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缘

作者:慕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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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井遗冤一


      我姓梦,白日做梦的梦。因为我是中元节那天出生的,所以母亲为我取名中元,直到经历过一些诡异、离奇的事情后,才在玉真哥哥的建议下,改为中缘。
      在我老家东北,虽然也有很多寺庙和道观,但最人们最信奉的却是出马仙。而我有幸勉强算是半个出马仙,之所以说是半个,一则是因为别的出马仙大多都是捆半窍,说话办事与寻常人几乎无异,偶有捆全窍的最多也不过请仙上身,自身有些诸如发麻、晃头之类的反应,唯独我会在上身的刹那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与真正的我差距巨大。二则是其他出马仙堂单上的仙家,多则会有几十乃至上百位,最少最少也得四梁八柱俱全,可我的堂单上从始至终只有孤零零的一位——狼英玄。
      为何我会走上这条路,为何我的堂单上只有一位仙家,又为何我能有幸认识纵横灵界千载未尝一败的“风雷扇”陶玉真,并和他结为道侣,一切都要从1921年的深秋说起。
      这一年,对于奉天城中大多数人而言,是十分平凡的一年,唯独对我梦中元,和那位即将深深影响我一生的狗肉将军张宗昌而言,这一年是不幸的。
      我出身于一个大户人家,但家中一无钱二无势,相反穷得常常连饭都吃不起,之所以说他是大户,是因为家中人口多得实在令人头疼。单只表兄弟就有十来个,要是算上表姐妹,更是多得数不清。
      唯独我母亲膝下只有我一个,直到她那年去世,仍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至于我父亲,我从未见过他,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仿佛我自幼就是个野种,别人也都这么说,但我始终相信我不是,我父亲之所以不在我身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从小住在外婆家,看尽亲戚冷眼的我,一直向上苍祈祷,希望我的母亲可以长命百岁。怎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十五岁那年我母亲还是去世了。
      她去世后,家人一致要求我外出做工,哪怕倒搭上三块大洋,也一定要托门道洞把我送走,因为我若留在家中非但无法赚钱养家,还要“浪费”比这更多的钱。而最终把我送去的地方,则是常人绝不愿去的宪兵营部,伺候的是那位胡子出身,瞪眼就宰活人的狗肉将军张宗昌。
      我依稀记得,我和几个同伴随着府中管家抵达时,应该是个下午。由于连日下雨天气昏暗,宪兵营的营部内早早就亮起了灯光,特别是营部中那间专供营长消遣的小屋内,灯光格外明亮。我们到时,小屋中并不平静,传出阵阵推牌九的吵杂声,与三男一女的对话声,听着他们的声音,我心中多少有些好奇。引领我们前来的中年用人,不知是昨晚赌钱、喝酒熬得太晚,还是和家里的太不节制,站着都快睡着了,哪有心思去管我们。我便壮着胆子,悄悄走到窗沿下,向里面偷瞄了几眼。
      只见小屋内布置奢华,三男一女正围着一张八仙桌推牌九,玩得不亦乐乎。“狗懒子的,俺又他娘的输了!”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恨恨的骂了一句,不忿的一捶桌子,随手将自己面前的牌九尽数推倒。他身体臃肿,各子很高,骂起人来匪气十足,若非他穿着一身军装,只怕谁都会把他当作绺子中的瓢把子。
      另外两人连忙起身,不住赔礼道:“张……张营长,属下不是有意的,还望您大人大量,饶过属下这次。”他们说着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那个女人身上,希望她能替自己美言几句。
      那个女的约莫二十出头,长相妖艳,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紧身旗袍,将曼妙的身材暴露无遗。她明明是个纯粹的东北娘们,说起话来却故意拿腔作调,装出一派上海名媛的感觉,“效坤,你消消气,没必要和两个不懂事的小子置气,不然一旦气坏了身子,人家会心疼死的。”
      张宗昌一把拉过这个女人的手,笑道:“好,好,既是我的凤霞开口了,那俺不和这两兔崽子计较了。”他说完扭头看向两个手下亲兵,大手一挥道:“滚!都他妈给俺滚!下次再不开眼,俺统统枪毙了你们!”
      两个亲兵如蒙大赦,一句话也没敢多说,屁滚尿流的出了这间小屋,生怕跑得慢上一步,自己宝贵的脑袋真被营长大人打成马蜂窝。
      亲兵们前脚刚落荒而逃,后脚一位身穿布袍,眼中透着精明的中年管家,就快步走了过来,“老爷,您前几天不是说营部中缺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吗?小的这几天给您找来了几个,您看合不合心意。”
      随着话音,我和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同伴,被中年用人带进屋中,按旧时的礼节齐齐跪在张宗昌面前。张宗昌见到我们这些又穷又弱的半大孩子,眼中多少有些不屑,如一位赶集时挑选货物的大老板,目光挑剔的在我们身上一一扫过。
      张宗昌看了半天,似乎都不太满意,正想大骂管家几句,神情却忽然转怒为喜,大步走到我面前。我跪在地上不看去看张宗昌的脸,只紧张兮兮的盯着他脚上那双黑得发亮的牛皮靴,心中默念,“我的营长大人啊,您可千万别看上我,我宁可回家看家人眼色,也不想留在营部随时被你枪毙呀!”
