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千金

　　等黄一诺急急忙忙赶去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你在哪个科室呢？我来到医院了，刚才回你宿舍打包了点你的衣服，现在在大厅了。”她一边整理那些给病人准备的大大小小的袋子，一边打了个电话给宁佳慧。

　　“6楼拐角处那间是吧，行，我马上上来。”

　　这个点医院的门诊部已经下班了，只剩下两个夜间急诊，人不多，她很快来到了病房。

　　医生正在检查宁佳慧的术后情况，她现在的腿包了一层又一层，和个大猪蹄似的。

　　“你这驾照才拿几天啊，车技不行还乱开车，活该！”黄一诺将衣服扔到宁佳慧怀里。

　　宁佳慧的脸皱成一团，主动认错：“我错了，姐。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听，不然他肯定不让我在公司待着了。”

　　征战娱乐圈，打响公关部名头，可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只可惜她现在出师未捷身先死，失策失策。

　　黄一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哪能不知道这个表妹的性子，野惯了。

　　“算了算了，我去帮你交钱。”她拿起病床旁边的缴费明细，又点了点宁佳慧的头，轻声道，“下次你可注意点，小惹事精。”

　　“我就知道姐是站在我这边的，全天下最好的姐。”宁佳慧刚才还一脸苦大仇深，转眼间就嬉皮笑脸，飞吻连连。

　　“别别别，辣眼睛，辣眼睛。”
　　她作势捂住眼睛。

　　“也不知道舅舅舅母这么文静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个活宝的？”

　　黄一诺笑得起劲，再聊了几句就出去交费了。

　　“姐，帮我买点水果回来吃，饿了饿了。”

　　“行，你就乖乖躺在床上，有事给我打电话或叫医生。”

　　电梯刚打开，她就听到交费处传来一阵骚动，夜里医院特别安静，听得也很清楚。

　　黄一诺没有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听了起来。
　　她听着，像是个熟人。

　　“张医生，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我肯定能凑够钱。你先给我妈把该做的治疗给开了，剩下的事我能想办法。”
　　“医者仁心，张医生，我求求你了。”

　　少年恳切的哀求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显得如此响亮。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你们欠费也欠得太多了。”

　　张医生也很无奈。医院是要自负盈亏的，要是总有这样的病人欠债，医院还怎么运行下去呢？

　　“你妈妈前几年就因为心脏问题动了一次手术，现在查出肿瘤，我们只能保守治疗。”

　　“你也知道，癌症是现代人至今都无法攻克的难题。我明白你是个孝子，但这几年你们砸的钱已经够多了。”

　　从医多年，他见过多少家庭因为疾病问题而四分五裂。

　　久病床前无孝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面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远超许多成年人了。

　　少年还想说话，可当他看到医生频频摇头的神情，绝望就止不住地爬上心头。

　　“还差很多吗？或许我可以帮帮忙。”角落里响起一阵清澈的女声。

　　少年认出了她，她是上次递给她名片的女士。
　　黄一诺，一诺千金，很好记的名字。

　　“黄女士……”徐谦先喊了她一声。

　　黄一诺微微一笑，真是个有礼貌的小孩，看上去应该还在上大学吧。

　　她仔细打量着徐谦，越看他越觉得他是当明星的料。

　　她的出现让二人有些措不及防，本来想讲的话忽然停滞了，两个人相对无言。

　　“你好，黄女士。”张医生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便顺着徐谦喊。

　　他进社会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光彩夺目、自信微笑的都市丽人，或许真的能帮到徐谦。

　　“我们公司旗下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成绩优异的贫困大学生。如果你有困难，可以来向我们申请，我们很乐意帮助每一个向上学习的年轻人。”

　　黄一诺瞥了一眼徐谦手上的缴费单。五位数，她今天带出来的卡还能付。

　　少年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脸都涨红了。

　　黄一诺仍在上下端详着他，上次她没注意到，只关注到他模样长得好，打扮整整洁洁的也还不错，但上衣比起同龄人还是短了一点，裤子是七分裤，原本以为是特别设计，现在看来像是大人穿上了不合年龄的衣服才显得短了。

　　张医生看着心急，帮他抢话道：“小孩子害羞，不敢说话。他今年才19岁，刚上大一。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多病，申请了助学贷款一年8000也不够娘俩撑的。”

