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无褶皱，行至春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都午休结束等待下班了，夕阳透过纱窗坐落在隆起的被子上，仿佛拍打着当事人起床。

　　纪厝眯着眼睛，伸出手在身边胡乱摸索到睡前遗弃的手机，点开叠叠高的消息通知。

　　「三石弟弟帅得上热搜了！」——好友杜鹿
　　「没约会的话就来家里吃饭吧」——亲戚阿姨
　　「我买好回国机票啦～」——学妹包子
　　「醒了吗」——许柘澈
　　「雨伞」——孔林柠

　　界面停留在与孔林柠的聊天对话，顺着往上看，上一次对话还是两年前的八月，在纪厝生日的前几日。退出聊天框，慢吞吞地直起身，大脑的混沌也在这个过程中一点点被排出，思绪终于开始正常运作。重新拿起手机，先婉拒亲戚阿姨的晚饭邀请，再回复好友和学妹，下一个轮到许柘澈。

　　不假思索地回复说：「醒了，昨天谢谢你。你哪天有空？有想吃的菜系吗？」

　　最后是孔林柠……

　　纪厝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几番，删除重新输入，来来回回编辑了好几轮，确定内容成功发送后开始洗漱准备出门将昨日留在吃饭处的车子给取回来。

　　同样在家里宅了一天的孔林柠看到手机震动，立刻拿起来查看。

　　「具体地址给我，给你寄送过来」——纪厝

　　真是记仇…孔林柠无奈笑着摇头，看着被自己精心收拾起来的遮阳伞，上面躺平的小熊笑容此刻在他看来似乎都在嘲笑自己。无可奈何地拨通金美英的电话，约她今晚一起吃饭，而纪厝的微信，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复就再没回话。

　　孔林柠没想到和金美英老师出来吃饭会遇上纪厝，甚至她对面坐着的是一名男子。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激发了他的不爽感，身体在大脑发出指令前就行动起来，忽略来自许柘澈的视线疑问，死死盯着埋头干饭的纪厝。

　　纪厝也没想到会遇上孔林柠，嘴里的牛舌突然就没了香味，胡乱嚼了两口就吞了下去。用纸巾擦擦嘴角的油，对上他的视线，谁也不服输地不愿意先开口。如果说视线是可视电线波的话，怕是纪厝和孔林柠之间已经爆炸好几轮了。后方上前打招呼的金美英缓解了这个气氛，纪厝也把自己的精力放到了老师身上。

　　“纪厝，不介绍一下？”

　　“小学同学，许柘澈。金美英，我的韩语老师。”

　　“同学长得真帅。”金美英是真性情的一夸，却让孔林柠上了心。

　　“谢谢。”许柘澈礼貌性地回复，眼神却在孔林柠身上来回游走。

　　女人有第六感，男人也有雄性动物的直觉性。两人之间的磁场几乎就打着‘我俩有故事’的标签展示给外人看，让许柘澈没有办法忽略他的存在。

　　“我们来太晚说是要等一小时，介意我们拼桌吗？”金美英看了眼孔林柠，对着纪厝提出建议。

　　纪厝本能地想拒绝，可是又想不出适当的理由。总不能说，对不起老师，我没办法和你之前介绍的相亲对象同桌而席吧？那也太打脸太不给面子，也显得自己还很在意似的。

　　思索了再三，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看许柘澈，说道：“行啊，正好我们也快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先走你们接着吃。”

　　许柘澈起身从纪厝的对面坐到了她身边，孔林柠面前的座位，大方地一挥手，露出标准八颗牙笑容，说道：“请坐。”

　　孔林柠跳过面前的位置，刻意绕着桌子走了半圈，在纪厝另一边坐下。随后又自然地拿过纪厝手里的剪刀和夹子，处理着烤盘上已经老化的肉。将烤焦的肉放在垃圾桶，处理后只剩下鲜嫩牛肉放在了纪厝的盘子里，说：“吃吧。”

　　金美英冲孔林柠的背影悄悄翻了个大白眼，为自己未来艰辛的红娘路心酸时，对上纪厝为难的求助视线，耸耸肩也表示无能为力。

　　好在服务员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服务员熟练地放下五花肉，滴落的猪肉迸溅出火花，窜起的烟雾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纪厝本能后仰，眼前也瞬间变得黑暗一片。

　　眼眶一圈传来的温暖，以及鼻尖熟悉又陌生的柠檬香让纪厝红了眼。不用猜她也知道是孔林柠帮自己遮挡了浓烟。

　　许柘澈放在半空中的手臂缓缓放下，心头产生的异样逐渐被不甘吞噬。
　　他怎么就慢了一拍？

　　“眼睛还是烟到了？”孔林柠以为自己没阻挡好烟气，开始寻找周围湿巾的存在。

　　“没事，谢谢。”

