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蓉

作者:黄瓜不是真的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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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汐


      天庆十七年,北疆,南苗屡犯芸汐国边境。
      将军洛北伐,取天山、莲池,斩首四万。
      是岁,南下讨苗,取十馀地,斩首虏九万。苗王顿首受罪,与诸部约从,岁贡芸汐。
      越明年,芸汐王于太和殿设宴行封。
      是夜,洛薨,谥号“武”。
      “姑姑,将军是怎么死的啊?”
      少年眼里落着星光,像极了当年杏花树下的懵懂孩童。
      清风卷着浅浅的花香,拂乱了桌案上的书页,也吹乱了她的思绪。
      她叫汐颜,是汐族三长老汐哲最小的女儿。
      芸汐国自古两族并立,芸族掌管国家大权,汐族保证芸族绵延。
      芸族的皇子,年满六岁则需一豆蔻之龄的汐族女孩以血供祀,否则便会全身溃烂而亡。
      一朝供祀,终生缔约。
      血溶于血的羁绊,是诅咒还是幸运?
      汐族的每一寸荣耀都承载着一位汐族女子血与泪,生生世世,不死不休,终是化为轮回在命运里的无声叹息。
      天庆三年春,汐颜奉召入宫。
      她永远忘不了入宫前,父亲眼里的悲伤,爬满了她的心房。很久很久,她的心,都透不出一丝光明。
      直到,她遇到了他。
      六月的芸汐,杏花在如水的月色里翩飞。唯有,潺潺流水,蛙声一片。
      少女端坐一隅,周身披着星光。
      一团小小的黑影,逐渐在她眼前明晰,是她的祀主——七皇子芸洛。
      彼时,他还是一个懵懂的孩童,眼里碎着星光,星光里,白衣少女端坐一隅。
      孩童歪头盯着少女,少女冷眼斜睨孩童。
      他们的命运就在这一瞥中交织,谁能想到,这一眼,竟是彼此一生折磨的开始。
      也许,他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他的生母,是宫里最轻贱的婢女,因模样可人,被醉酒的国君一夕宠幸后,便抛之脑后。
      他在母亲痛苦的惨叫中诞生,母亲的难产勾起了国君那夜酒醉后的记忆,勾起了他对自己的厌恶。
      就这样,他被放养在宫外一个无人问津的行宫,自生自灭。
      远离皇宫,皇权,远离了人心算计的芸洛,就像一株野草,默默成长。
      这十年,是他人生最单纯的十年,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争权夺利。
      时光伴着孩童,飞速成长。芸洛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知孩童。
      他再也不会摸着汐颜衣角上金丝滚边的锦鲤傻笑,他再也不会抓着□□朝汐颜炫耀,再也不会捧着小脸,认真地对少女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岁月的湖泊中,总是倒映着芸洛好动的身影,汐颜清冷的背影。
      夕阳将两个孤单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幼小的影子晃了晃,一点点挪动,最终,两个影子融为一体。
      幼小的芸洛,紧紧握着粉拳。他没法抓住人生的挚爱,但他可以抓住人生的机遇。
      十岁那年,芸洛入宫开蒙。
      第一次进宫,看到他的那些兄长,芸洛便明白,他入宫,无非是国君保证皇权世代稳固的一个备用选项。
      只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只是一个备用选项,他要做那个正确选项,唯一一个,选项。
      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也为了,她。
      汐颜见芸洛的次数一下子屈指可数,那个成日里在她身边晃悠的孩童不见了。
      她竟有一瞬恍惚,恍惚中,她仿佛看到彼此相依为命时的种种过往。
      电闪雷鸣中,她抱着缩成一团的孩童,第一次哼起温柔的曲子,直到怀里哭泣的小人进入梦乡。
      凛冽的冬日,她拿着膏药,给眼前疼的龇牙咧嘴的熊孩子涂抹伤药。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望着门外柱子边睡得不省人事,满嘴哈喇的小黑影,忍不住扯下肩上的披风,盖住了他圆润的小脸。
      往事种种,浮上眉间。
      她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她是恨着芸洛的,也恨着自己,甚至恨父亲看向自己时眼里落满的忧伤。
      汐族一脉传承的血祭之礼,摧毁了多少女孩的青春绮梦。
      那些本该属于她们的美好,却被不该属于她们的痛苦所取代。
      时光最能消磨痛苦,她早已认命,即便没有芸洛,也会有其他皇族,她的宿命,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写。
      她已随芸洛来宫数月,芸洛的实力愈发强大,不再是当年那个无人问津的孩童。
      皇宫中应有尽有,自己却怀念起当年二人相依为命的行宫。不知是怀念行宫的花草鱼虫,还是行宫的悠悠岁月,抑或是......雨后的春日,芬芳扑鼻,正是万花竞艳的时节。
      御花园的玫瑰开的灿烂,她弯腰,将花朵上残留的雨水抖落,摘下最嫩的花心。
      玫瑰芸豆糕,承载着她的童年,也承载着他的童年。
      不到一刻钟,汐颜已摘了大半竹篮,她掸掉裙裾边的泥土,正准备回去。
      “你!对,就是你!”