　　“有黄总这样的人帮助，小谦真是走了大运！”

　　“不用谢，人才不应该因为这些事情而流失，这也是我想看到的。”

　　两人客气地握握手，在张医生的生拉硬扯下，少年手中的付款单转移到了黄一诺那儿。

　　黄一诺拿着缴费单到自助交费机前，把手上的单据全给结了。

　　张医生仿佛了却一件心头大事，和两人笑眯眯地挥手走了。

　　“我去巡一下住院部的病人。徐谦好好谢谢黄总，黄总可是你的贵人，没有她，你今晚估计都得犟在这。”

　　听到自己的名字，徐谦点了点头。

　　自从手里的单据被张医生扯走后，徐谦一直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他也插不上话。

　　“你是因为这个才没有来面试的吗？”黄一诺问他。

　　他摇摇头：“不是。是我……不想当明星。”

　　上周与公司职员侃侃而谈的少年现在瞬间成了一个腼腆羞涩的大男孩，被黄一诺强大的气场压制着，他是那么的局促和不安。

　　“火了才能叫明星，很多人在娱乐圈待了一辈子，都不能被人记住名字。”

　　“但相较于其他职业，他们的薪资已经很不错了，你就不想试试吗？”

　　黄一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擅长击中要害。
　　钱，名，权，一般人都拒绝不了的三样东西。

　　徐谦沉默不语，抿着嘴思考了许久。

　　“谢谢您的好意，但我还是不想进娱乐圈。”
　　“我们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我会把钱一笔一笔还给您的，等会儿我再给您打个欠条。”

　　见他这么坚持，黄一诺也不再勉强。

　　一个家里有病人的在校大学生，一个月赚几千块，这笔钱也要好几个月才能还清吧。

　　还不如进娱乐圈赚点快钱，她想。

　　她和徐谦去医院的水果店买了几斤水果，交钱的时候徐谦抢着帮她付了。

　　“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这些水果就算是我对您的一点感谢，虽然算不上什么，但也能表示我的一番心意。”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脊背微微弯曲，头整个耷拉下去。

　　黄一诺嗯了一声，收到他写给自己的欠条后，就回宁佳慧那儿了。

　　晚上陪床的时候，她在包里掏出了那张纸条。字体端正能看但说不上多美观，从纸张背面的渗墨情况足见写字人当时的力道之重。最好看的就是他的名字了，是方正却不失飘逸的行楷，应该是专门练过的，下面还写了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

　　“还挺谨慎，不错不错。”

　　出于职业习惯，她对人总有追流溯源、刨根问底的探究欲。于是，她又打开了刚加的微信，看到了他的朋友圈。

　　最近的一条是一个月前，几张学校的图配上三个字“开学了”，下面还有一个定位“华夏师范大学”。

　　华夏师范大学，他以后想当老师？

　　如果是真的想当老师，那的确不适合进娱乐圈。老师道德标准高，要是以后被学生家长发现自己孩子的老师居然是很多人都瞧不起的“戏子”，免不了一顿举报。

　　她之前有个读师范的同学，就是因为大学兼职做内衣模特，结果被人举报，直接把班主任的位置给免了。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同学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

　　“他凭什么不让我做模特，就说我败坏风气，没有师德吗？”

　　“学生收藏老师的照片，到底老师的问题还是学生没有教养！”

　　她家里很穷，又重男轻女，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做内衣模特是因为来钱最快，这个职位往往没什么人愿意去。

　　其他同学都在旁边安慰她，其实他们内心也很复杂，老师并没有错，但是平心而论，谁又愿意让自己的小孩有一个曾经是内衣模特的老师呢？

　　黄一诺又往下翻了几条，大概就都是高中学生的一些青年文学，有点做作但又充满真情实感。

　　她打开二人的聊天框，里面只有一句话：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是师范专业的吗？”她打下几个字，又看了看，在前面加了几个字，“徐同学，你是师范专业的吗？”

　　会不会显得我太操心了，好像小孩都不希望长辈问太多，黄一诺心想。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那几个字删掉了。

　　“算了算了，睡觉睡觉，管一个小屁孩这么多干嘛，他还我钱就够了，别的我也不想理这么多。”

　　她把手机放下，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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