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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二】
《藏锋》【二】
段无澜这个人,自身的武功与个人在外的风评相比,是一个云泥。
由于他在修习之道上算个野路子,先天跟不上那些从小就练的,早年便极其喜欢钻研。后来有过不少另辟蹊径的见解,还自创过许多厉害的功法。名声大噪时,掌门都曾前来向他讨教过。
这么个习武的天才,在这么个名门正派,但凡他做派再规矩些,德高望重的评价就能贴在他脑门子上了。可他刚被掌门任命为鸣剑堂堂主没多久,就在一次三家武会上杀了两个武当,造了个大乱子。
起因是他受邀去参加武会,站在回廊里端详佩剑的时候路过那两个武当,其中一个走离几步后悄悄说了句:“那人真逗,拿着这破剑也好意思来这种高手云集的地方。”另一个武当点头附和。
于是段无澜拔出了剑,两命危矣。
当时武当那边派来了一个和事佬,听过原委后目瞪口呆地问他:“你因为这几句话便把人杀了?”
段无澜就低头慢慢擦着剑刃上的血,满面的冷笑:
“我听他那么说,当他是高手呢,谁知竟连我一招都接不住。”
后来那个去和事的武当也挨了打,被轰出鸣剑堂,半个时辰后带着一帮人回来,被段无澜接着打。打到堂外围了一堆弟子的时候,隔壁快雪堂堂主不嫌事大地把华、武两家掌门请了过来。
那快雪堂堂主姓魏,单名一个欢字。这人生一双狐狸眼,没事就喜欢乜着人意味深长地笑,招不少人忌惮。而我对他印象不坏,则是因为,这个魏欢,和段无澜互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听到此处后,便把魏欢这人划到了我这一边。
讲故事的人是我被段无澜罚着练功时,偷偷给我端茶递水摇扇子的好姐妹,阿姚。他说后来段无澜就被两家掌门制服,派人拴起来打了一顿。堂主位置也剥了,七剑也似乎没戏了,他一个人养好伤后便搬下了山,更少同人说话。
彼时我正被段无澜锁在木桩旁边扎马步,听到这个结局连声叫好,晚些时候等段无澜回来检查功课,我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多带了些嘲弄。
他对上我的眼睛,一手拎着刚抓回来的鸡,一手揪着我的衣领子:“小畜生,是不是想死?”
当天晚上段无澜没有给我解锁,一直惨无人道地盯着我继续在木桩旁边练功。自己则生了火烤起了山鸡,边吃边吧唧嘴,一口毛都没给我留。
后来我累得瘫倒在桩子旁边,气息只出不进,还被他一脚蹬在屁股上,面无表情地喊我喝水。
段无澜说他以前收过三五个徒弟,都是慕名而来,诚心向他请教的。最后却也都是因为无法忍受他的性格而离开。
我心中顿时腾生起希望之火,小心翼翼地问:“原来还能离开吗?”
他背对着冷笑一声,把手里的干柴一把折断,塞到炉子里:“我这儿像厕所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后来我就这事儿偷偷去问了阿姚,她却讳莫如深地同我说:“段无澜的弟子都是只听说拜师,不曾听闻出师的。”
她又说:“长风驿那个瞎眼老三你晓得不?有一天突然就出现在那儿了,谁也不清楚来历。前段时间有人在他面前讨论了几句段无澜,他竟然吓得怪叫起来,浑身发抖地跑了。”
我细想了一番两件事的联系,晚上再看见伏案写字的段无澜,禁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哆嗦。
我还心存天真的时候,问过一次段无澜,我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说我但凡脑子长得比指甲盖大一点,都不会问他这个问题。静了一会儿,又说我爹自创的门派是旁门左道,学的也是不入流的东西,导致我这个唯一的传人一身功法乱七八糟,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教回来。
我踢了他一脚:“老畜牲,不准骂我爹。”
当天晚上我就被他倒吊在屋檐底下,跟他前几日腌的猪腊肉挂在一排,风一过来我们就一起在窗前晃荡。
我爹把我交给段无澜的时候说他过几日便回来接我,还要重金酬谢这个畜牲。后来大雪渐渐下得少了,山中绿意萌发,龙渊的冰都化了,我还在段无澜的手里,每天过得生不如死。
我想我爹可能真的回不来了,而我有朝一日也会死在段无澜的手里。
类似的念头起得多了,我便日复一日地心生颓意,消沉在心中郁结。可气由心生,每天折磨我的段无澜很快就察觉了我的异样,某日在旁边看我练剑时一招打落我手里软绵绵的剑,问我最近在发什么神经。
我说:“段无澜,你杀了我算了,我不想学了。你也别想当七剑了,咱俩这辈子扯平。”
他罕见地在我面前愣了几秒,又罕见地倒抽一口冷气,然后一脚把我踹翻在地上。
“你他妈跟谁扯平了,这是你们老宋家欠我的。”
段无澜虽然读书识字,却横竖不知道怜香惜玉这个词。被他踢过的屁股总是又痛又麻,一而再再而三的,我想起我爹以前都不舍得揍我。
我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揉了揉屁股,越想越委屈,站起来嘴一扁就哭了出来。
我以前因为特别讨厌段无澜,心里又一直有股子气,所以无论这人怎么对我,我都要么不吭要么破口大骂,倒从没跟他哭过惨。
可从前毕竟年轻气盛锐气重,都说师父是徒弟的磨刀石,教出来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可段无澜他妈的是团铁蒺藜,把我磨得一身都是豁口。
我不想活了。我想,这日子谁爱过谁过。
段无澜见我哭,竟然不说话了,抱着手站在旁边看我。我只顾哭自己的,宣泄着所有长期以来惨遭迫害的负面情绪,也不想去看他是什么表情,谁爱看谁看。
隔壁的尤二婶买菜回来,探头朝院里望:“段无澜,你又虐待徒弟啊?”
段无澜叫她滚。
替我出头的尤二婶迅速逃离了现场,我低头看见脚边的剑映出我一张丑兮兮的脸,顿时哭得更大声。
段无澜看了我一会:“小畜生,你鼻涕泡破了。”
我没理他。
段无澜:“小畜生,你穿的外衣是老子的。”
我没理他,并且用衣袖出了一大坨鼻涕。
段无澜静了一会儿:“小畜生,你爹死了。”
我不哭了,抓起地上的剑就去扎他:“神经病,你爹才死了。”
“不是。”他侧身躲过剑锋,移步把我拿剑的手腕握住,“我说你爹这么久还不回来,指定死了,你不想给他报仇了?”
我让他肮脏的手撒开我的柔荑,心想他八成是见我不吃硬了,于是用激将法让我重拾活下去的目标。
“不想了。”我说。
“?”他斜眼看我。
“反正打不过。”我撇开他,走到墙边抱膝坐着,想到我爹,眼泪又涌出来。
段无澜被我气得不轻,拎起刚刚被我丢掉的剑,一下一下敲着地面,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小畜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我感叹他终于看出来了,本想干脆利落地答个“是”,却又想到他可能会干脆利落地杀了我,而我还没跟阿姚告别,还没看过门口红梅长芽的样子,还没问问长风驿的瞎眼老三曾经是不是段无澜的徒弟。
我也还没吃到晚饭呢。我抹了把眼睛。
“段无澜,我想吃烤鸡。”我说。
他正弯腰看我,闻言便又愣了愣。傍晚时分,成团的红紫霞色铺遍长空,有七分落在他背后。
他竟然收起剑,淡淡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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