      世上很多事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我在心底嘀咕几句呢,头顶就传来张宗昌那蛮横的声音,“兔崽子,抬起头来!”
      我不敢去看他的脸,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心里一时好生为难,直到他有些不耐烦的重复了第二句,我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怯生生的看向杀人不眨眼的张宗昌。
      张宗昌的目光此刻正望着我,仔仔细细的在我身上瞧了许久,瞧得我心里直发毛。他或许是见我虽面有菜色,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但长得还算眉清目秀,身材也比其他几人更匀称些,连声道:“不错,不错,这个兔崽子还像点样!俺把他留下了,其他的兔崽子都给俺滚蛋,谁敢啰嗦一句,俺枪毙了他!”
      其他人闻言一如那两个亲兵,真的没敢多说废话,径直撒足狂奔,刹那跑得无影无踪。只有我依旧跪在地上,心中埋怨死去的母亲,为何偏偏把我生得这么出众。
      张宗昌没有理会逃走的那些人,视线依旧停留在我身上,问道:“兔崽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家是哪的?以前在别人府中做过活吗?”
      我壮着胆子道:“我……我叫梦中元,今年十五,家是铁刹山的,以前没在别人府中做过活。”
      张宗昌一笑,“奶奶的,你都十五了,居然没在别人府中做过伙计,真他妈的是个懒鬼!想当年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从老家跑去当胡子了,你小子差得远了!”
      我听他这么说,不由心道,“当今这世道的确不太平,处处闹胡子,但也不能人人都落草吧?你当胡子,我当长工,不都是为了糊弄一口饭吃吗,谁看不起谁呀!”我虽满腹牢骚,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只能默默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凤霞看了我一眼,妖艳的面容上泛起一阵笑意,嗲嗲的对张宗昌道:“效坤,天下除了张大帅,谁能比你更英明神武?这小子自然差得远呢。不过我看他长相、身量还算不错,你就发发善心,让他在你手下跑哒跑哒,时日一长没准会有出息的。”
      张宗昌点点头,“凤霞说的对,俺的确有意磨练磨练他,万一日后真能派上用场,也叫大帅知道知道俺老张慧眼独具,看他还敢不敢小瞧俺!”
      张福见老爷有意留下我,试探着问道:“老爷,您看让这小子洒扫庭院、端茶倒水?还是把他留在营部,为您扛枪放哨呢?”
      张宗昌不假思索的道:“这小兔崽子年纪不小,身子骨却弱得很,别说扛枪放哨了,只怕一扣扳机都能给他崩一趔趄。还是让他安心留在府里,帮俺看大门才是真格的!”
      张福点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磕了几个头,道:“多谢营长大人收留,多谢营长夫人收留,小的日后一定好好干活,回报两位的大恩大德!”
      张宗昌略显不满,道:“奶奶个腿的,你这兔崽子又不是军人,营长也是你能随便叫的?记住了,以后管我叫老爷,管她叫十五姨太,要是再敢乱叫,俺一枪毙了你!”
      我无奈的连连称是,跟着张福出了营部,直奔张宗昌在城中的一处府邸。路上,我边走心中边不忿的嘀咕道,“人呀,干什么都不能当官,当什么官也不当武官。一旦当了武官,光知道靠着枪杆子吓唬人,动不动不是毙这个,就是毙那个的,早晚把我们都毙了,看你使唤谁去!”

      我们走了半天,总算到了一处极为阔气的四合院。我以前见过的四合院不少,倒还头一次见占地这么大的四合院。张福是这里的管家,自然对这里熟门熟路,没给我多少仔细打量的时间,伸手推开了黑漆大门,领着我走了进去。
      在外面看这处四合院已经够大的了,一走进去才发现里面的面积,好像比我在外面目测的更大。放眼一望,古香古色的飞檐斗拱层层叠叠,红漆刷的立柱一望无边,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这处至少是个六进的院子,每进还各带左右两厢。
      好在院落虽多,像我们这种看门的,却永远只能住在最普通、最朴素的第一进院。这样看似对我们不太公平,然而对我来说住在第一进远比住在后面好,而且好得多,至少这样不会迷路。
      我胡思乱想间,张福朝左手一处门房指了指,“小子,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没有老爷命令不许出入后堂,不然老爷一旦发了怒,真会枪毙你的!”