　　纪厝向后仰的动作让孔林柠恋恋不舍地撤回自己的手臂，金美英带着酸酸的语气说：“你差不多行了啊，我还在这里呢。只想着纪厝，都忘了十年好友。”

　　纪厝神色不自然地看向许柘澈，只见他静静看着手中的水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许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金美英又问道

　　“在安律律所当诉讼律师。”

　　“哇，学霸啊。”

　　孔林柠的反应却与金美英截然不同。
　　安律，中国四大律所之一，又是海市的top 1。
　　这样优秀的男生，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愿意在周末的黄金夜晚和纪厝两个人单独吃饭？
　　想到自己当初推了顶头老板的饭局邀请而来找纪厝吃饭，黑瞳重的深渊变得更加变幻莫测。

　　“以前似乎没听你提过这个朋友？”孔林柠问。

　　“最近才联系上。”
　　纪厝的心被‘以前’两个字狠狠触了两下，心中满溢着无可奈何的苦涩感，随后又泛出不服气，总觉得自己现在处在了下风，又说，“你和我都两年没联系，不知道也正常。”

　　孔林柠脸上也不恼，神情淡淡地说：“现在知道就行了。”
　　纪厝从以前就不喜欢他这样，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效果。没了胃口，看着盘子里的肉也失了兴致。

　　“是啊小厝，从来没听你提过。”金美英也问道，“是刚来海市上班吗？”

　　金美英问的这些也是纪厝不清楚还没来得及和他聊的。转头看向许柘澈，听见后者徐徐开口：“老师猜得很准，差不多前两个月刚回来。”

　　“一回来就能去安律，真的厉害。”

　　“我京市的时候就在安律，现在算是外派吧。”

　　这话一出，纪厝明显感觉到孔林柠射向许柘澈的诧异目光。她不懂有什么需要惊讶的，歪身侧向许柘澈，问道：“京市的安律有什么不同吗？”

　　“大概可以用包包届里的爱马仕来形容？”

　　如果换作其他人，纪厝大概会觉得对方过于自夸。可是许柘澈沉稳如磬石的磁性嗓音，平静如湖的语气，让她觉得这甚至还有些自谦了。

　　许柘澈笑着拍了拍呆愣住的纪厝头顶，怀着一丝宠溺说：“再吃点，吃完看电影去。”

　　亲密的拍打动作让孔林柠夹凉面的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被亲密的行为刺激到，语气带了几分敌意与刻意：“什么时候回京市？”

　　“听纪厝父母的，我都可以。”

　　在纪厝耳里，这句话的意思是等他处理好自己父母委托的事情就打算回去。
　　而在孔林柠和金美英的耳里就变了味，大致就是在表示我见过纪厝父母了，打算更进一步；甚至未来纪厝也会因为婚姻而离开海市。

　　气氛就像是朝无底洞扔了一块石头。越保持静默稳住呼吸想要听落到洞底的声音，心就伴着石头往下落，低沉的可怕。

　　纪厝早已没了胃口，气氛又让她喘不上气，于是她扯了扯许柘澈的袖口，用口型问：「走吗？」

　　“行，你先穿衣服，我去买单。”

　　“哎！”纪厝拉住许柘澈，亮亮的眼睛透着疑惑，随后又在许柘澈的暗示下放开了手。当着孔林柠和老师金美英的面，把他变成一个吃软饭的人似乎也不太稳妥。
　　看来只能再找机会还人情了。

　　孔林柠终于找到纪厝落单的机会，深呼一口气，问：“你们今天是在相亲？”

　　纪厝大可以骗人说两人是恋人，也大可以点头承认是在相亲，可是她都没有说这两种回答，而是直直地对上孔林柠的目光，硬气地说：“我知道。”

　　孔林柠一下子被这三个字带回到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夜晚，那时候两个人彼此都有些好感，分开时孔林柠送纪厝上了出租车，撑在车门上带着痞笑问：“你知道我们今天见面是相亲吗？”

　　纪厝被这直接的问题投了个措手不及，但她一番沉默内向的性格，带着醉意笑着回答：“我知道。”

　　恍神间，许柘澈已经买单回来，接过纪厝手中的包包礼貌地向孔林柠和金美英道别。纪厝最后没有再分给孔林柠丝毫注意力，抱歉地和金美英再见后，两个人双双走出了餐厅门。

　　纪厝洗漱完重新拿起手机，看到许柘澈的微信，放下原本已经扣到头上的帽子。

　　突然定下的相亲见面会不允许纪厝纯素颜出门。她回到梳妆台，打开ipad看着杜鹿推荐的电视剧，开始动手上妆。等一切准备完毕，出门上车到达与许柘澈约定好的餐厅时，时间不多不少正好在准7点，也就是两人约定好的点。