      她转身,一个三角眉的长脸太监叫住了自己。
      “大胆!你是哪个宫的,见了五皇子不但不行礼,还跑?”
      五皇子,芸楽,国君最宠爱的皇子。
      子凭母贵,从出生起芸楽便在国君身边豢养。芸楽将成为太子,早已是宫人们秘而不宣的共识。
      她呆立在原地,初来宫中,还不熟悉这些繁复的礼节。
      “跟你说话呢,懂不懂规矩?”
      长脸太监那双聚光的老鼠眼上下扫过汐颜,眼神中有一丝惊异。旋即,他扭着身子,谄媚得向紫衣男子道贺:“恭喜五皇子,贺喜五皇子,皇子得一绝世美人!”
      紫色是芸汐国最高贵的颜色,是只有国君才可拥有的颜色。如今炙手可热的芸楽,日日着紫色华服,暗暗向众皇子宣誓自己太子之位的主权。
      国君因他母妃的缘故,姑息放任,饶是如此,却不曾轻易许诺芸楽太子之位。
      江山美人,不可兼得。
      国君爱美人,却不昏聩,也算是历代国君中的明主。虽不曾开疆拓土,却也励精图治,勤政为民。
      眼看自己挚爱的妃子,惯坏了自己宠爱的儿子,国君却无可奈何。
      他明白,芸楽绝非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他不能愧对列祖列宗,只能愧对自己的爱妃。
      因而,宫中之物,芸楽任取任夺。
      汐颜看着不远处的芸楽,年过弱冠,肤白如玉,面若桃花。紫衣衬得他艳而不妖,华而不俗。不同于芸洛的阳刚正气,他完美的继承了他母亲的阴柔之美。
      “哦?“
      芸楽勾起了一丝兴趣,右手的描金小扇敲击着左手手掌,一下一下,敲打着汐颜的心。
      “绝世倾城嘛,呵!”
      他用扇柄挑起汐颜的下巴,琥珀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波澜。他原以为,这世上除了自己母妃,再无人可堪“绝色”二字。
      “带回去!“
      芸楽朝三角眼摆摆手,打了个呵欠,将手抽回长袖中。
      “我不能随你回去!“
      汐颜淡淡反驳,眼角瞥见芸楽乌云密布的脸。
      “放我回去!“
      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她还未学会世俗的礼法。
      这是芸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拒绝,高傲的地位受到一个无名宫女的挑衅,他怎肯善罢甘休。
      “哼!“
      芸楽瘪了瘪嘴,一丝愠怒爬上心头。手下的人瞬间醒悟,以三角眼为首的随从们纷涌而上,恨不能将颜汐扯碎。
      颜汐被抓走的事很快传到了芸洛耳中,彼时,他正在学堂奋笔疾书。
      笔下一抖,好字的一横便成了波浪线。
      当他赶到芸楽行宫时,汐颜正在偏阁,不紧不慢地做着糕点。芸楽翘着二郎腿,摇着描金折扇,兀自赏月,嘴里还叼着半块芸豆糕。
      对于芸洛的到来,芸楽并不惊讶。
      他站起来,收起折扇,扇头轻轻点了点芸洛的肩头,灯影幢幢,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对方,拂袖而去。
      “可惜,真是可惜~~~“
      芸洛的耳边,回荡着芸楽轻蔑的叹息。
      可惜,可惜?!
