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

　　第二章

　　消息出来没一会，学生会的干部群里讨论开，有的问从纯在不在附近是否要代劳。

　　说实话，从纯确实不太喜欢处理举报这种事，因为需要现场拍照上交管理处，还要签字，麻烦。

　　不过这次自己就在北后楼楼下，离后巷没几步远，不太好推脱。

　　从纯从胸前的衬衫上拆下学生会干部的小徽章，看着叶周面带微笑地回复过去，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北后楼是早年刚建校的教学楼，因为面积小，第二年校长拨款又修建了几幢教学楼，这幢就相当于闲置。北江还没管得这么严的时候，后边的巷子总是聚着小情侣和一些不太乖巧的学生，迟到从后巷翻墙入校都是常事，那时还是很热闹的。

　　走过北后楼再拐个弯，后巷就到。

　　“等等我，”叶周从身后追上来，看见从纯停下脚步，“到了吗？”

　　几步之外，阴影之下，两个人扭打成一团，一个紧紧锁住对方的脖子，一个别住对方的胳膊，打得正起劲。而旁边的墙上还倚着两个旁观的，一个在抽烟，一个玩手机。

　　从纯走过去之前给叶周一个眼神，后者了然的点头。

　　“前面的同学，马上停，别打了！”

　　从纯走上前，旁边的叶周扯着嗓子一喊。

　　叶周虽然是一张娃娃脸，嗓门却是真的大，这么一嗓子，地上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动作也是一滞。

　　于昊一支烟还没抽完，听到从纯那发小的大嗓门，指尖的烟一下掉到地上，心道不好。
　　糟糕！今天选的日子不对，失算了。

　　他都向学生会的干部打听好了，从纯今天肯定留管理处，本来想趁着个好机会速战速决，没想到还是被抓包。
　　这该怎么解释，他们这根本不是在校园暴力。

　　这场面，这场景，说不是谁能信？
　　你信吗？

　　还有身边这尊佛……

　　“唉。”于昊叹口气，捡起抽了不到一半的烟。

　　旁边安安静静玩手机的陆禅闻声侧头看他一眼，道：“怎么？”

　　于昊摇摇头，“没事”的“没”已经蹦出，陆禅的耳机摘下来，从纯的声音响起来。

　　陆禅顺着回头看，看到从纯走过来。

　　于昊脸上满是抱歉和认命，说话的声音也弱下来：“禅哥，我对不起你，咱们遇上学生会的了。”
　　于昊的表情可怜巴巴的，显然是怕极了。

　　有那么吓人吗。
　　陆禅之前在师大三附也常被警告处理，办公室喝茶都是常事，以至于到后来，学生会看到他已经懒得上报。

　　正因为不遵守校规，他从师大三附转学来北江，像被抓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过……

　　陆禅望着扎着个丸子头端端庄庄直挺挺站好的从纯，突然一笑，脱口而出：“她吗？”

　　学生会干部？
　　一眼好学生，千金大小姐似的，一看就不像。

　　从初中以来，陆禅对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只有两种分类，一类和他是相同的人，另一类则是截然不同的对立面。

　　相同类似的人往往总会一眼从人群中认出对方，因为太过相像，互相吸引。

　　而不相似的人，他也总能一眼分辨出来。
　　像磁铁，同级相斥，异级相吸。

　　分辨和自己不同的人更加简单。见到从纯的一瞬间，陆禅几乎就可以百分百断定，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黑与白，泾渭分明。

　　从纯上前一步，将学生会徽章亮出来。

　　“违反校规闹事，各扣学分10分，警告批评。”

　　巷子在北后楼的后边，完全遮住了光线，阴凉底下，清爽凉快的很。

　　于昊走上前一步，面色纠结地对从纯说：“副主席，我们——我们这没违规，不算打架……”

　　从纯：“那你们这是在友好互动？”

　　陆禅一听，乐了。

　　于昊一脸着急，用手比划出打拳击的动作：“副主席，您听过格斗吗？”
　　“刚刚他们吧，就是在格斗切磋。”

　　从纯唇角一弯，开口道：
　　“那好，你说格斗就是格斗。”

　　于昊显然没想到从纯这么好说话，如果再遇到那群背后说从纯不好搞得，真得告诉他们，让他们好好跟从纯道个歉。
　　瞧瞧，从纯，多么友好温和好商量副主席！

　　下一秒，于昊就要说谢谢的时候，从纯跟着补充一句：“感谢你今天提醒我，学生会以后要再加一条规定——严禁校内格斗。”

　　于昊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陆禅听完对话，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从纯穿着北江的白底黑边校服，迎着几缕光，说完站在原地拍照录像，叶周拿着笔记本和水笔上去记名字，两人分工明确。

　　叶周哎了几声，地上躺着两个人起来，这一起来，叶周看着两个人都发色，笑出声来。

　　一个红毛一个绿毛，奇妙。

　　叶周笑着先问稍微染的好看一些的绿毛少年：“同学，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十五班，赵礼。”

　　“ok，”叶周不忘赞美，“发色不错哦，染的挺好看。”

　　赵礼笑了下：“眼光不错。”

　　叶周看他一眼，笑容愈发灿烂。

　　从纯录好一段视频刚给管理处王主任发过去，界面切换到照相界面。

　　双指放大，她把镜头拉进一点，却好像不小心按住个什么按钮。

　　陆禅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于昊正好说了句什么话，他没听清。

　　“什么？”

　　“我说我……”