　　餐厅是纪厝挑的，时间也是纪厝定的，然而许柘澈却早一步排队入座。纪厝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朝预定桌走去，大约5步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简单黑T恤，阔腿长裤搭配品牌凉鞋，鼻梁上的黑丝框架和垂挂在额头前的刘海，倒显得他似是刚毕业的高中生。

　　礼数周全的许柘澈让没有迟到的纪厝依旧心生歉意，边道歉边在他面前坐下，说：“等久了吧？”

　　许柘澈抬起头，笑着给纪厝倒了杯冰水，回答说：“刚到不久。我不太会点韩餐，你看着定吧。”

　　“行。”纪厝来这家店好几回了，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肉，一些小食和主食，又加了两份芦荟汁。

　　点完菜，自诩相亲经验丰富的纪厝担任起了对话的主导人。“路上是不是很堵？”

　　“我没开车。”

　　“也是，这个点还是地铁来的更方便一些。”纪厝喝了一口茶，“周末没和朋友约？”

　　“你不也没有约。”

　　“害，昨天那轮太累了，我都……”纪厝及时住口，内心暗暗骂自己怎么又提起了昨天的糗事。抬手佯装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喝了口大麦茶，又说，“先说好今天我请客哦。”

　　许柘澈倒也不推脱不客套，点头同意。

　　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排列有序的调味牛排，斥满碎冰的冷面和小菜，纪厝瞬间食欲上涨，完全没有和相亲对象约会的约束感，将生肉一片片放到烤盘上，滋起的烟气瞬间从牛肉背部冒出后被吸进管道，坚决不祸害到两人的鼻口。

　　纪厝大口吸肉，咽下好几口又开启新的话题：“你大学是哪里的啊？”

　　“我小学是在实验小学，”许柘澈顿了一下，又说，“宁城的。”

　　纪厝惊喜地说：“我也是哎，你是哪班的？”

　　“2班。”
　　似是等待流星的摄影师看到等待许久的流星划过天边时脸上的欣喜以及没有白白等待而松了一口气一般，许柘澈脸上的肌肉有了不细看就无法察觉的松弛，与他简短的回答显得完全不遥相呼应。

　　纪厝的铜色眼珠在眼眶里快速转了两圈，回忆起对面这个男子和自己是相同年龄后，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烤肉叉，吃惊地捂住嘴巴，同时脑海拼命回忆儿时小学同学的长相，愣是没办法把眼前的这个成熟帅气男人和带着婴儿肥的故人们联系到一起。

　　许柘澈弯起嘴角，会心一笑说：“好久不见，老同学。”

　　是了。
　　许柘澈和纪厝是小学同班同学。不过后来纪厝5年级转学后两个人便因为年少没有手机而就此断了联系。可惜纪厝记忆力从大学开始就严重衰退，所以基本前十八年的曾经都只剩下他人口中的文字和口头描述，而这个从没有被她谈及过的角色，自然也就淡出了纪厝的生活。况且许柘澈小学时候的模样可不是现在这般仪态翩翩，带着婴儿肥又贪吃的他顶着100斤的体重，哪怕纪厝记忆力卓越，要认出许柘澈也没那么容易。

　　纪厝惊喜地瞪大眼睛，手上的手链因为激动而晃动出声。这下相亲会彻底变成了VIP定制的老同学相认现场。冲击之余她也没忘记给还在烤盘上的牛肉翻面，看变色后就拿起来放到烤盘边上温着。

　　“我还以为我再也不会有小学同学的消息了…会定期举行同学会吗？”

　　“我基本在京城没怎么回来，不过有个群，到时候我拉你进去。”

　　“好哇，”纪厝夹着泡菜和肉，带着凉面顺进嘴里，酸辣的口感在舌头中部炸裂。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也因为好吃而不自觉地上扬。

　　“我看到你照片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许柘澈没等到纪厝主动问自己有没有认出她，于是主动说话。

　　“认出我？”吃惊后又滋生了些怀疑，“那你干嘛一直不说？”
　　纪厝说完就在内心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问的这么直白一点都不给对方台阶。人家不说总有自己的道理，搞不好也是想着相亲后不会再见面，所以干脆就没提起来。

　　毕竟加了微信这一个月，微信聊天也就那么寥寥几句。

　　“当律师的记忆力就是厉害啊，我中途转学你都记得。”纪厝紧接上另外一句。

　　“其实当律师的人反而更加健忘。”许柘澈拂动了镜框下侧，向前侧身后将手肘支撑在桌子上，用手掌托住了自己尖锐的下巴，“大脑的容量就这么大，有时候案子的所有材料都记不住，哪还有剩余空间去记得那些日常琐碎不重要的事。”

　　“也是哦。不过当律师真的好辛苦啊，那么多法律条案，还要去了解不同领域的文化知识作准备，想想都难。”

　　许柘澈看神态自然的纪厝，就知道她没仔细揣摩自己说的话。有些无奈地一笑，正想说话，视线余角的光线被阴影覆盖，随即停了话音，侧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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