      “这八成就是书中说的扯虎皮做大旗吧,凭着自己的名头害怕一时吓不住我,就把老爷和他那把时刻可能崩人的神枪抬出来吓唬我。”我心中想着,嘴上却无比恭敬的道:“ 是,小的绝不敢坏了府中规矩,您放心吧。”
      张福见我老实巴交的,便没过多叮嘱什么,只简单的说了点我该做的工作,便径直离开了。他走后,我快步来到门房,推开略显破旧的房门,几步走了进去。
      门房中的布置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靠墙是张略小的土炕,炕头摆着一个实木的破衣柜,炕对面则是张破木桌,桌上有一个不知多少人用过的搪瓷杯。往旁边看,还有简易到不能再简易的脚盆、脸盆和牙刷。房间正中则摆着一个冬日用的炉子,炉子上放着瘪了一块的铁水壶,这便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的身体一直是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身体感到阵阵倦意,进屋第一时间就脱了脚上的布鞋,倒头躺在土炕上,争取在老爷和管家没来找我之前,先美美的睡上一觉。
      或许真是累坏了,头才刚枕在枕头上,便即沉沉睡去。这一觉我睡的很香,时间却短的可怜,因为我刚睡着不久,门外就传来一个小男孩的玩闹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吵得我不得不从梦中惊醒。
      我前脚才来张府,后脚小孩就跑我这来闹,着实让我头疼不已。若是我在府中时间长了,自然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可现在府中几乎所有人我都不认识,只能冒懵出去看看,希望来的是其他用人的孩子,这样我就可以壮着胆子把他撵走,然后继续睡我的打觉了。
      “吱嘎”一声,我推开破旧的木门,一眼看到不远处那个正在踢球的孩子。这个孩子最多五、六岁,长一张圆圆的苹果脸,身上的衣服是用上好的缎子做成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孩子。
      他一边追着皮球跑,一边口中高兴的呼喊着。他玩得越是开心,喊的声音就越大,对于只想睡个安稳觉的我而言就越烦恼。我壮着胆子走到小孩身边,蹲下身子朝他朝了朝手,本是想把他叫来问几句话,随便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换个地方玩球,哪料小男孩把我的手势错误的理解为让他把球传给我,居然不假思索的将皮球猛得向我踢了过来。
      小孩用的力道很大,皮球从地上高高飞起,打着转朝我脸冲了过来。好在我以前小的时候在家没少踢球,甚至踢球踢到十里八乡都十分闻名的地步,这才及时后退了一步,没被皮球砸中。
      我让这个连球都踢不明白的小屁孩闹得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省得下次再到关公门前耍大刀,故此在皮球将落未落之时伸脚接住皮球,接着连做了许多花活。
      但见皮球时而从我左肩滑至右腿,并在右腿上盘旋几周,再被我以左脚踢起。时而从我的左腿回旋着升至右肩,再被我以头顶到空中。时而又从空中落下,如一颗坠落的流星,在即将挨到地皮的刹那,再次被我踢了起来。
      小孩见皮球在我脚上仿佛活了一般,不论怎么踢皮球始终不离我身,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挫败感,相反高兴得连拍巴掌带欢呼。不仅没起到把他赶走的目的,反而引得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起来。
      我知道这么下去,这一觉我是真的不用睡了,连忙停脚。小孩却已经踮起脚尖,崇拜的望向我,用他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郑重的道:“大哥哥,你真厉害!我以后可以和你学踢球吗?”
      “学踢球……要真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我以后白天都不用幻想着有安稳觉睡了?”我刚想一口回绝,却突然想道,“不对呀!看这小孩的模样,多半是府中的少爷,我要是真能和少爷处好关系,就不怕哪天老爷气不顺枪毙我了!”
      小孩见我半天没说话,用央求的语气道:“我真的很喜欢踢球,你教教我吧,好不好嘛!”
      我没有急于回答,而是问道:“小弟弟,你爹是谁呀?”
      小孩道:“我叫张济乐,我父亲是宪……宪什么营的营长张效坤,别人都叫他张营长!”
      闻言,我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连忙点头道:“好呀,不过你能不能和你父亲说说,让他……”我想以此为条件,让老爷给我点赏赐,哪知从后院突然跑来几个老妈子,边喊边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我说大少爷诶,您可不敢这么乱跑!快回去,快回去!”
      小孩不情愿的噘起嘴,指了指我,“我刚说好让这位大哥哥教我踢球,他还没教我呢,我不回去!”
      几个老妈子瞥了我一眼,见我是个生面空,极不友善的嚷道:“哪跑来的兔崽子,谁让你进府了,滚出去!你要再不滚,我们可喊人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叫梦中元,是老爷刚招入府中,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新用人。管家大人让我来看门房,现在几位大嫂要是把我赶走的话,恐怕老爷不答应。”
      老妈子
      听了我的话,上下打量我半天,才对小少爷道:“少爷,这些低贱的下人不会什么真本事的,以后最好别和他们玩,要玩什么还是让我们陪您。”
      她们说的话属实很刺耳,让我打心底感到不痛快,怎奈我刚进府,不敢和这些在下人中相对尊贵的老妈子针锋相对,只得暗气暗憋,脸上依旧一副卑恭的奴才相。
      张济乐瞧了我半天,最终还是在老妈子们的再三劝说下,跟她们回了后院。我也回门房,继续睡我的大觉,做我的白日梦去了。
      若非事实如此,我真的很难相信,我踏上出马仙这条路上第一个引路人,居然是这位彼时个头才到我腰的张家小少爷。只是别人的引路人,大多引他上的是阳关道,而这位张小少爷引我上的,却是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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