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头

　　“老同学？”

　　场上再一次炸开锅。

　　郑越的经历大家是知道的，连考三年才踩着线入选，跟了个挂闲职的导师提学历。

　　许是这些年过得不如意，即便他来之前着意打扮过，也掩不住松垮的眼袋，眉心的痕迹。

　　他又是混过社会的，言行间总有股油腻感，很是自鸣得意，要不是有个飘飘如仙的女友坐在一旁提高了档次……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应届生，还有一半是拿着保送名额进来的，对待郑越，佩服是真的，心里的不屑也是真的。

　　看笑话的戏谑眼神在两人之间漫天飞，都等着听那声……

　　“师姐。”

　　郑越到底脸皮够厚，也沉得住气，眉欢眼笑的便叫出口了。

　　林叶笑眯眯调侃道：“欸，真乖。”

　　许是酒精作祟，她这一向不喝酒的人，冲动多喝了两杯就意识朦胧了，说出口的话全然不像她往日沉稳严谨的作风。

　　其他人一阵哗然，起着哄让两人碰个杯。

　　眼看郑越当真要捧起酒杯来给林叶敬酒，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岸忽然起身，浅笑着道了句歉便往洗手间去。

　　姚岸的离席有些突兀，桌上静了静，气氛便冷下来。

　　在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中，只有林叶泰然自若，自顾自斟了杯酒，握在手中慢悠悠旋着，眉目低垂，视线虚无地落在橙黄晶莹的液体上。

　　没多久，她缓缓将杯中酒液喝尽了，搁在桌上起身：“我也去一下洗手间，你们继续。”

　　她没走几步，敏锐听见细碎的耳语：“……林姐，郑哥女友，同学……”

　　洗手间里没有姚岸的影子，林叶耐下性子来等了会儿，依旧没见到人，猜测她应该出去透气了，也径直往外出了门。

　　酒吧建在湖边，绕着半边古旧湖堤栽了几株柳树，间或立了盏路灯，隔一段路便安置一张石凳。

　　夜风微凉，林叶在酒吧里时脑子乱糟糟的，忘了拿上外套，风一吹，汗毛根根立起来。

　　她也不打算回去，摩擦着裸露的手臂取暖，沿着湖边找人。

　　这一带的路灯有些年头了，经暴雨一淋，坏了两盏。

　　姚岸坐在偏僻角落里，光影阑珊，层层柳枝过滤后便更为黯淡，像朦胧灰纱拢在她单薄瘦削的身上，模糊不清，颇为寂寥。

　　“生气了？”林叶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点小心谨慎的试探。

　　姚岸今晚穿的及膝长裙，搭了件清新温婉的外衣，身下垫了几张纸巾，隔开石凳面上的水渍，仅她坐的那一块地方。

　　林叶无处落座，见姚岸也没有要替她铺纸的意思，只好干巴巴站在离人半步远的地方，有点认错的意思。

　　“没有。”
　　姚岸说这话时，平缓目光仍望向湖心，语调没有起伏，淡的读不出感情。

　　林叶莫名心慌，委屈起来，小声说：“有的。”
　　大约是今晚喝多了，她的情绪收不住，大开大合的。

　　姚岸这才收回目光，很是意外地望了林叶一眼，不再出声，是默认的意思。

　　斜斜的路灯光投下，她的眼睫拉出长长的阴翳，夜风一拂便起了波澜，如皱巴巴的秋水。

　　“他早就知道我还喜欢你的，今晚还特地让你过来，就是为了气我。”
　　林叶向来是不屑于背后告状的，可在姚岸面前，为了给自己辩解，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知道。”姚岸迎上她泫然欲泣的双眸，忽而觉得有些承受不住，敛了敛眼睫，视线落到不远处明镜似的水潭上。

　　“他还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是我不好。”

　　林叶的心在冰凉胸膛里重重一跳。

　　关系。

　　她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很想问出口，却没有勇气，怕姚岸嫌烦，把这来之不易的微弱关联也切断了。

　　阴云塞满夜空，夜风卷着柳枝，一阵阵袭来，远处的喧嚣声淡了些。

　　林叶咬了咬唇，不等姚岸反应过来，已先盈盈坐在她大腿上，环住她纤瘦的腰，柔若无骨的依附在她身上。

　　姚岸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被她这般举动吓到了，下意识握住她一条冰凉腻滑的手臂，低声问：“做什么？”

　　林叶实际也是个放不开的，脸颊烫的都快烧起来，硬是埋在姚岸颈窝里蹭了蹭，波浪般的长发倾泻在她的白裙上，弱声说：“我冷。”

　　姚岸半信不信，还是将一半外衣披在林叶身上，搂着她。

　　怀中人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可怜兮兮蜷在她怀里，姚岸有再多气也消了，安抚地摸了摸林叶后背心：“回去了。”

　　还没等到林叶的回音，她鼻尖上已先被印上湿漉漉的吻。

　　姚岸的鼻骨很高，极俊秀，映出月的温润清光。

　　林叶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痴迷而庄重地在她的鼻梁，眉眼间落下一个个吻，最后辗转来到唇角。