      顾不得思考那么多,十五岁的芸洛,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把扯过汐颜的手,拽着对方就往回走。
      一路无言,唯有萤火点点。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投射在窗纸上,屋内,芸洛怒火中烧。
      “你是我的血祭品,你哪也不准去,乖乖待在我身边,你要保证我的性命!你听到了吗!你是我的血祭品!你是我的!“
      十五岁的芸洛,固执地晃着汐颜的肩膀,将满腔恐惧吼向眼前的女子。
      炙热的气息在汐颜耳边氤氲,一缕暧昧缭绕心头。
      眼前的人,熟悉而又陌生。
      短短数月,芸洛变得霸道又孤傲。
      他的脸上,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唇边绒毛稀疏,颈上喉结微凸。这一切,让汐颜醒悟,他早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孩童。
      此刻,他是个男人。
      “这个,以前,你很喜欢。“
      她眼角弯弯,挤出一个笑容。
      芸洛那漆黑的双眸,转了转,最终定格在她手里的芸豆糕上。他背过身去,看不到表情。
      “你以后,不准再离开我,永远,不准!“
      他一口咬掉芸豆糕的一角,嘴角沾着云豆糕的碎屑,眼里满是雾气。
      漆黑的双眸,似无边夜色,让人沉沦。
      这之后,每每午夜梦回,汐颜的床边,都会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固执又脆弱。
      芸洛终究不知汐颜和芸楽之间的瓜葛,她不说,他便不问。
      他只知道,他的汐颜,还在。
      春去秋来,数载光阴转瞬即逝。
      短短十年,芸洛已经文韬武略,成了朝臣为之侧目的存在。即便没有母妃的庇佑,凭借自己的聪慧与过人的胆识,他终究,在国君心中,赢得一席之地。
      这些年,汐颜阅遍医书,除了打发时光,她也想找寻解救自己的方法。
      倒是芸洛,整日周旋在朝臣和皇子中。他们之间,只剩下一丝血的羁绊。
      沉默,是他们唯一的交流。
      天庆十七年,东北、西南边界屡遭鞑靼、苗蛮侵犯,芸洛主动请缨,奋战沙场。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自古沙场有去难回,众皇子皆避之唯恐不及。芸洛的主动,让苦恼多日的国君,阴霾更甚。
      军权,乃国之根本,绝不能外落。
      芸汐国君很早便定下了太子人选,是他最宠爱的五皇子——芸楽。
      怎奈五皇子的母妃,护犊成性,加之芸楽好逸恶劳,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直到,芸洛主动请缨。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古使然。
      众皇子皆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无论是近国君,还是近朝臣,都比近军权要来的更实际。
      国君很快降旨,封芸洛为镇边将军,以镇边疆。
      北疆恶劣的环境,并没有让芸洛心生退意,他很快适应了这萧瑟之地。
      作为血侍的供主,她理所当然地被芸洛带上了战场。
      “洛将军打胜仗了!洛将军又抓了北疆的俘虏!焱将军......”
      他的事迹,被营地里的狎妓传得神乎其神。
      汐颜听着她们聒噪的议论,看着她们憧憬的神采。篝火噼啪作响,火舌舔舐着她冰凉的心。
      他的芸洛长大了,长成了女人们眼里的大英雄。女人们却不知道,这快乐背后要付出的痛苦。
      接二连三的胜利,终于激怒了北疆领主。
      他率领北疆各部全面进攻,一鼓作气,很快便攻下了汐颜他们所守的北岐堡。原先载歌载舞的狎妓们,如今成了北疆的阶下囚,任人凌辱。
      而她们的救世英雄,此时,却杳无踪迹。
      北岐山,横亘在芸汐边城陇漠与北疆之间,本是抵御北疆的天然屏障。
      在此建堡,驻扎少量军队,进可威慑北疆,退可固守陇漠。
      芸洛毕竟年轻,不曾想,自己沾沾自喜的小小胜利,竟带来如此灾难。
      北疆突袭,战争瞬间爆发。
      漠北的天空,飘起皑皑白雪,几条人影挣扎着爬上雪山。身后,一群挥舞长刀的刽子手穷追不舍。队伍中,几个身材瘦弱的士兵,逐渐放慢了脚步。
      汐颜不敢回头,她听到空气中鲜血飞溅的哀鸣,敌人的嘶吼愈来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尖刀划上脊背的冰凉。
      “砰!“
      山川震动,白雪倾泻而下。汐颜眼前一片漆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一滴又一滴,这熟悉的味道,带着腥味的咸湿,是血!
