是书店,我被朋友拖拽着走。
“别装了,你一个从来不读书的人是不会进书店的。”
“走吧,该吃饭了!”
“你竟然吃全麦面包,忘了上次我给你买这个你怎么骂我的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自以为对我的深入了解,却不知我已经变了一个人。
我想有一种神秘力量在拉动或指引,原本我今天并未打算和朋友出来,就是那股神秘力量硬把我推出来,我心中极其不愿意出门,但身体行动了,他挑了衣服自己换上,除了没有抓刘海让我质疑他的积极性,但他长腿踏出门并来到这个商场我只能说声感谢,感谢神秘力量的指引。
当真相信这股神秘力量后,我开始向他索求更多,我希望认识这个女孩。
事实并未如我所愿。
相反,我被公司安排出差一周参加培训,回来之后不久公司搬到新的写字楼,我的上班路线与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同一条线,如果神秘力量不存在,我将不会再与这个女孩相遇。
我开始开车上班了,对,我有车,我刚毕业父亲就给我买房买车,我家庭算得上富裕,在这座小城市我的父母拥有四五家中型超市,我不确定,因为我从不过问,就像他们也从不过问我,我要什么给什么,不打扰他们也不做坏事给他们丢脸就行。他们两感情很好,在我上大学期间又生了一个男孩,所以对我的关注会相对少些,因为是女孩对我的要求一直不高,给我最大的自由就是画一个圈给我,只要不出这个圈,我们的关系非常平和。
我的房子装修完成已有半年,在父母的允许下可以搬出去住,因为是市中心的单身公寓,安保做得很好,父母放心,我的行李非常少,只有衣物,便无其他,日常所需物品父母皆已帮我采购安置好,又叮嘱我许多才带着弟弟离开。
我约了朋友们晚上过来聚会。
“你家隔壁有新入户,一个女孩,自己拉个推车搬了好多东西,那么瘦劲不小,刚才老纪想帮她都没机会。”
“老纪人呢?”我问。
“在你家门口不进来,等着隔壁那女孩准备跟她搭讪。”
“神经病吧!别影响我的形象啊!”我不放心地说,“我还是去把他拉进来。”
他们没说那女孩戴着口罩,我站到门外看到老纪跟那女孩搭讪时全身的细胞都跳跃起来,看着她防备的目光,我走过去把老纪拽过来,然后我对她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朋友,他过来玩,不住这,你不用担心,额,我住这,我,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神经质!”
老纪按着我的头,“说谁神经质,好了好了,进去吧。”进门前他又回头对那女孩说,“下次见!”
“你要到她的手机号了?”我问。
“没有。但是我记下了。”他忍不住大笑几声,“快递盒上的号码我看见了。”他坐下来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搜索框输入一串数字,页面显示账号不存在。
“我去!竟然屏蔽了。”
“她戴着口罩,你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你就搭讪?”我说。
“你看那身形,比例,气质,绝对是美女,这我还判断不出来。”老纪接着说自己的判断,“还有,她读书,那么大的书架,你想想,文艺青年!”
“小默,你说你这房子多少钱能租?”
“滚!”我说。
我心不在焉,让老纪把她的手机号发给我,他竟忘记了。
神秘力量把她带来了。
我认知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是命运。
十一层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住户。第二天早上出门我们便在电梯门口遇到了,我顺利成章地和她说话。
“我叫陈默,住你隔壁,我也是刚搬过来。”我说。
“姜平。”她看了我一眼,我连对视的机会都没抓住,也可以说她就是冷淡地扫了我一眼。
她不愿多交谈,我没有继续说话,电梯到达一楼就分开了。
周末的时候我下电梯见到她正在捡地上散落的橙子,她没戴口罩,我顺手帮她捡起最后一个,细细地看了她几眼,她礼貌地微笑对我说谢谢。
那种生疏的距离感非常强烈,我也只好点点头。
我出门次数比她多,我常常觉得她的周末几乎待在房间里不出门。有时候垃圾袋在门口我会顺便帮她带下去,她发现了,在遇到的时候对我友好很多。
我问过她,她说自己是深宅。
我和朋友们每周都会聚会,有时在外面吃完饭会来我这里再玩一会儿,我叫过她一次她不愿意过来,老纪在我的谎言里对她打消了念头,我告诉他姜平有男朋友,并且准确地描述出那个男孩的样子还胡诌了一个名字,甚至连工作都编得正正当当。
有一次我向她讨书单,想要尝试看些书也许能和她有共同话题。她没有给我书单,而是直接请我进她家门,在书橱前挑了三本书给我。她家陈设简单,灰色调,窗户的窗帘都是关上的,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需要开灯吗?”她问。
“不用。”我忙说,“你喜欢暖色的灯?”
“对,房东的灯白的刺眼,冷冰冰的。”她说。
“这样的黑暗不也是冷冷的吗?”
“黑暗是温暖的。”她说,“至少我的感受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我幽默道:“至少被窝是暖和的。”
她笑了。
一般越冷淡的人笑起来越温暖,越好看。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打扮吗?”她问我,怕我没能理解又补充道,“中性。”
“小时候像男孩子毛寸头,后来也留过几年长发,发现还是短发适合我。”我说。
“你的发型很好看。”她说,“我小时候也像男孩子,我之前都是短发,这两年才留的长发。”
“你长发很好看。”我说。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我问她。
她看向我,眼神飘起又落下,“我的身体里也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
“那怎么办?”
“跟她玩。”她说。
“所以你宅在家都是跟她玩?不需要朋友?”
“我有朋友,她们都结婚生子了,碰不到一起。”她把长发编起来从手腕上拽下一根黑色皮筋绕几圈扎好,“我喜欢孤独,孤独是真实的,很舒服,习惯了无人联络一旦有人找都觉得是打扰。”
“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假象吗?”她问我。
“嗯。”我点头,“是假的。”
“现在我跟她们即使见了面也聊不到一起,从前那些琐碎的、破碎的心事现在想起来那种分享毫无意义,我想要找有意义的,我认为的有意义,也不是什么重大意义,只是,我能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活着就行。”
我接不住她的话,我知道她的思想比我深得多,我随便聊只会破坏这种感觉,但我又不能唐突地转移话题,不如我只点点头陷入沉思或许不会让她认为我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无趣之人。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对于普通人来说做一个好的倾听者比做诉说者更能赢得好感,而她,我明白她更需要一个能与她对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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