　　酒气交叠氤氲，气氛在鬓角厮磨间升温，四周都是柳条掩映，摄像头也照不到的死角。

　　在这般幽暗环境下，人的心很轻易便浮躁起来。

　　姚岸气息不稳，攥住林叶的手，暗含警告：“现在不行，在外面。”

　　话音未落，她已瞪大了眼，发觉指骨被林叶反过来暧昧地摩挲着。

　　她明白过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黑暗中看见林叶企望的眼，喉头滑了滑，苍白无力地辩解道：“我手脏。”

　　林叶的音色低哑，似河水涨岸：“隔着……”后面的话音被羞涩吞没，再说不下去了。

　　车轮的隆隆声不时在耳边擦过，灯光忽明忽暗，不远处路灯又掉了一盏。
　　夜深了，四面的夜风也沉醉在秋蝉的颤鸣之中。

　　“林姐！……”里面那帮人见二人久久不回来，生恐她们喝醉酒，又是在河边，容易出意外，就出来寻。

　　四周原是静悄悄的，两人被惊扰，皆是一颤。

　　林叶还沉浸在余韵里，雪白的脖颈往后仰长了，身子绷得笔直，险些从姚岸腿上摔下去，不由攥紧姚岸的衣角，揉得皱皱巴巴。

　　姚岸也顾不得这些，敏捷地伸手将林叶捞回怀里，示意她搂着自己脖子，将本就摇摇欲坠的外衣脱下，披在林叶身上。

　　林叶出了不少汗，汗湿黏腻，暴露在空气里，容易感冒不说，湿气映上贴身衣物上，也显得怪异。

　　林叶由着她拨开贴在胸背上的湿发，只将额头抵在她肩上，抓紧时间平复气息，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夜里光线暗沉难寻，等几个人找到她们时，林叶已基本恢复正常，石凳上的纸巾也扔进垃圾桶，了无痕迹。

　　林叶双颊还残留鲜明的嫣红，一个男生多问了句是去运动了吗，她便顺势解释起来，只说两人许久没见面，绕着湖边走走叙旧，结果她手机掉在草丛里，正找着呢，没听到几人的喊声。

　　几人在酒吧里肯定八卦了不少，知道她和姚岸是老同学，合情合理，就不再多问。

　　郑越也跟着出来寻人，落在队尾，此刻便从几人后面穿进来，神色阴鸷，不大自然地向姚岸笑了笑，欲牵过她的手。

　　姚岸没回，避了避，郑越面上更不好看，碍着人多没有多说，只好随在姚岸的另一侧走着。

　　林叶将两人的互动收进眼底，不着痕迹舒了口气，心里痛快不少，和姚岸的距离拉远了些，去和她几个直系的师弟妹说话。

　　冷不丁听见后面有男生调侃：“看我郑哥急得这样，得得，把嫂子还您就是了。”
　　言罢几个人都嬉笑起来。

　　林叶心里一阵烦躁，拧起眉头，转头毫不留情斥道：“好好说话，人家没名字吗？”

　　她平时虽不怎么与人说笑，也不拿捏前辈的架子，实验室的几个还从没见她和谁红过一次脸，说过一句重话。

　　领头挑事的男生被她的气势镇住，当场就蔫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憋出一句：“那我叫人什么啊，叫姚姐，姚姐，总行了吧？”

　　林叶没答话，闭了闭眼，场面有点僵持。

　　旁边的女生一拍脑门，笑盈盈说：“看我这记性，师姐的外套我还一直捧着呢，都忘了。来，师姐你换上。”

　　林叶开口道了声谢，气氛就没那么僵，其他人有意缓和气氛，前前后后说起笑话，关注点立刻转移到旁的上去。

　　林叶摸了摸身上姚岸的外衣，触感尚存一丝湿热。

　　她脑海中一幕幕回放刚才在柳树底下隐秘的狂乱，赧然低下头，落了几步走到姚岸身边，软软地说：“外套还有点湿，穿着不舒服，要不你先穿我的吧？我今天刚换上的，很干净的。”

　　夜风将两人的耳语送到郑越那边，他本就走在姚岸身边，之前全是装不在意，此刻目光像闪电一样，蹭的射在林叶身上。

　　这话听起来，实在太过亲密。

　　他思索了一会儿，无谓地笑了笑。

　　又是林叶在自作多情吧。

　　四周的嬉笑声仿佛被无形的罩子隔开，只剩这三人的纠葛，一触即发。

　　姚岸没有接，也没有拒绝，不说不笑，淡淡看着林叶。

　　她的眼型狭长，眼角下压，弧度颇为锐利，双目亮如星子，看得林叶心里一阵阵发虚。

　　她那点小心思，□□地暴露在姚岸的眼神下。

　　三人停在原地太久了，前面几人纷纷停下来等她们，不明所以。

　　林叶的手还不尴不尬悬在空中，她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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