      她费力地睁开眼,一个人双脚岔开,奋力地从雪中挖着女子的躯体。他的腹部,鲜血汩汩。
      汐颜用尽全力,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芸洛温热的双手,此刻,几近冰凉。他双唇发白,青丝上摞下厚厚一层白雪。他大口吸着空气,嘴里断断续续念着:“好,好。。。。“
      汐颜凭借之前阅遍医书的经历,判断眼前的人,已失血过多,濒临虚脱。
      她环顾四周,拦腰架住芸洛的双腿,愣是把他拖到了十米外的一处山洞中。
      “撕拉“一声,他的内衣被撕开,健壮的胴体暴露在女子眼前。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赤裸全身。芸洛惨白的脸上蒙上一层红纱,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伤口,正中下腹。
      “别,我不要......”
      芸洛艰难地吐着话语,两只手死死护住自己的亵裤,即便生命垂危,他仍要守护自己男人的尊严。
      “你别.......“
      汐颜的双手停滞了片刻,又缓缓扒开亵裤。
      即便是晶莹的白雪,在汐颜玉体的映衬下,也黯然失色。有一瞬间,他开始觉得自己无法喘息。
      为了给芸洛包扎伤口,防止感染,汐颜只能用干净的裹胸。
      昏暗的山洞里,芸洛漆黑的双瞳熠熠发光。
      裹胸的边上,静静躺着染血的亵裤。
      那一夜,他昏睡时,反复嗫嚅着同一句话。
      “你长得真像一个人!“
      他们最终等来了救兵,芸洛很快康复了身体。有了之前的经验,陨落再也不敢大意,他逐渐收复了失地。
      天庆十七年,他夺取天山、莲池两地,斩首北疆战士四万余众。为自己,也为汐芸国,一雪前耻。
      当年,芸洛趁热打铁,又战胜了南苗。
      北疆,南苗平定,芸洛在军中和百姓中的地位无人可敌。
      国君迫于民心、军心,降旨设宴,于宫中行封。
      行封前一晚,芸洛自杀身亡。
      没有人知晓缘由,也再没人记得,他的不世功劳。
      “姑姑,将军是怎么死的啊?“
      眼前的孩童,不耐烦地追问起来。
      汐颜轻轻合上书页,摸了摸孩童饱满的额头。
      “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
      “告诉我嘛,姑姑,姑姑!”
      孩童不依不饶,星光下,两条人影倒映在湖中,一群锦鲤缓缓游开,荡出串串涟漪。
      如果不告诉你,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众生苦,苦在执着。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星光璀璨,月色皎洁。
      她从未见到芸洛如此开心,他紧紧抱着自己,紧得让她生疼。
      “汐颜,我做到了,汐颜,我终于可以靠自己保护你。汐颜,我不要封赏,我要你!“
      怀中的人儿,浑身颤抖,就像风雨中摇摆的枯叶。
      “我比你大七岁!”
      “我要你!“
      “我不爱你!“
      “我爱你!“
      一如既往的固执,少年搂着自己,幸福荡漾在他的嘴角。
      汐颜一直以为,芸洛只把自己看作自己的祭品,最多是亲人,弥补自己缺失的母爱。
      “可我不能!”
      她缓缓褪下衣裙,夜色中,蜿蜒至秘处的疤痕如蛇般狰狞。一如,献祭前夜那个男人脸上狰狞的疤痕。
      她开始明白父亲眼里的悲伤,就在自己被男人褫夺初夜、毁去□□的瞬间。
      只是她的明白,太晚,太晚。
      这是每个汐族少女刻在命运里的诅咒,终此一生,她们只能效忠饲主一人,无爱,亦无欲。
      她的身体,无法满足任何男人的需要。
      这一点,芸楽早就知晓。
      当年,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芸洛的意识开始一点点崩溃。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出生,给最爱之人带来的伤害。他们的相逢,本就是一个错误,一如他的出生。
      他的性命,却是用爱人一生的幸福来换取。
      他爱的人无法幸福,那他又如何幸福?
      设宴当日,人们在房中发现了七皇子芸洛僵硬已久的躯体。
      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抹裹胸。
      那一夜,北岐山的山洞中,芸洛反复嗫嚅着同一句话。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你长得很像,我最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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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芸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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