　　来不及关闭按钮，从纯的手指反应更快一些，快门已经按下。

　　闪光灯跟着相机“咔擦”一下。

　　陆禅正好抬头，被闪光灯猝不及防打到。

　　太亮了，亮得晃眼。

　　陆禅想伸手去挡，但似乎抗拒不了。

　　一秒的时光无限放大。

　　有什么仿佛在强迫他抬头，他顺从般地迎着光，冲刷进相片中。

　　拍完照从纯才发现，原来不小心的是打开闪光灯。

　　照片照得很快。

　　从纯说：“抱歉。”

　　视线相交。

　　从纯的视线擦过于昊，锁定陆禅。

　　几个人中，他格外特别。

　　该怎么形容这个场面，红绿黄中一点黑？

　　北江各方面管理都严格，但从不干涉学生染发，什么奇异发色从纯都见怪不怪。

　　像这些颜色——刚才扭打成一团的两人一红一绿，同班的于昊是黄毛。

　　唯独陆禅的黑发来个视觉缓冲，一下子拯救快要瞎掉的双眼。

　　少年身形挺拔颀长，在墙边懒懒散散地站着。

　　只一眼，从纯从他身上看出点东西。

　　锋芒毕露，带刺的少年啊。

　　陆禅突然想笑。

　　有意思。

　　叶周记完名字回来，把笔记本递上来，凝滞破局。

　　“记好了，你再对一对，那位，”叶周指指陆禅，后者已经收回视线玩起手机，“转学生，还没有学分机制，不知道怎么处理。”

　　从纯接过笔记本。

　　这种有意思的事情，她当然很爱处理。

　　子弹上膛，靶子立正。刀俎已经握在手中。

　　“我念一遍名字，”从纯开口，“赵礼，李长明，于昊——”

　　要念陆禅名字的时候，从纯刻意停顿一下。

　　“陆禅，是吧？”

　　少女抬头，并不意外，出奇的美貌漂亮。

　　陆禅，二声的chan。禅字两个读音，从小到大，陆禅没记得有哪个念对过他的名字。

　　陆禅很意外。

　　看来还有点洞察力，不是个花瓶。

　　点名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应声，于昊说完“对”，回头一看，陆禅唇角弯起。

　　于昊挠头，有点懵：“不是禅哥，你这突如其来的笑整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就对了，”陆禅收笑，“不跟你说了，我回趟师大三附。”

　　话毕，陆禅拍拍身上的灰尘，转个身，从矮墙熟练地翻身出去了。

　　于昊惊呆，叶周也瞪大眼睛站在原地。

　　“哦豁，可以啊。”

　　于昊只愣了一秒，随后反应回来，这事发生在陆禅身上可太正常。

　　他只期望过两天正式开学别再让陆禅碰上从纯，期望期望。

　　前者先放下不说，后者，学生会副主席，手段自然不会少。

　　作为同班同学，他眼见为实，深有体会。

　　反正，两个人都不是善茬。

　　对，这是正解。

　　叶周一副看戏的目光，伸手戳戳从纯：“怎么处理？”

　　从纯望着陆禅翻的那面墙，心道很好。

　　从纯：“不处理。”

　　叶周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有点同情那位转学生。

　　事情也处理完，叶周挥手驱散红黄蓝三人：“走了同学们，晚自习开始了哦。”

　　/

　　管理处。

　　王主任刚一收到从纯的现场照片就打印好想贴出来通报，但碍于其中还牵连着个转学生——这个转学生来头不小——斟酌着，她还是叫来从纯，准备再问问。

　　从纯推开办公室门，走进来。

　　“王老师，”从纯走到办公桌前，“有什么事吗？”

　　王敏华把眼镜摘下，让从纯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是这样的，我收到你发过来的照片了，”王敏华语气柔和，“你这次做得很好，值得嘉奖。”

　　“我和几个老师商量，鉴于你的表现确实突很突出，学生会主席已经初步定下是你了。”

　　王敏说完这句，特意停顿，为从纯几秒反应惊喜的时间。

　　没想到的倒是，从纯面色如常，好像早就意料到是这个结果。

　　从纯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谢谢老师。”

　　“先别急着谢我，老师还有点事情想拜托你帮个忙，可以吗？”

　　怪不得。

　　从纯保持微笑：“您先说说看。”

　　“你应该知道吧，整理资料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咱们高三年级转来一个很优秀的理科竞赛学生，”王敏华笑笑，“他才刚办好手续转来，今天刚来就违法乱纪让咱们学生会抓住了，你说这，哈哈，老师就想，咱们这次先别通报。”

　　“怎么样，你考虑一下，老师是在跟你商量。”

　　北江的好处一下子凸现出来，学生会和管理处的权力均等，角色相当，管理处的每一个学生管理方面的规定都是要经由学生会主席口头书面认可的。

　　但这次，不是规定，是内定的规则。

　　从纯很清楚，王敏华在拿着学生会主席诱她。

　　她当初加入学生会就是为了维护学生的正当主权和利益，这么做，有悖初衷。

　　诚然，学生会主席的职位她确实很需要。

　　于是，从纯遵从内心诚实地宣判。

　　王敏华和蔼微笑，等着从纯点头。

　　从纯也跟着她笑起来，眼睛弯成小月牙，好看极了。

　　王敏华心中一喜，以为事成，准备再进一步确认：“你觉得怎么样？”

　　却没料到，下一秒，从纯的笑容敛住。

　　从纯的语气像是将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无波的湖中。

　　“不太好哦，老师。”

　　下一秒，平淡徒然一变，坚决又强硬：“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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