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2.我看着她走向他，笑语盈盈，好像时光从未改变过一般。

　　出了年关，人仿佛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唐婉正在屋内跟杨嬷嬷学着打璎珞，一旁的小蝶半靠在榻上昏昏欲睡。“娘子！娘子！”来人掀开珠帘，两旁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是唐夫人身边的丫鬟春岚。春岚行万福礼后向唐婉道，“娘子，府上来了客人，夫人请您到前厅去呢。”唐婉放下璎珞，与杨嬷嬷相视一眼，问道“春岚姐姐，你可知来客是谁？”

　　春岚思索道，“似乎是老爷的旧识，奴婢见老爷甚是开心。对了，还有位公子，玉树临风，很是不凡呢。”唐婉垂眸，也未言语，只是起身将瞌睡的小蝶叫醒，又与杨嬷嬷致意，便随春岚一路行至前厅。

　　前厅四位长辈端坐，坐在正上方的是唐婉之父唐闳，及唐婉之母李媛。居于右位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眼神中的温和似是在书中浸润了许久而特有的通透和悲悯，人至中年，依然风度翩翩，气质儒雅。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夫人保养极好，脸上也挂着温柔的笑意。只是眉目中一贯带着的严肃仿佛一时不知如何隐藏，生生透出几分威严来。

　　看来是慈父严母，唐婉心中暗想。这般想着，却是步履未停，亭亭袅袅、礼数周到地向父母行了礼，又对客人俯身一礼道，“唐婉见过陆伯父、伯母，多年未见，家父家母一直惦念您二位，如今得见二位身体康健，也可安心了。”说罢对唐父唐母一笑。陆家两位倒是惊奇道，“一别数年，婉儿竟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唐兄有如此聪慧的女儿，真是羡煞旁人。”唐父抚着胡子哈哈大笑，“陆兄有这么一位玉树临风、才名远扬的公子，才真的是令人艳羡啊。”

　　唐婉闻言，这才看向左边站着的陆游。其实方才进来，她就已经注意到了，也正是如此，堂上两位长辈的身份也并不难猜。那人唇边挂着浅淡的微笑，眸中春波微荡，亲昵道，“婉儿。”唐婉抬眸，看向眼前人，他的眼神清澈而又真诚，连同恰到好处的热忱，让唐婉又一次想到当日居高临下，在桥上惊鸿一面的白衣公子，自成一派颜色。“陆公子。”唐婉行礼道。

　　“婉儿，”唐闳道，“你带着阿游在府中走一走吧，你们也许久未见了。小时候你总是跟在阿游身后叫陆哥哥呢！”陆父陆母闻言，皆是忍俊不禁，却又感慨道，“是啊，时隔多年，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唐婉则是羞赧道，“阿爹！”唐夫人也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唐闳立刻佯作正色，道“去吧。”唐婉无法，只对陆游又道，“陆公子请随我来。”

　　正当初春时，唐府的柳树抽出了新芽，一派春意盎然、草长莺飞之象。唐婉与陆游并肩同行，两人的衣袖轻轻摩擦，又在转瞬而逝的触碰中分离，就这般走了良久。唐婉转首，恰好那人也在同时转首，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却又同时笑出声来。

　　笑罢，唐婉才问道，“陆哥哥怎么回到临安了？那日才与陆哥哥重逢，倒是忘了问这一茬。”陆游闻言眸子一亮，解释道，“一来我父亲来临安述职，二来我也想以诗会友，聆听大儒教诲，所以会在此待上一阵。”唐婉点点头，后又灿然一笑道，“以陆哥哥之才，将来必会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婉儿在此先提前贺过。”

　　陆游看着眼前姑娘笑靥如花，一时也不忍打破这一刻的纯洁和天真。这些年他随着父亲颠沛流离，看过金兵入侵，百姓流离失所，方明白临安繁盛的外表下不过是达官贵人粉饰的太平，他倒不求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只希望能将一身所学报效国家，追回失散的领地，一雪前耻，给天下百姓一个安稳之家，就已不负此生，陆游如是想。

　　“陆哥哥，陆哥哥！”眼前晃过的小手拉回了他的思绪。陆游长叹，只把这个沉重的想法从头脑中抹去，转念对唐婉道，“快到上巳节了，到时春景必定极好，我听说每年临安都有曲水流觞，到时可要一起去？”

　　唐婉闻言，抬起头扫了一眼陆游的面庞，后又凝视着那双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头上的珠钗轻轻摇晃。“其实我觉得春日最美的应当是四月，我记得有位女诗人写了人间四月的春景，写梁上燕、写百花盛放，只觉得人也可爱，万物也可爱。”说罢，又指了指花园柳树新发的芽儿，“春日里最好的，就是万物复苏。是希望战胜了一整个冬日的岑寂，是生的渴望、是顽强的生命力茁壮成长。虽然有些事情并非人可以轻易改变的，但是只要有向光而生的希望，尽人事听天命就够了。”唐婉说完，似有些不好意思，两颊飞上红霞，耳根也悄无声息地红了。

　　陆游看在眼里，只觉得分外可爱，想拍拍唐婉的头，手还未落到她发髻上，又觉不妥，于是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凝视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正色道，“你说得很对，我辈便是这希望。”他思忖片刻，又勾起唇笑道，“不过你说的这位女诗人是哪位大家？我好像未曾听过这首诗。这般高作，能得婉儿如此赞赏，我定要拜读一下。”

　　陆游带着揶揄的笑意，定定着看着眼前的姑娘。那姑娘却像被惹恼一般，耍起了小脾气，娇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渐行渐远，带着少女的娇憨渐渐淡出陆游的视线。然而他看着她慢慢远去，心里却是熨熨贴贴的平展，像在寒冷的冬夜里燃起了炭火，温暖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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